☆﹀╮=========================================================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长路归家 作者:左小溪 一盏孤灯,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回家的人;一程风雨,揭开一段扑朔迷离的往事。 十三年前,江城遭兄弟背叛,以致妻离子散,自此与孤独为伍。十三年前,单云痛失爱女,继而家庭破裂,仅余一身寂寞。 十三年后,身份成谜的女孩悄然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冰封的感情逐渐复苏,断裂的纽带不断修复,当年支离破碎的家是否还能重建? 本文又可名《小蝌蚪找爸妈》、《小贝流浪记》或者《吉祥三宝》etc——以上,纯属个人瞎掰。 这其实是一个关于血脉亲情的故事,一个成长、背叛和逃离的故事——以上,纯属文艺zhuangbility. 过程温馨诡异,结局皆大欢喜,各种不负责脑洞带来各种视觉、嗅觉以及触觉刺激——以上,请看我真诚的小眼神O(∩_∩)0 一句话:放心跳吧,还等啥 ps:本文略带软科幻及玄异风,现代架空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铁汉柔情 悬疑推理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肖贝贝,江小北 ┃ 配角:江城,单云 ┃ 其它:江家系列   ☆、Chapter1 忌日   渝城,深秋。   星期一,6:40am,国师东路。   单云斜挎着帆布包快步走在人行道上,脚下是堆积着还未清扫的枯叶,身边是与她同样匆忙的学生。汽车鸣笛的声音里混杂着清脆的鸟叫,微微明朗的晨光下,道路两旁的高大建筑被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空气里尚带着昨夜的寒凉,单云把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手也揣进衣兜里,才感觉暖和了一些。她的皮鞋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踩出“沙沙”的声音,却转眼就淹没在嘈杂的喧闹声中。   这是她工作的第十七个年头,单云偶尔会觉得恍惚,这种生活她居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单云就职的国师一中,是渝城最好的中学之一,无论是师资力量还是教学设施均为省内一流,升学率也极为可观,是广大家长想尽办法也要把孩子塞进去的学校。   走进有着欧洲建筑风格的大铁门后,陆陆续续就有学生和她打招呼。单云一边点头回应,一边走进教学楼,往自己所带的班级走去。走廊里除了三五成群的学生,还没有其他老师来得这么早。   到达G1304班教室,单云站在门边扫了一眼,教室里仅有的十几个人基本上都趴在桌上补觉。负责值日的学生一边把地上散落的各种零食包装袋扫到一起,一边欢快的聊着天,他们年轻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单云靠在门口,微微笑了笑。   一个值日生回头的时候看到了单云,顿时低声咳嗽了一下。几个人连忙停下闲谈,开始安安静静地加快扫地。单云看了一会儿,见学生陆陆续续都到了,教室里也秩序井然,不吵不闹,就转身进了隔壁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还空空荡荡的,单云先把窗帘拉开,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就拉开椅子,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她把包搁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从桌上抽出物理教案,翻看着今天要讲的内容。   十年如一日的教学生涯让她早已对这些内容烂熟于心,然而单云仍旧强迫自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她需要做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不再去想今天要去做的事情。   在单云把教案来回看了十几遍后,课代表戴宇靖在外面敲门喊了声“报告”。   单云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办公室里的人基本都来齐了,教数学的白老师已经抱着书准备往外走,开门的时候顺手拍了拍站在门外的戴宇靖的肩膀。   单云听到戴宇靖小声地问了白老师好,放下手头的东西,转身冲着门口的戴宇靖说:“你让他们先自己预习吧,我一会儿就过去。”   戴宇靖点了点头,他是个腼腆的大男孩,带着一副黑框眼镜,平时也不爱说话。每次单云看到他时,他总是在低头做题,是个用功到让人省心的孩子。   又坐了几分钟,单云把桌子简单整理了一下,拿起了教案和课本。   刺耳的上课铃此刻正在走廊上回荡,大部分教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单云进了教室之后没有说废话,直接翻开课本讲起来。   显然周一第一节课安排物理对于学生来说是一种折磨,教室里六十个人里有五十个看上去睡眠不足,剩下的十个还能强撑着听课,但是双眼写满了痛苦和迷茫。   单云看着在心里叹气,不由想起自己学生时代的经历。   在唱了大半节课的独角戏后,单云决定布置一道例题让同学们清醒一下。这道题目对于他们来说有些难度,单云很快看到刚才还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同学瞬间跟打了鸡血一样清醒过来,有的唰唰唰下笔如有神,有的皱眉咬笔苦思冥想。   单云松了口气,搬着凳子做到了讲台旁边,低头翻着手里的课本,顺手把卷起来的页脚抚平。   然而看着书上那些滚瓜烂熟的公式,单云鲜少地走神了。   教室里安静的只剩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但单云却似乎听到了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声,连带着沉闷的轰隆声,压得人喘不过气。   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单云一个激灵抬起了头。   下面的学生大部分还在埋头做题,单云一扫之间看到戴宇靖已经拿出了练习册,开始做今天将要布置的那部分作业,显然已经解出了黑板上的题目。   单云抬手揉了揉眉心,感觉到指尖泛着冰凉。她也不想拖堂把例题讲完,只是让戴宇靖把答案下课抄在黑板上就离开了教室。   上午一共有四节课,单云从一个教室转战另一个教室,连口水都没有空喝。   千篇一律的教学内容,单云往常会尽量讲得生动一些,好让这些缺觉的学生打起精神听讲。但她今天却不可避免的机械重复起来,单云自己都能感到自己讲的东西是多么枯燥无聊,她的语气是多么平淡无波。   最后一节课下了之后,单云松了一口气,匆匆离开了教室,连下课都忘记去说。   这一天注定是痛苦的一天,单云僵硬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下午要发的卷子放在显眼的位置上样,匆匆离开了。   随着拥挤的人潮出了校门,狭窄的小巷早已经水泄不通。单云低着头往巷口走,错身时似乎看到数学白老师正站在路口低头和一个学生说着什么。   单云没有多想,她只是拉了拉衣服,加快了脚步。   在这条僻静的巷子口停着一辆车,单云加紧脚步上前,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坐在驾驶座上的江城没有说话,他只是从后视镜里看了单云一眼,熄灭了手里的烟,摇起了车窗,便发动了车子。   车子默默地驶离国师路,朝着郊区的方向而去。   单云一直低着头,伸手捏着包上挂着的一个娃娃布饰。   自从那一年后,她几乎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见到江城,每一次他们都这样各自沉默,满腹心事,却又闭口不言。   明明曾经是最亲密的两个人,此刻却陌生地连一句简单的问好都说不出口。   单云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自从十三年前那个让人绝望的秋天之后,他们就注定无法继续一起生活下去了。   今天,2015年9月14日,是他们的女儿江小北十六岁的生忌。   贝贝随着疲惫不堪的旅客们走出了拥挤的火车站,耳边传来的是热闹的人声,的哥们正操着本省各地的方言试图拉满一车乘客。她抬起头来,九点钟的太阳恰到好处地温暖到了她冷得有些麻木的身体。   这个城市,她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以前闲谈时,贝贝也说过将来要到南方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养老的话。可现在她发现,还是北方这样干脆利落的城市招她喜欢。   不过这样很好,贝贝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冷冽的空气灌进肺里,让她一阵清醒。   她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忙碌却平静的生活,没有那么多跌宕起伏,峰回路转,可以让她脆弱的心脏得到休息。   渝城在北方算得上二线城市中的一流,占地面积与人口比例都十分可观,和贝贝生活了很多年的那个荒僻的地方相比,这里繁华的像是京城。   舟车劳顿,等找到宾馆暂时安定下来之后,贝贝用力舒展了一下筋骨。她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这个小宾馆设施还算齐全,就是质量太差。坐便器不出水,空调噪声大得像是打雷,床上的单子乍一看是黄色的,仔细辨认才发现原本竟然是白色的,只是上面粘了一层不知道是什么的污渍。   好在贝贝经验丰富,再差的地方都住过,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她往床上一躺,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贝贝故意睡得很沉,直到华灯初上才悠悠醒转。   房间里的窗帘没有放下,霓虹灯的亮光透光窗户洒在了白瓷砖地板上,染出红绿两种颜色。商店里的广告声清晰地传来,贝贝靠在床上听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聊起来,肚子也咕咕叫着。   贝贝从床上爬起来,理了理东西,晃晃悠悠出了门。   旅馆周围有很多小吃铺,有卖麻辣烫的,鸡蛋灌饼的,还有一些饮品店,贝贝一路走一路看,那副左右张望的的模样活像乡巴佬进城。   虽然这里不是市中心,但依然十分繁华热闹,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街边的地灯发出柔和的光芒,像是一颗一颗坠落的星子,有小孩子奔跑追逐,发出欢快的笑声 。   贝贝双手□□兜里,忽然觉得这个大城市自己真的是来对了,她现在就是需要这么一个快活的地方,来驱散长期积压的负面情绪。   这么一想贝贝心情又好起来,她挑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理发店,打理了一下自己从来没超过耳朵的短发,在一家服装店里逛了一圈,出来之后整个人终于摆脱了上个世纪的穿衣风格。   贝贝有些开心,她还从来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更别提一下子换掉一身衣服了。打理过的头发也不再像杂草一样顶在头上,软软的,看上去意外的有些萌。   当然这个发型贝贝自己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了,她恐怕也不知道什么是萌。   就这么随意走着,贝贝也没有刻意记路,想拐弯就拐弯,想直走就直走,遇到不顺心的地方,她瞅着没人,就干脆利落地翻墙。   这样晃悠了半个小时的,停下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贝贝发现自己拐进了一条极其安静的小巷子。   这里没有刺眼的霓虹灯,也没有恼人的音乐声,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飒飒声,远处的喧嚣此刻听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贝贝把手在刚买的衣服上蹭了蹭,发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后又有些心疼新衣服。   把不老实的爪子□□兜里后,她晃着步子朝巷子深处走下去。这条巷子里大多是一些小巧雅致的店铺,有卖木梳的,有卖字画古玩的,还有卖茶叶的。贝贝还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口看到一个算卦的牌子,往里张望张望,窄窄的过道堆积着杂物,也不知还有没有人住着。   总而言之,这是一条无人问津的荒僻的巷子,贝贝觉得这些商铺竟然还没有倒闭,真是一个奇迹。而这里的冷清也与不远处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让贝贝深感奇怪。   突然,地上的一束鲜花映入贝贝的眼帘,那是一束白菊花,突兀的搁在马路牙子上,偏偏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显然不是被人丢弃。   贝贝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发现这株白菊花正对着一家破旧的吉他店。这个店面似乎早已被人废弃了,窗框上的玻璃已经碎尽,像是一个黑洞洞的眼眶,正瞪着贝贝。   贝贝不禁感到一阵发寒,她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发现店门上面还贴着封条,只是被风剥蚀的不成样子,依稀有着年月日的字样,难以辨认。   “贰〇〇贰年……十月……一日。”贝贝借着不甚明晰的月光,努力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突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把贝贝吓了一跳。   “你在那儿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贝贝猛地回身,见是个瘦小的老妇人,站在对面店铺的门口,满头白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衣服,正拄着拐杖戒备地看着贝贝。   贝贝松了口气,一边惊讶于自己太过全神贯注,竟然没有听到这个老婆婆出来的动静,一边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就是看看,看看。”   老妇人重重哼了一声,道:“没事别瞎张望,这里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该来的地方,快找你爸爸妈妈去吧。”   贝贝哼了一声,咕哝道:“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情,要你来多管闲事。”她倒也没有纠缠下去,转身就离开了。   这条小巷子并不深,贝贝转了几个弯,就绕回了之前那条热闹的大街。置身闹市,贝贝方才觉得那条小巷子,竟然有那么几分诡秘的意味,不由打了个寒颤。   龙子湖小区,十五楼二单元。   江城站在窗前,静静看着不远处马路上车来车往,指间的烟已经燃到尽头。   把单云送回家以后,他漫无目的地开车在城内转了几圈,罕见地感到茫然。在这一天,所有的朋友、同事似乎都不约而同地决定不来打扰他,平时响个不停的手机此刻也消停下来,安安静静呆在桌上。   江城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头在窗台上捻灭。   他的身后是冷冷清清的家,冷清得没有人间烟火,像是不曾有人住过。   事实上江城的确很少在家过夜,平时队里忙起来,大家都是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随便眯上一觉。既是不忙的时候,江城也不想回来,这里太大,太空,沉默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回过身,停伫了片刻,缓缓走到一扇关着的门前,手握上冰冷的门把手,轻轻转动。   门吱呀一声开了,细小的灰尘在空中飞舞,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顿时充斥在鼻端。   江城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口,目光滑过那张小床,滑过地板上堆着的玩具,定格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相框上。   照片上的小北笑得特别开心,她搂着爸爸的脖子,努力去亲妈妈的脸,一家三口那样的幸福。   谁会想到,仅仅几年时光,这个曾经幸福的家庭就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了呢?   这些年来,江城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那桩案子,却毫无线索。   像是讽刺一样,江城破案无数,却始终无法为自己的女儿报仇。   十三年前的那天晚上,天边被烧得发红,在巨大的爆炸声后,警笛声像是要刺破耳膜一样响个不停。   那场爆炸,不仅夺走了江城的女儿,还炸碎了他的生活。   那场混乱,终止于单云对他说出“离婚吧”的那个早上,她语气平静,却难掩疲惫和伤痛。   不需要再多的解释,江城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挽回什么。   一切似乎都在这之后结束了,一切又似乎远没有结束。   “叮咚”一声消息提示音打断了江城的沉思,是队里的吴松发过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   “凤凰宾馆,1-16”   贝贝回到凤凰旅馆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   过去贝贝也因为各种原因昼夜颠倒过,但她还是享受按时作息的生活,却没想到这次玩到这么晚。   躺倒在硬邦邦的床上,贝贝放松下来,漫不经心地考虑着接下来的半年时光该怎么打发。   正想着,裤兜里的手机嗡的一震,进了一条短信。   贝贝探手把手机摸出来,活在2015年,她用的手机竟然不是智能的,看上去和小灵通差不多,像是个老古董。   贝贝从床上坐起来,按着不太灵光的键,打开收件箱。   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房子已找好,龙子湖小区,十五楼二单元703户。”   贝贝撇了撇嘴,把手机随手一扔,又躺回了床上。   早在火车上的时候,贝贝就把渝城的地图背了下来。她记得清楚,龙子湖小区在国师西路,地处繁华地带,也算得上比较高档的小区,开销肯定小不了。   好在贝贝平时不怎么花钱,既不打扮,也不爱玩,拿到的钱基本都存了起来。如今要在渝城呆半年,就算是不打工赚钱,也完全没有生存压力。   这么一来,贝贝也就心安理得一拉被子准备睡觉,打算明天一早就退房搬到新家去。   家,这个名字让贝贝有些难耐,她还没有独自一个人生活过呢。能够拥有一个完整的属于自己的地盘,听起来很不错。   这样想着,贝贝不由勾起嘴角,她努力平复着心情,直到凌晨三点左右,才将将入睡。   然而今夜注定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贝贝平时睡得极轻,稍有个响动就会惊醒。她正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就被走廊里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吵醒了。   贝贝瞬间清醒,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听上去约莫有两三个人。   贝贝悄无声息地滑下床,光着脚向门边摸过去。   月光透过窗帘洒在了白瓷砖地板上,把贝贝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全神贯注,两手握拳放在身侧,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地毯上一样,半点声息也无。   “嘭”的一声,是门被踢开的声音!   ☆、chapter2 木书屋   贝贝瞬间凝住了脚步,浑身都紧绷起来。   被踹开的是隔壁的门。   隐隐有拳头砸到身上的声音传来,闷哼声、低喝声,贝贝甚至听出了一共有八个人,踹门的是三个人,但屋里的五个人加起来仍旧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声音只持续了几分钟就平息了,一切又都归于寂静。   贝贝感到无聊起来,她活动了一下肩膀,重新躺回了床上。   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那几个人似乎是被人带走了。   这种半夜上演的戏码,低调迅速,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人做的。   入睡前,贝贝朦朦胧胧地想,隔壁好像是1-16房间,那五个人听口音不是本地的,她来时还看到他们带着几个大包裹。   然后,贝贝就睡着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五点。贝贝为自己精准的生物钟感叹了一把,即使是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也无法阻止她在五点准时醒来。   扒了扒软趴趴的短发,贝贝认命地起床了。洗脸、刷牙、整理东西,五点十分的时候,贝贝已经站在了柜台前,看着还没睡醒的大妈给自己办退房手续。   她的身份证是新办的,照片上的姑娘显得比自己还要精神,贝贝有些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照得这张照片了。   歪了歪脑袋,贝贝不再多想。这段日子过得有些混乱,她得抽空梳理一下。   不过她似乎真的好久没照过照片了,贝贝收起身份证的时候还在皱眉,怎么觉得最近记忆力衰退的这么厉害,难道是太累了吗?   龙子湖小区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贝贝背着包,选择了大众化的地铁来坐。   走到地铁站的时候,天终于微微明朗起来,贝贝买了张单程票,晃进了车厢。   早上人不多,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大都缩在座位上困倦地打着哈欠。   贝贝抱着背包坐在冷冰冰地塑料椅子上,头往后一仰,也开始打盹。   但贝贝还是没能成功睡着,她毕竟没有这种习惯,晃动的车厢和陌生的环境只能让她更加警醒。   在闭着眼睛坐了半个小时以后,地铁就到达了目的地。   贝贝拎起背包,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出站时迎面遇上一个高个子的时髦女郎,深秋居然还穿着短裙衬衣,美丽冻人。   多半是贝贝打扮得太糟糕,那个女郎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古怪。   贝贝不由勾起嘴角笑了笑。   出了地铁口,已经可以看到龙子湖小区高大的公寓,统一刷成枣红色,在蓝天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风味。   小区里绿化很好,贝贝单肩背着包,进小区的时候被门口保安拦了下来,在她报上姓名并留下来客登记之后,才顺利进入。   大概是她到的太早了,七楼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贝贝把包一扔,坐在了703门口,把反戴的棒球帽扳正遮住脸,开始假寐。   等了约莫半个小时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贝贝还没来得及惊讶房东竟然愿意爬七楼也不坐电梯,那个脚步声就径直路过七楼继续往上了。   贝贝有些失望,那个脚步声听起来很特别,贝贝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有些冲动地想追上去看看是谁一大早爬楼梯,但理智地忍住了。   脚步声消失了,贝贝听着声音数着脚步声,估计这个人住在十三楼,不由吐了吐舌头,心想这个人一定不信基督教,不然不会买13这么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又枯坐了十几分钟,楼上再次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是之前上楼的那个人又下来了。   贝贝突然悄悄站了起来,准备藏在楼梯口,猫一眼是谁住在十三层还不坐电梯。   没准是个大胖子,每天爬楼为了减肥,贝贝笑得坏坏的。   反正只是看一眼,那个人总不能因为她多看一眼就打她吧,贝贝心里想。   国师一中。   单云坐在办公室里批改着之前的一个小测验,理科男生的字迹大多潦草难辨,饶是单云当了这么多年的物理老师,还是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写法不抱好感。   戴宇靖的卷子就放在最上面,工整的字迹,准确的答案,单云特意把卷子放在最上面,当做参照。   翻到下一份卷子的时候,单云终于皱起了眉头。   这是木轲的卷子,这个孩子自从分过班之后就没有好好学过。   单云看着只写着名字,其余地方一片空白的卷子,忍了忍,终于没忍住,拿起卷子走到了四班教室。   现在是课间,教室里热闹极了,但单云一出现,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单云也没有费力去强调纪律问题,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木轲,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单云掉头就走,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瘦小的男生才慢吞吞站起来,朝办公室走过去。   单云见木轲过来了,板着脸指着卷子,问:“这什么意思,这是考试你知不知道?你那点个性放到生活里去,别在测试的时候发扬。”   木轲也没低头看卷子,就跟木头一样杵在单云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单云吸了口气,暗暗告诫自己要耐心:“木轲,老师不是批评你,但你这个状态,明年高考的时候你觉得你能考上大学吗?”   木轲不说话,眼睛像是死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单云往后靠在椅背上,循循善诱:“当年你也是进过火箭班的学生,只是分班考试的时候一时失手,你现在好好学,超过一班的学生根本不是问题,你何必自暴自弃呢。”   木轲还是不说话,依旧沉默的像是一截木头。   “老师知道,”单云放缓了语气,“你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老师也不是不理解。但是你现在的情况已经比较危险了。你姐姐供你上学不容易,哪怕是为了你姐姐,你也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   木轲终于说话了,死气沉沉的:“哦。”   单云捏了捏眉心,叹气:“你先回去吧,好好想想老师说的话。”   木轲立刻转身走了。   单云看着木轲瘦弱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继续批改卷子。   贝贝脚步刚一动,身后的电梯就叮的一声打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正是房东赵先生。   贝贝只好在房门前站好,客气地打了个招呼:“赵先生,你好,我是肖贝贝。”   赵先生点头致歉道:“肖小姐久等了,路上有些堵。”   贝贝笑着摇头,说:“没事儿,我也刚到不久。”   两人客气了几句,赵先生就打开了房门,请贝贝进去看看。   这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装修得很精致,虽然屋里有一种长时间不住人的味道,但仍旧不妨碍贝贝一眼喜欢上这里。   客厅里有一张茶几和沙发,沙发上还搁着几个黑色的抱枕。电视放在沙发对面,电视柜收拾的很整齐,没有贝贝预想的电线缠成一团的糟糕情况。   客厅正面那面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画的是小桥流水和木屋,贝贝凭借她惊人的眼力看到画的右下角署着一个小小的慕字。   慕,贝贝挑了挑眉,这个姓倒是不多见。   其他几间屋子也收拾的很整齐,虽然落了厚厚一层灰,但丝毫没有乱七八糟的感觉。贝贝还在书房看到整整一书柜的书,几乎都是关于美术的。   赵先生看出了贝贝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当年慕先生走得急,很多东西都没有搬走,肖小姐如果感兴趣,可以翻看这些书籍,只要不破坏就好。”   贝贝开心的点头。   交易进行的非常顺利,一来赵先生给出的价格很合理,二来贝贝不缺钱,两人就很痛快的签了合同,贝贝当天就搬进了这个曾经属于的美术家的房子。   晚上的时候,贝贝已经把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了,顺便把自己那几件少的可怜的衣服挂进衣柜里。看着空荡荡的木头衣柜,贝贝暗暗决定要去多买一些衣服,每天换一件,一个星期都不带重样的。   这屋子很大,大到对贝贝一个小姑娘来说有些空旷,贝贝洗漱之后躺到床上,在大床上打了几个滚,考虑要不要买只小狗回来养,反正房东没有提出不准养宠物这样的条件。   时间还有些早,不到熄灯的时间贝贝也睡不着,就从书房里随手拿了本书来看。本以为一定会是美学一类的学术书籍,没想到竟然是一本朦胧诗集,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   随手翻开,正好是舒婷的《神女峰》,贝贝没有这方面的知识积累,饶有兴味地读起来。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花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而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群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流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贝贝读了几遍,没读懂,心想朦胧诗果然很朦胧,一边翻了一页。   “啪”,一张照片从书的夹缝里掉了出来。   贝贝伸出手指夹起那张老得泛黄的照片,上面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娇俏温婉,他们站在音乐广场的环形石阶前,亲密的相拥着。   照片右下角有时间记录,显是着1996年2月5日。   贝贝皱了皱眉,翻过了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娟秀,显然属于女人,贝贝猜测这个写字的女人就是照片上的女人。   上面这样写着:   “致我深爱的正安----云”。   贝贝盯着慕和云这两个字愣了一会儿,随即把照片插回了书里,轻轻阖上了诗集。   已经是将近二十年前的照片了,看照片上的样子,当时这对恋人大概也就二十来岁。多半如今已人到中年,想来早已成家立业,儿女绕膝了吧。   贝贝忍不住去想,当时赵先生说慕先生走得急,东西都没有带走,这说明赵先生并不是这房子的主人,他很有可能只是替房主出租房屋的。   那么这个慕正安想来就是真正的户主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使得这位慕先生匆匆离去,甚至连爱人送给自己的照片都没有带走,粗心大意地夹在书里,结果让自己一个外人看到呢?   贝贝童年就被扼杀的罗曼蒂克思维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发散了,她隐隐凭着直觉猜测照片上的两个人也许并没有在一起。   从照片上男女衣着来看,男人的经济条件明显要比女人好得多。   贝贝回想了一下男人的着装以及他手腕上露出的表,结合1996这个年代,断定这个男人不仅有钱,而且非常有钱。   相貌英俊,气质不凡,并且年纪轻轻就身价过亿,有很大的可能出自名门,家庭条件优渥。   显然这样的男人在挑选结婚对象时往往无法随心所欲,他们的婚姻不仅仅是寻找合适的能够度过后半生的伴侣,还是挑选门当户对的结婚对象,达到某种双赢。   贝贝把诗集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叹了口气。   她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却听过或见过不少灰姑娘想嫁入豪门的故事。   成功的少,长久的更少。   门不当户不对带来的矛盾是深远的,对那些有身份的人来说,结婚不仅是找一个共度余生的对象,更关键的是平衡复杂的利益关系,稳固家族企业。   但这些对贝贝来说,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有时贝贝会想,虽然她是个孤儿,但起码结不结婚是她自己的事,没人会逼着她嫁给一个利益平衡对象。   这样想着,贝贝慢慢睡着了,梦里是那个光怪陆离的爱情故事,纠缠了一夜。   周日,国师东路。   木书屋像往常一样,在九点开门了。书屋的主人木沐站在柜台后,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小口小口地啜着。   虽然书屋离国师一中很近,但书屋里却没有与考试相关的习题。不大的书屋分成了学术与休闲两大部分,角落还有一个吧台,给读者提供休息、喝茶的地方。   木沐的弟弟木轲正缓慢地擦着吧台的桌椅,顺便整理被随手乱放的书。   木沐抬头看了弟弟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高三压力大吗?”   木轲低声回答:“很好,不大。”他的声音很低沉,语速极慢,似乎在说话时尚在考虑措辞是否严谨。   木沐早已习惯弟弟的表达方式,如常般接着说:“可是你的班主任前几天打电话给我说你的学习成绩下滑得很厉害。”   木轲擦桌子的动作没有停,也没有回答。   木沐叹了口气:“小轲,你不能再这样了,明年就要高考,你现在的成绩读渝城大学都很困难。”   木轲低声回答:“我知道。”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拿着抹布的手握紧了,青白的手背上凸起血管。   木沐闻言低头继续喝咖啡,也没再说话。   没过一会儿,门上的风铃发出闷闷的响声,木书屋迎来了第一个客人。   木沐抬头看了一眼,来人长得像女孩,打扮得像男孩,头上反戴着棒球帽,露出一张白白净净的脸。她上身是黑红夹克,拉链没拉,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裤子是松松垮垮的水磨蓝牛仔裤,上面破了好几个洞,脚上踩着双帆布鞋,腰带上则打着一个大大的铆钉。   简言之,是个看上去不像个好孩子的孩子。   木沐又低下头去,边喝咖啡边翻着手边的报纸。   木沐有收集旧报纸的习惯,从98年开始,几乎渝城的大报纸她每份都有,堆在书屋的地下室里,闲得无聊就随手抽出一份看看。   手边这一份报纸是02年的,正版头条就是当年轰动渝城的恶性报复案件。   木沐当时还小,却也对这个案子印象深刻,据说是一个刑警的孩子被人绑架炸死了。当时很有一两分恐怖气氛,街上都不见小孩子,人们生怕那个变态杀手随便再找一个孩子炸死,报复社会。   木沐叹了口气,深感人心不古,孩子何其无辜,凶手惘顾人性,竟然痛下杀手。   她翻过一页,很快便被上面明星复出的消息吸引,回忆起当年那些娱乐圈二三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沐眼前光线一暗,抬头发现那个“坏孩子”正手撑着柜台,饶有兴致地打量她……手里的报纸。   木沐尴尬地合上旧报纸,礼貌地问道:“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来人正是贝贝,她斜靠在柜台上,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这里需要人帮忙吗?”   木沐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暂时不需要,不好意思。”   贝贝点了点头,手往兜里一插,又离开了。   几天前贝贝进行了一次充分彻底的采购,除了生活必需品外,她还买了一柜子衣服,从高冷到暖萌,涵盖各种风格,最后她还买了七双彩虹袜,打算换着穿,一天一个色儿。   然后,贝贝就彻底闲了下来。早上去公园跑步,然后买菜,做早饭,出门散步,回家做中午饭,再出门散步,回家做晚饭,看书,睡觉。   安逸的生活和之前的日子反差太大,贝贝伤心的发现自己就是贱命一条,一闲下来就骨头发痒。   过了几天穷极无聊的生活以后,贝贝决定找份合适的活计来干,哪怕不要钱呢,也比闲着发霉强。   可真找工作起来,贝贝才发现如今的就业形势有多严峻。连端盘子这样的工作都需要工作经验来支持,贝贝除了摇头叹息,也别无他法了。   管他呢,反正自己又饿不死,何苦和那些人争饭碗呢,贝贝破罐破摔的想。   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贝贝忽然听到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   “小贝壳!你怎么来这儿了?”   ☆、chapter3 谁的家   贝贝诧异地一回头,胡子哥五大三粗的身形就映入眼帘。   不等贝贝开口,胡子哥就上来用力一拍贝贝的肩膀:“好家伙,几年不见长这么高,我都不敢认你了,怎么的,不在西边呆着了?”   贝贝笑着一耸肩:“来休息几个月,前一阵子太累了,有些吃不消。”   胡子哥大嗓门地附和:“就是,我当初就说你太拼,小小年纪都不知道爱惜身体,迟早累垮了。”   贝贝一听胡子哥要开训,连忙一把拉住他:“走走走,胡子哥,今儿碰着了就是缘分,兄弟请你喝酒。”   胡子哥反手一拉贝贝,豪爽地笑道:“你这说的哪儿的话,你来我这儿做客,哪有你请的道理,来,哥哥带你吃好吃的去。”拉着贝贝就走。   贝贝对于碰到老朋友也感到很开心,两人找了个小酒馆,要了一扎啤酒,几盘饺子,一碟辣椒醋,就开始天南地北地聊天。   胡子哥说起这几年的经历很是唏嘘:“不服老不行啊,我前几年还说,这一行干一辈子我都不嫌累,现在就觉得力不从心了。这不,我儿子娶了个洋妞儿,非闹着要移民,我拗不过他。这次回来,也是拾掇拾掇旧东西,把房子卖了。”他叹了口气,闷了一大口酒,“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老子在国内闯荡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反倒跑到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给那小王八蛋抱孙子,你说说,唉。”   贝贝抿了口酒,说:“话也不能这么说,美国曼哈顿,多少人挤破头想去,你就知足吧。”   胡子哥一瞪眼:“别人想去,老子不想去,那你说,你想去那劳什子曼哈顿吗?”   贝贝想了想,苦笑着摇摇头,胡子哥哼了一声:“这不就对了?那破地方哪比得上咱们这儿,那叽哩咕噜的鸟语哪有咱们家乡话听着亲切?”   贝贝点点头,也叹了口气:“是,哪儿也比不上家里。”   胡子哥忽然压低声音问她:“你呢,最近几年还过得顺利吗?我这些年也不见Vincent了,打听不到你的情况。”   贝贝唔了一声,她一边揉了揉突然有些疼的太阳穴,一边有些敷衍地回答:“还行,不算糟,比这更难的时候也有过。”   胡子哥用力拍拍贝贝的肩膀:“挺住,哥哥看好你,实在撑不住跟哥哥说一声,哥哥把你接到曼哈顿。”   贝贝笑起来,两人碰了碰杯。   这一喝,就喝到天色全黑,周遭的霓虹灯闪个不停。胡子哥舌头都大了,往桌上扔了一叠钞票:“太晚了,哥哥、哥哥得回家陪老婆,你、你别送了。”摇摇晃晃地出了小酒馆。   贝贝醉得不如胡子哥厉害,但也有些上头。她把钱结清了,慢吞吞地出了饺子馆。   外面灯红酒绿,晃得贝贝直眼晕,她手□□兜里,吹着夜风,往家走过去。   脑袋里似乎又开始混乱了,那些有的没的像是走马灯一样从脑海里晃过,跑的飞快,连抓都抓不住。贝贝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是胸口忽然有个地方开始作痛,隐隐的像是针扎。贝贝伸手揉了揉,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胸腔里那颗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龙子湖小区格外安静,远处的喧嚣和灯火完全干扰不到这里。   贝贝走回小区的时候,脚步已经散了,神智也有些混沌。空荡荡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贝贝的脚步声回荡在楼梯间里。   良久,贝贝停下脚步,迟钝地想起自己忘记数上到第几层了。她探头在走廊里一看,似乎和七楼差不多,就走到3户门前,眯着眼睛看门牌号。   看完以后,贝贝掏出钥匙,边开门边想,这门牌号上的7写得可真像13。   钥匙□□锁孔,半天却扭不动,贝贝和门较了半天劲,险些连钥匙都拔不出来。   贝贝有些着恼,她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把专门制作用来开锁的钥匙,往锁眼里一捅,左右转了几圈。   门开了。   贝贝心满意足地进了房门,往沙发上一躺,眨眼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贝贝睁开眼的时候,都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然后毫无悬念地滚到了地上。   与地面亲密接触带来的疼痛唤回了几分理智,贝贝忽然发现身处的地方有些陌生。   贝贝从地上爬起来,极佳的夜视能力让她看清了房间冷清的格局,也让她酒意瞬间消退。   这不是她住的地方,也不是任何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这算是擅闯民宅吗?贝贝后知后觉地想。   贝贝吞了口口水,艰难地挪了两步,一不小心踢到茶几旁边的纸篓,发出不轻的一声响动。   贝贝僵住了,半晌也没听到有人翻身或是起床的声音,她有些庆幸地想,看来家里暂时没人。   贝贝一猫腰,悄无声息而又迅速地朝门溜了过去,准备在有人回到这里前静悄悄地离开。   然而天不遂人愿,贝贝很快就听到了使自己突然醒来的不祥预感的来源所在。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这里。   贝贝抱着侥幸心理,期望他是要到隔壁去,然而那个脚步声半步不差地停在了门外。   下一秒,钥匙卷进锁孔的声音响起。贝贝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敏捷而又无声无息地拉开离她最近的一扇紧闭的门,窜了进去,反手掩上了门。   大门在下一刻被人打开,贝贝伸手死死捂住嘴,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声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屋子的主人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大门“嘎吱”一声打开,又“嘭”地一声关上。   屋子重归寂静,贝贝目瞪口呆,心想自己竟然如此好运,这人只是回来看看,然后又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屋子里还是没动静。贝贝咽了口吐沫,伸手轻轻转动门把手。   还是没有动静。   贝贝一咬牙,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正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等贝贝尖叫出来,就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反手把她扔了出来。   贝贝狼狈地在地板上滚了几滚,眼角余光瞥见男人走进,立马抱头大喊:“别打我,别打脸!我不是小偷!”   男人的脚步停下了。   贝贝抱成一团:“我我我不是小偷,真的,我也是这栋楼的住户,今天一不小心喝多了,就进错门了,真的!”   没动静,贝贝偷偷支起眼睛看了男人一眼,他正低头看着她,见她抬头,居然还说了句:“起来吧,地上凉。”   贝贝怔仲着站起来,伸手扒了扒短发,又说了句:“我真不是小偷。”见男人面无表情,又加了句,“对不起啊。”   男人低头看着她,不说话。   贝贝急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真不是小偷,我可以证明的。”她手忙脚乱在身上翻腾起来,“这是我身份证。”、“住宿证。”、“房门钥匙”、“房卡”。   男人看着贝贝手上一堆证儿,忽然就低低笑了一声:“出去喝酒带这么多东西,你也不怕丢了?”   贝贝呆住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男人挥了挥手:“去吧,下回别再走错了。”   贝贝连忙点头,跌跌撞撞往门口走。   手拧在门把上。   一拧,不开。   二拧,还是不开。   贝贝冷汗都要下来了,又不敢使大劲儿,怕把人家的门把手拧坏。   身后忽然有热气逼近,贝贝手上一暖,男人的大手已经按上她的,反向轻轻一拧,门开了。   贝贝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了声谢谢,然后落荒而逃。   江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酒劲儿慢慢上来了。   几天前,队里破获了一起大型走私案件,今晚市局设了庆功宴,他推脱不掉,只能去了,被二队那帮人拉去拼酒,饶是他酒量过人,也有些吃不消了。   江城关上门,把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掐了掐眉心。   刚才一进门他就觉得不对了,屋子里一股酒味,显然不是他带进来的,再看地上的几个脚印,他还以为进了小偷,没成想是个小酒鬼。   江城笑了一下,伸手扶住额头,心想,那个小酒鬼的房卡上写着703——那是慕正安之前的住处。   终于舍得租出去了吗?   江城伸手倒了杯凉水,一口灌了下去,冷冰冰的水流进胃里,让人一个激灵。江城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叹了口气,往后一仰,靠在了沙发上。   悠扬的音乐声就是在这时响起的,熟悉而又陌生。   江城掏出手机,屏幕上“小云”两个字闪烁着,让他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顿了顿,他按下了接听。   一个陌生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您好,请问您是江警官吗?”   江城心提了一下,直起了身答道:“我是江城,你是?”   “江警官,是这样的,您太太在我们这里喝醉了,您看您能不能来接一下。”   “我马上过去。”江城站起身来,一边问地址,一边伸手去拿警服,穿到一半又脱下来,换了一身黑夹克,拿起钥匙出了门。   城郊。   慕家别墅。   慕正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谁让你把房子租出去的,谁给你的权利?”   房东赵先生,也是慕正安的助理,战战兢兢地回答:“是太太、太太吩咐的,我还以为先生您已经知道了。”   慕正安大怒:“她让你去你就去,你是我助理还是她助理?”   可怜的赵助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暗自祈祷慕先生的怒气早些消了。   屋子里寂静了几秒,随后,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   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什么事情,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慕正安缓缓抬起头,看向楼梯上站着的妻子薛颖,一字一句问:“是你让他把房子租出去的?”   薛颖笑了一下:“我还当是什么事情,那房子搁着也是搁着,我就让小赵租出去了,怎么?不合你的心意?”   “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动我的房子?”慕正安语气里隐含着怒火。   薛颖冷笑了一下:“怎么,我连一个破房子都不能动了?”   慕正安紧闭着嘴巴,眼睛像尖锐的箭一样射向薛颖。他缓缓说道:“薛颖,我念在咱俩结婚多年的情分,你别太过分。”   薛颖看着丈夫,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慕正安的冷漠让她难以忍受,她像是报复一样一字一句道:“我看你不是舍不得房子,是还对你的老情人念念不忘吧。”   慕正安脸上的表情变了,似乎心里被针扎了一下,脸都扭曲起来:“你给我住口,你不配提她!”   薛颖一下子就爆发了:“我不配提她?我哪里不配提她,不就是个穷酸的搞科研的女人,我哪里不配提她?慕正安,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你要真娶了她,你能这么顺利继承慕家的产业?”   慕正安眼睛发红,狠狠道:“你给我闭嘴!”   薛颖像是连珠炮一般发泄道:“你就是忘不了她!慕正安,我算看透你了!我自问除了单云的事情,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但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跟石头一样捂不热呢?”   慕正安猛地一拍桌子:“我说了不要提她的名字,你给我住口!”   薛颖吓得愣住了,她从未见过丈夫发这么大的火气,连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慕正安手撑在桌上,缓缓吐出口气,说:“薛颖,我们说好,不再提当年的事情。”   薛颖嘴唇蠕动着,半晌,她惨然一笑:“好,好,好,慕正安,我明白了,哪怕我嫁给你十几年,你也从来没有爱过我,哪怕我给你生了孩子,我在你心里也从来没有过地位,是不是?只是一个名字就让你发这么大火,你什么时候为我有过哪怕一点的情绪波动呢?”   慕正安有些冷漠地说:“我爱不爱你,不是在结婚前就告诉你了吗?你自己心甘情愿,还怨得着别人?”   薛颖咬着嘴唇:“你也不用得意,你不爱我,可你爱的人也早就不爱你了,咱们半斤八两。”   慕正安手攥了攥,说:“她就算不爱我,也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薛颖身子晃了一晃,脸色惨白。   “你当年放弃她的时候,怎么没这么说呢?”半晌,薛颖又不死心的说,似乎往慕正安伤口上撒盐成了她唯一能够缓解痛苦的方式。   慕正安缓缓直起身子,他平静地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因为我的缘故背上骂名,丢掉工作。我保护不了她,也不配继续留在她身边。”   慕正安说完便不再开口,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薛颖猛地张口问道:“你去哪儿?”   慕正安停下脚步,微微侧身,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情:“与你无关。”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龙子湖小区。   出租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车灯在寂静的夜里围出一片光亮。   车门打开,江城俯身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单云抱了出来,抬腿关上了车门。   出租车风驰电掣般开走,小区门口只剩一盏路灯,显得格外凄凉。   江城一手抱着单云,给睡眼惺忪地保安出示了证件之后,往十五号楼走去。   夜很静,小区里空荡荡的,只有路灯孤零零站在路口。   突然,江城停下了脚步。   几步开外,慕正安正站在楼前,沉默地看着他,和他抱在怀里的人。   江城抱紧单云,继续缓步往前走,直到慕正安沉声开口:“阿云这是怎么了?”   江城停下脚步,淡淡回答:“这与你无关,慕先生。”   慕正安抿着嘴,扫了一眼江城抱着单云的手,说:“你们十几年前就离婚了,阿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管。”   江城平静地转头看了慕正安一眼,他问:“慕先生还未与慕太太离婚吧?”   慕正安低低哼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江城,我当年把阿云交给你,是以为你能让她幸福,很明显你没能做到。”   “她不是你的什么人,也说不上什么你把她交给我。”江城回答,他看着慕正安,目光平静,“你早已经出局了。”   慕正安猛地抬头,他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微微退了一步。   江城不再说话,他抬步进了公寓楼,看也不再看慕正安一眼。   慕正安侧身看着江城的背影,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良久,他低声自语:“我已经出局了,那你呢?”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路两旁的灌木发出瑟瑟的声音。   慕正安抬头看着十三楼亮起的灯光,自嘲地笑了笑。他紧了紧外套,缓步朝小区外走去。   江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走楼梯间,他破天荒地乘上了电梯,两侧的镜子里映出无数个他抱着单云的模样。   机器运行发出的“嗡嗡”声是此时唯一的响动,江城微微低头,看着单云的脸。   这十三年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们已不再年轻了。   时间埋葬了过去的一切,然而过去的一切并未过去。   它们从未过去,像是一到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难以跨越。   电梯到十三楼的时候,走廊里亮着惨白的灯光,没有半个人影。   江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先开了客厅的灯,然后把单云安置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做热水。   节能灯白的刺眼的光在他身后驱散了屋子里的黑暗,单云躺在山发上,皱了皱眉毛,仍旧没有醒过来。   直到江城回来的时候,单云还在睡着,只是眉毛皱得更紧,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江城手里拿着刚拧的热毛巾,俯下身缓缓擦着单云白净的脸庞。   他的动作很轻,也许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他已很久不曾这样温柔了。   单云总是能唤醒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成家。   然而,这个家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的家,在十三年前随着那缕青烟消失在时间中。   有时,江城还能感觉到它,在某个低头或是停顿的瞬间,它似乎从未离开。然而当你眨眼,当你转身,它就重新退回阴影中,留给你一个冰冷的背影。   希望,有时候是最残忍的东西,当绝望是你唯一拥有的东西时。   然而,这也是唯一的慰藉。   忽然,单云轻轻伸手拉住了江城的袖子,她低声咕哝了几个字,往江城怀里靠过去。   江城手僵了僵,半晌才松了松紧紧捏着的手指,替单云擦掉脖子上的汗。   时钟的指针“嗒嗒嗒”地走着,屋子里很安静,静到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像是回到了两人相识的最初。   江城在放下毛巾时,忽然发现这一幕似曾相识,当年那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借酒浇愁,他决定替她抚平伤痛。   可是如今,他却成了那个让她痛苦的人。   江城缓缓地叹气,他轻轻抱起单云,往卧室走去。   单云一直睡得极不安稳,她总觉得耳旁模模糊糊有什么动静,勾着她的心,不让她沉睡过去。   单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在做梦,她似乎听到了江城在低声和她说话,说了很多。   他之前从未和她说过这么多话,他就是一个喜欢把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   所以她还是在做梦吧。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单云忽然反应过来。   那不是江城在和她说话,那是小北在哭。   单云只觉得神经一下就绷紧了,她拼命想要醒过来,可就像梦魇了一般,手脚都有千钧重,恁她使多大力气都动不了分毫。   小北的哭声听起来就在隔壁,是做噩梦了吗?她总是做噩梦,比同龄的小孩子还要怕黑,总是想要开着灯睡。   单云想,她应该多陪陪她,多和她说说话,这样会好一点。小北那么腼腆,她应该多花些时间陪她的,她和江城都太忙了。   单云急着想要醒过来,她想叫醒身边的江城,让江城把她推醒,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叫她。   “小云?”   单云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喘得很厉害,心跳像擂鼓一样,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江城俯身站在床边,见单云醒了,松了口气:“没事儿吧?”   单云喘了几口气,她茫然地看了看江城,恍惚想起自己似乎是喝多了。   江城见单云没事,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说:“没事儿就接着睡吧,明天早上我送你去上班。”   单云拉了拉被子,她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梦里那些压抑的感觉还没散去,她只是说了句“好”就躺回了被子里。   江城没再说话,转身出了卧室。   关门的“咔哒”的轻响似乎唤醒了单云,她重新在床上坐了起来,扫了一眼卧室。   虽然四周很黑,但这毕竟是她住过五年的地方,她缓缓抱住膝盖,双眼在黑暗中扫过每一处熟悉的地方。   单云看得出来,江城没有动过屋子里的任何东西,这里的每一处都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   当初,她是那样狼狈地逃出了这里,想要把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留在身后,留在江城身边。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单云发现,她从未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痛苦。   而她却把这种痛苦加倍压在了江城身上,因为她的怯懦。   他们本应一起面对的。   单云抱紧了怀里的被子,她用牙咬着被角,怕自己会哭出声。   眼泪是热的,流过脸颊,流进嘴角,又咸又苦。   单云闭着眼睛哭得浑身发抖,却硬是一声都没出。过了很久,她才出了口气,缓缓抬手把脸上的眼泪擦干。   抬起头时,单云却看到了站在床边的江城。   黑暗中,她看不清江城脸上的表情,却隐约觉得悲伤。   江城没有说话,他缓缓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单云仍旧沾着泪水的手指,轻声说:“都已经过去了。”   单云紧了紧手指,她想要说话,喉咙却疼得厉害。   良久,江城伸出手搂紧单云,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都过去了,小云,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hapter4 相逢   醒过来的时候,贝贝只感到迷茫。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从窗帘缝隙中透过的阳光,怔怔的发呆。   似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贝贝迟钝地想。她手随手从床脚拎起应该是自己昨晚脱下的衣服,打量了一下。   衣服是自己不久前刚买的,贝贝记得自己昨天就是穿着这身衣服出门的。可上面为什么会有一股酒味,她喝过酒了?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贝贝能够清楚地记得自己昨天去过木书屋,然后她离开了。   再然后,她在自己的床上醒了过来,还因为宿醉一阵一阵的头疼。而离开木书屋之后的时间,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去了哪里,见过那些人,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谁去喝酒了?她喝醉了吗?   就算她酩酊大醉以至于断片,但是喝酒之前的事情总不会一块忘掉吧?   贝贝烦躁地从床上爬起来,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瓷砖激得她一阵清醒。   贝贝拉开卧室的门往客厅走,她脚步有些不稳,头也一阵一阵发晕,太阳穴疼得像是有针在扎。   喝醉酒后是这个感觉吗?贝贝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颓丧地坐在沙发上,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去碰酒了。   忽然,有一些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就好像起床之后,你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昨夜的梦,却又在刷牙或是洗脸的时候,忽然回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贝贝停顿了片刻,那些画面飞快的消失了。   贝贝缓缓扫视了一眼屋子,忽然躺倒在了沙发上。   在脑袋挨到沙发的一刹那,她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带着笑意:   “出去喝酒带这么多东西,你也不怕丢了?”   贝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她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再次一片空白。   就这样躺了五分钟,贝贝忽然一侧身,“嘭”的滚到了地板上。在摔得浑身发疼的同时,她又一次感觉到了那些模糊的画面,破碎的,不连贯的。   贝贝翻身爬起来,冲进卧室里飞快地把衣服往身上套。   她决定到木书屋去,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木书屋还是老样子,人们到那里看看书,喝喝茶,一天的时光就这么流走,日子过得安逸而又清闲。   贝贝冲进木书屋的时候,门口的那串风铃被撞得“铃铃”直响,打破了书屋的安静。   老板娘木沐对这个古怪的小客人印象深刻,一眼就看出是昨天那个问过问题的女孩。她看到这个姑娘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就风一样冲到她面前。   贝贝双手往柜台上一撑,问:“你这儿需要人吗?”   木沐稍稍退了半步,尽量忽视对面的人身上的一股酒气:“不好意思,暂时还不需要。”说完心里又加了一句,要也不能找你这样的酒鬼。   贝贝没去管木沐的影响,她问完就扭头往门口走去。外面阳光正好,是个难得的晴天。贝贝站在车来车往的街口,茫然的站了一会儿,往左走了几步。   路边有个垃圾桶,多半已经坏了,各种垃圾满的溢了出来。贝贝盯着地上的果皮、塑料袋和各种包装纸,停顿了几秒钟,调头往反方向走去。   这一边有三五个挂牌营业的服装店,里面只有零星几个人。再走几步,是几家小饭馆,因为还没到饭点,门口空荡荡的。   贝贝站住,她左右扫视着,希望能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一些细微的地方,有时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有时是光线下飞舞的灰尘的模样。   那些让她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的地方。   十几分钟后,贝贝灰心丧气地蹲在了马路牙子上,她想,也许自己只是喝得太多了。   然而那些莫名消失的时间,那些从她记忆里被抹去的片段,贝贝下意识觉得它们非常重要,她想把它们找回来。   贝贝叹了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裤子,缓缓站了起来。她决定先把这个诡异的事情放一放,既然现在解决不了,那么再浪费时间也是无济于事。   木书屋依旧安安静静伫立在街角,贝贝再次推门进去,低调地从书架上随意抽了本书,一屁股坐在了一张空着的藤椅上。   她拿的大概是一本游记,贝贝刚翻了几页,就听到身后有人从楼上下来。贝贝没回头,却从玻璃桌面上看到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穿着校服,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   木沐在柜台后大声说了句:“小轲,再不走补习班要赶不及了。”   男孩不耐烦地嗯了一声,从一张大扶手木椅上拿起了自己的书包,准备往外走。   门口的风铃就是这时候响起的,贝贝从书页上抬起头的一瞬心想,命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那个贝贝不久前在照片上看到的,叫云的女人,正推开书屋的门。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显出细细的绒毛,柔顺的黑发从肩上滑下,像是闪着光的缎子。   在这一刻,贝贝感觉自己的世界好像被静止了,时间在瞬间凝固,然后无限拉长,安静到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有那么一瞬,贝贝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齐齐罢工,她的眼里只剩下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耳中只有她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贝贝在看照片时,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还会有一天遇到真人,更没有料到自己的情绪反应会这样大。   这种不知名的悸动,像是一颗幼苗,在心底扎根,然后在这一个迅速地发芽、长大。   连贝贝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心会跳得这么快。   总不会是她爱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了吧?贝贝有些想笑,她试着把眼睛移开,可没过多久就忍不住再次看向她。   一种奇怪的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却又很快消失,让人抓不住。   木沐热情的声音拉回了贝贝的注意力,她听到她叫那个女人“单老师”。还看到那个女人看着那个木讷的男孩子,和气地问了一句“木轲最近怎么样啊?”   单云并没有注意到吧台里坐在角落的贝贝,贝贝在单云和木沐往这里走的时候微微挪了挪身子,躲在了一个大盆栽后面。   谈话开始了,在那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走了之后,她们聊了有关他的学习情况,贝贝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却一直忍不住偷偷观察着她们。   通过偷听两个人的谈话,贝贝总结出,这位女老师教的是高中物理,由于那个男孩子不令人满意的表现,她特地来和这里的老板娘——也就是那个男孩子的姐姐,来交流一下,了解学生最近的情况。   贝贝撇了撇嘴,随手翻了一页手里的书,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眼睛总忍不住往单云那里瞥,耳朵总忍不住去听单云说的每一句话。   贝贝从来没有上学的经历,她们交流的内容对她来说很新奇。贝贝头一次知道,原来学生功课学不好,老师是会找家长或者监护人谈心的。   贝贝手指摩挲过书脊,回想自己学习的时候,如果她但凡表现得让教官不满意的话,等待她的多半是更种各样的惩罚。   谁会去找家长的麻烦啊?   贝贝莫名地烦躁起来,她“啪”的把书一合,狠狠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单云和木沐大概谈了半个小时,期间贝贝一直阖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她情绪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此刻听着木沐和这位单老师客气地道别,手指摩擦着扶手,心思动了起来。   单云离去时的风铃声唤醒了贝贝,她考虑了几秒钟,把书插回书架,大步追出了书屋。   单云大概是坐公交来的,贝贝出门的时候看见她上了21路。   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行车路线,贝贝估计出了几个她有可能住的地方。   都离她住的龙子湖小区挺远的。   得出这个不知为何让人有些沮丧的结论后,贝贝三步并两步跳上了即将驶离的公交,车上人挤得像沙丁鱼罐头,贝贝掂了掂脚尖,才看到拉着吊环被挤到角落里的单云。   贝贝一边在左摇右晃的公交车上努力保持平衡,一边催眠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搭乘公交车对这个相对陌生的城市做一次即兴的探索。   催眠失败,贝贝低着头叹了口气,不敢再看单云一眼,却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她。   在车上晃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单云在劲松路下了车。   贝贝又勉强坐了一站地,然后昧着良心飞也似的跳下了车。   往回走的时候,她一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猜测着单云会在哪里住,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唾弃自己。   周围的房子都比较老旧,有个小区建在路边,对面就是一个大超市。   贝贝正晃晃悠悠地在街边徘徊,就看到单云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从超市走了出来。   贝贝立马停住了脚步,一侧身站在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角度,偷偷观察单云。   单云提着大袋子,正走斑马线过马路。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一个大大的帆布包挂在胳膊上,手上拎了三四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蔬菜、蛋奶,肉类。   这个路口只有斑马线,却没有红绿灯,人来人往,嘈杂拥挤。   贝贝看着单云小心翼翼地绕过车子往这一边走,心虚地移了移脚步背过了身子,生怕单云看到自己。   然而,就在单云快到路边的时候,几步开外,一辆原本缓行着的摩托车骤然加速,猛地朝单云开了过去。   贝贝猝然回头。   当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贝贝的世界就像是按下了慢放键一样,画面一格一格的在眼前闪过。她清楚地看到那辆摩托车上坐着两个人,都戴着头盔,后座上的人手肘屈起,分明拿着什么东西要捅出去。   是刀!   接下来的动作完全没有经过大脑思考,似乎是凭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贝贝像箭一样冲了过去,在离车几步远的地方垫步起跳,猛地一把搂住后座上那人的脖子,借着惯性一把把他拖下了车。   摩托车狠狠歪了一下,竟然没有倒,风驰电掣一样远去了。   贝贝两人一起摔在了马路上,那个人手里的刀顺着单云的胳膊划过,当啷一声跌在了地上。   伤齿龙A07。   贝贝余光瞥到地上的匕首时,忍不住心里爆了句粗口,这是经典管制刀具,杀伤力完全不能跟水果刀或者菜刀相提并论。   贝贝一个肘击朝那人的脖颈打了过去!   身后有惊叫声和鸣笛声,贝贝没能按住那个人,被撞开的一刹那,贝贝反手拽下了那个人的头盔。   一张带着刀疤的凶狠的脸出现在她眼前,在贝贝从地上爬起来之前,那人狠狠一脚踩向贝贝的肚子。   贝贝着地一滚,敏捷地从地上翻身而起。   那人丝毫不恋战,一击不中转身就跑,连地上的匕首不去捡。   贝贝知道这人一跑就再难找到,猛地朝那人扑了过去,两人再次滚到在地上!这一次贝贝双腿死死锁住了那人的下盘,双手一空就狠狠一拳朝那人脸上招呼。   那人硬生生挨了一下,与此同时也一肘撞到了贝贝肋下。贝贝气息一滞,险些被他掀开去。   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贝贝力气敌不过那个男人,很快再次被他甩开。   然而这一次,不等那人再跑,赶来的民警已经一把把他按在了地上。   贝贝瘫在地上喘了会儿气,猛地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单云。单云脚边掉了一堆东西,人也坐在地上,贝贝看到她捂着的胳膊上有血不断渗出来。   贝贝一骨碌爬起来,不等另一个民警来按她就冲到了单云面前,一把拉开她的手去看她胳膊上的伤口。   所幸伤口不深,贝贝松了口气,小声说:“到医院缝几针吧,应该不会留疤。”话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民警一把拎了起来。   最后几人都没能去成医院,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根据现场目击证人提供的线索,民警将这一次事故定性为贝贝和那个男人当街斗殴,单云成了被无辜波及的受害者。   其实单云本人也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没看清楚胳膊上就挨了一刀。她也说不清楚是贝贝先推的人,还是那人先捅的她。   那个被贝贝从车上扒下来的男人已经查实是这一带的地痞流氓,各种前科和不良记录。但他拒绝承认地上那把刀是他的——他带着手套,贝贝估计拿把刀上多半也留不下指纹。   贝贝则受到了民警的“亲切”招待,因为她出门太急没带身份证,也没带任何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民警对于她的身份深表怀疑。   当然个中原因也不乏她的着装以及她一身的酒气。   在派出所那台“嘎吱”直响的老机子调出贝贝的身份信息之前,一个人赶到了。   是江城。   在江城踏进派出所的一刹那,单云的心就提了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就知道这事情瞒不住江城。单云胳膊上的伤还没处理,只能低着头一身狼狈的接受江城目光检阅。   江城扫了一眼几人,目光在略过贝贝的时候稍有停顿,但随即,他就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值班民警。   值班民警多半是认识江城的,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就签了字,对江城客气地说:“交接工作就交给我吧,江队长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江城摇了摇头,他对身后跟来的另一个结实的男人说:“把他们带回队里。”就拉起了单云,“你先跟我去医院。”   单云“诶”了一声,刚想说话就被江城瞪了一眼,把话咽了下去。她跟着江城出了派出所,眼巴巴看着其他人上了一辆车,问江城:“我们不一起吗?我这点伤没事的,别耽误了。”   江城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那面耽误不了,先和我去医院。”   单云讪讪地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到了后座上。   江城今天的脸色似乎格外的差,单云一边从后视镜里偷看江城,一边得出这个结论。   虽然江城很少会有表情,但是他的情绪还是会从动作和神态中流露出来,单云也是和江城过了好几年才能看出来的。   “疼吗?”江城忽然开口,吓了单云一跳。   单云纠结了一阵,才回答:“我没事的,不疼。”虽然胳膊早已经疼麻了,但是单云下意识不想在江城面前显得太软弱。   江城打了下方向盘,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低沉了下去:“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嗯……啊?”单云诧异地抬头,“你说什么?”   江城沉默了一会儿,说:“最近查一个案子,他们可能是知道了我们的关系,所以才找上了你。”   单云愣了一会儿,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种事情,其实发生过很多次的。但是直到小北出事之前,单云都觉得,她嫁给江城,就必须接受这种风险。   直到小北出事。   车子里一时沉默下来,直到江城再次打破寂静。   “你先搬到我那儿去吧。”      ☆、chapter5 凶杀   刑警队。   在江城推门进来的一刻,屋子里静了静,原本几个正在热烈讨论的警员几乎立刻停了下来,齐齐转头看向江城。   江城随手把手里的一摞文件撂到桌上,问之前那个和他一起去领人的高大结实的男警察:“问的怎么样了?”   男警官叫吴松,他把手边的几份口供整了整,一边递给江城一边回答:“那男的叫吕军,经常在城西一带鬼混,这小子嘴巴挺紧,已经送到预审那边了,这会儿估摸着正审着呢。”   江城接过口供扫了一眼,忽然指着其中一张问:“这是那个女孩的口供?”   一旁的女警察陈澜点头,她是负责询问贝贝的负责人:“已经问完了,我看没事儿就让她先回去了。”   江城皱起眉头:“那女孩满十六了?”   陈澜耸了耸肩:“她说她虚岁二十了,我让技术刘调了一下她的资料,他还没回我话呢。”   江城慢慢点了点头,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桌上,问吴松:“案子进展的怎么样了?”   吴松叹了口气:“手里的证据就呢么点,人都在预审扣着,没一个撂的。”   正说着,技术刘推门探进半个身子:“呦,人这么齐。”看见江城,连忙站直了叫人,“队长。”   江城拍了拍他肩膀:“又熬夜了吧,看眼睛红的,等案子结了好好休息。”   技术刘连连点头。   陈澜敲了敲桌子:“东西你都查完了?”   “哦,”技术刘挠了挠头,“查了,你给我的那个身份证号我查了。肖贝贝,女,96年生人,户口落在G省I市。”   陈澜诧异:“她是外地的?口音听不出来呀。”   一旁的小警员何致敬插嘴:“听得出来,她口音确实不像本地的。”   陈澜乜了他一眼:“那像哪儿的?”   “唔,”何致敬摸下巴做沉思状,“其实我觉着她口音特像京城的,但又没那种侃劲儿。”   陈澜“切”了一声:“你没听小刘说吗,人是西边G省来的,还京城,你去过京城吗?”   何致敬涨红了脸,不说话了。   技术刘倒是慢悠悠开口:“这个肖贝贝虽然户口落在那儿,但户口本上只有她一个人,父母的记录根本查不到,那里资料给的不全。”   江城闻言顿了顿,说:“她既然是外省的,就查一下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渝城,排除嫌疑就把重心放到吕军身上,顺着那把匕首查一查。”   几个人立马应声,纷纷忙手头的事去了。   江城把肖贝贝的口供抽出来,一个人进了队长办公室。   国师一中,操场。   木轲双手插在裤兜里缓缓在小树林旁踱着步,风把校服吹得贴紧了身子,几乎能数清他的肋骨。   夜色降临,校园里虽然仍旧灯火辉煌,但是操场上已经没什么人迹。   这个小树林更是一个安静的世界。   木轲走得很慢,他不想回到教室去,更不想回家。班主任这两天请了假,班里的晚自习也没有人看着了,他索性就遛了出来。   至少在这里,他是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呆着。   木轲喜欢一个人呆着,不必去应付那些吵吵嚷嚷的人,不必担心突然会有人拍着他的肩膀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一个人的时候,他就可以静静回想那些只属于自己的时光。   那些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木轲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像那些同龄的孩子,他们背着自己叫他怪人、木头,可是木轲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觉得那些太无足轻重了,比起他曾经经历过的、失去的的,现在的生活像是白水一样平淡无味。   木轲忽然发现他无比怀念那些日子,那些漂泊无依却又温暖的日子。   那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和他一起流亡了这个偌大国家将近一半的版图,虽然红着眼睛,却绝不肯低头。   她现在在哪里呢?她……还好吗?   木轲叹了口气,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那个女孩的笑容了。   是那个男人毁掉了一切,那个固执到可怕的男人。   木轲狠狠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刚想转身离开校园,却听到树林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一夜,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不眠之夜。   贝贝在街上无聊地闲逛,她已经尽力让自己的穿衣风格向这个城市的居民靠拢,然而站在街头,她还是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几天前的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并且再无声息,要不是身上还有一些淤青,贝贝都怀疑那戏剧性的一幕是不是她的记忆产生了错乱。   从派出所到刑警队,贝贝一直有些恍惚。单云已经和那个明显是老大的警察走了,贝贝却觉得自己的魂儿也一起飞走了。   一开始贝贝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对于单云莫名其妙的好感,可后来她发现不是的。   是因为那个警察。   贝贝懊恼地扒了扒自己短短的头发,眉毛皱成一团。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警察,可是她不记得了。贝贝记得有个科学家曾经说过,人脑就像一个大型硬盘一样,把记忆分门别类储存起来。当你觉得你忘了某件事情时,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忘记了,而是因为大脑调出这些记忆的速度因为时间的久远而变慢,大脑为了提高性能通常在记忆被调出来之前就取消了这个指令,从而给人一种忘记了的错觉。   贝贝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大脑看起来需要维修一下了。   正这么想,贝贝一抬头就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站在了一家电脑维修店门口,她忍不住笑了笑,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贝贝条件反射的绷紧身子做出一个随时可以攻击或者防守的姿势,双眼一搜索,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正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没命超自己这个方向跑过来。   他的身后几个人正追过来,其中一个,竟然就是那天贝贝见到的那个警察。   贝贝大脑大概运转了一圈,那个男人已经跑到了眼前几步远的地方,周围的人纷纷惊叫着躲开,那个男人脸色狰狞地大吼着“躲开”,同时挥舞着手上的东西。   贝贝眼睛一眯。   伤齿龙A07。   就在男人冲到贝贝身侧的一刹那,贝贝骤然出手,一记勾拳结结实实砸到了他的胃上。   那人连哼都没哼出来就栽到了地上,疼得缩成一团。   贝贝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一脚踢开了他还在手里握着的匕首,迎面看向追过来的几个警察。   江城脸上也有惊讶的神色,他示意身后的人把躺在地上的男人拉起来带到车上去,一边皱眉问贝贝:“你怎么在这儿?”   贝贝耸了耸肩:“出来闲逛,没想到这么巧。”她抬下巴指了指那个被拉起来的半死不活的男人,“看你们在追他,就顺便拦一下。”   江城看上去没什么表情,贝贝嘴上答得淡定,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觉得这位不苟言笑的警察叔叔恐怕对自己的言辞不会信多少。   果然,江城开口:“你跟我回局里一趟,我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贝贝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说:“那好吧。”   江城点了点头,在即将转身的时候忽然说了句:“上次的事,谢谢你了。”   贝贝茫然地抬起头,随即想起单云和他熟稔的模样,咧嘴一笑:“小事一桩,都是举手之劳罢了。”   贝贝坐过大巴车,坐过面包车,坐过能把人胃都颠出来的小三轮,但是警车还是头一次坐。她在后座上不安地扭了扭,隔过栏杆看向开车的江城,有些欲言又止。   她身边还一左一右坐着两个男警察,副驾驶上也有一个,贝贝觉得此刻说话是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被霓虹灯装点的建筑不断从车窗外掠过,贝贝小幅度侧着头,看着窗外的景色发起了呆。   “你不是本地人吧。”身边那个年轻的男警察忽然开口,贝贝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哦,是啊,我不是本地的,前几天刚来这里。”贝贝两手放在膝盖上坐正,有些局促地回答。   江城依旧没说话。   那个小警察接着问:“你是来这儿工作?还是看亲戚?”   贝贝噎了一下,说:“我是来度假的,想要……放松一下。”   小警察“哦”了一声:“来这里度假啊,渝城的风景也不怎么好,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   贝贝硬着头皮回答:“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挺……热闹的。”她搜肠刮肚,试图找出能夸一夸渝城的词,可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   江城仍旧沉默着。   “你老家在哪儿啊?我听你口音像是京城来的。”小警察试图不动声色地套话,可是不怎么成功。   贝贝眨了眨眼睛,回答道:“我老家G省的。”她说完有些忐忑,下意识看了江城一眼,但是江城仍旧没事么表情。   贝贝忍不住纠结起来,心想江城是不是看出什么了,自己要不要再补救几句。   就在贝贝想要张嘴的时候,江城开口了:“我前几年还去过G省,那里的风可不小,刮起来跟沙尘暴一样。”   贝贝“哦”了一声,笑了起来:“是啊,西边嘛,难免的。”她攥了攥拳头,感觉手心里全是汗。   “G省近几年发展的也不错,尤其是那里的石油产业,很出名啊。”江城一边打方向盘,一边继续说。   贝贝表情平静,心里早就紧张成了傻逼,她绞尽脑汁地答了一句:“是啊,响应国家号召,西部大开发。”   江城微微回头看了她一眼:“肖小姐也是从事这一行的?”   贝贝差点咬了舌头,赶忙摇头道:“不是,我……我是个自由职业者。”   江城没有接着问下去,之后也没人再问贝贝问题,几人一路沉默着回到了警局。   贝贝下车之后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清醒过来,她脑子似乎已经从之前的浆糊状态回归正常了,看着江城等他开口。   江城说:“先进去吧,在会客室等一会儿。”   贝贝“哦”了一声,看着江城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居然略略有些失望。她跟着那个问过她话的女警察一起进了大门,在一间有些冷的屋子里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江城似乎已经完全把她抛在了脑后。贝贝一边搓着冻得有些发麻手,一边第一千零一次朝门口看去。   会客室的灯很亮,有些惨白,空调安静地运转着,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贝贝喝了口早就凉掉的白开水,被流过食道的凉水激得一个激灵。   门口忽然传来脚步声,贝贝满怀希望地抬头看去,却只见到那个女警察站在门口歉意地笑了笑:“队长一直在忙,他说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明天再过来也行。”   贝贝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说:“没事儿,我等一等也没关系。”   外面早就黑了,贝贝看了眼手表,指针安静地指向十一点。   其实也不算很晚,贝贝在心里安慰自己,以前还有更晚的时候呢。   然而贝贝终究没能抵得过睡意,居然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江城进会客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在沙发上歪倒的女孩,睡得很沉的样子,秀气的眉毛皱在一起,似乎在做梦。   江城原本是想问问她有关那天那辆摩托车的细节问题,没想到一回队里就忙的抽不开身。他让陈澜去告诉她先回去,估计陈澜也忙得分身乏术,一个小时后才和他说那个姑娘打算等着。   江城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贝贝一下子就惊醒了,她先是茫然地扫了眼四周,随即明白过来,涨红了脸看向江城:“对不起,不小心睡着了。”   “是我们的疏忽,”江城回答,他看着贝贝,说,“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去吧。”   贝贝“哦”了一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江城有些想笑,他转过身,说了句:“走吧。”说着大步朝外面走去。   外面寒风刺骨,夜里的寒气顺着衣服领口钻进来,贝贝打了个寒颤,看见江城带她往停车的地方走,不知道怎么就冒了一句:“我们走回去吧……我有点晕车,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也不远。”   江城停了一下,无奈地同意了。   贝贝悄悄松了口气,有些窃喜。   出了警局是一条长长的巷子,种满了槐树,此刻叶子还没开始变黄,却也开始衰败枯萎。   贝贝双手插在口袋里跟在江城身侧,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黑漆漆的路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有些让人尴尬的寂静,又觉得也许此刻安安静静的一起走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夜很静,远处有汽车的鸣笛声传来,隐隐约约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贝贝轻声叹了口气,脚步轻轻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巷子里安静得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贝贝忽然发现,江城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贝贝不禁皱起眉来,她微微侧头朝江城看去,昏暗的灯光下,江城的侧脸有些模糊,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去吧”,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模糊而又熟悉。   贝贝忽然停住了脚步,她的头又开始针扎一样疼痛,贝贝忍不住按着太阳穴哼了一声。   江城关切地看过来,他问贝贝:“怎么了,不舒服?”   贝贝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之前想说些什么。   “我去把车开过来吧,”江城看了一眼贝贝,转身准备往回走,“你在这儿等一下。”   “唉!”贝贝连忙伸手拉住了江城的衣袖,“不用了,我好了!”她一边说一边微微仰起脸,江城侧身回头看着她,路灯的光洒在两人身上,昏黄模糊。   贝贝忽然脑海里一片空白,有一刹那,好像无数声音画面涌进脑海,下一刻,却像是海水退潮一般消散的干干净净。   “要勇敢,”贝贝努力分辨出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这样说着,“做一个勇敢的女孩。”   贝贝忍不住弯下腰去,用力压住太阳穴,觉得头疼得快要裂成两半。   江城反手拉住贝贝往下滑的身子,隔着衣袖,贝贝的胳膊颤抖得厉害。   然而大概只有不到三十秒,在江城把贝贝打横抱起来准备回警局之前,贝贝的神智已经恢复清醒,她挣扎了一下,从江城怀抱里挣脱出来。   江城皱起眉看着她:“你没真事了?”   贝贝脸有些红,她顾不及去考虑自己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只是一个劲儿摇头:“我真没事了,真的。”   江城皱了皱眉,刚想说话,身边的围墙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叫。   江城脸色一变,他对贝贝极快的说了句“在这儿等着”,说完探手一搭,按住墙头眨眼间就翻了过去。   贝贝抬头目测了一下墙高,她在“听话等待”和“过去看看”这两个选择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但她自知没法像江城一样抬手就翻,于是后退两步助跑,腿一蹬也翻了过去。   翻过围墙,贝贝才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校园里,她迅速过了一遍地图,一边确定自己是在国师一中,一边往惨叫声发出的地方冲了过去。   天黑得很厉害,既是贝贝夜视能力极佳,在陌生环境里也跑得磕磕绊绊。   等贝贝赶过去时,就看见江城正半跪在地上,用手按着一个女生的腹部。那里正涌出大量鲜血,把白色的校服染成深色。   不远处人影一闪,有正人迅速地逃离这里。   江城听到动静回头看了贝贝一眼,先是极为不满地皱了皱眉,继而语速极快地吩咐了一句:“过来按住她的伤口!”   正想去追人的贝贝猛地停下了脚步,赶忙上前替江城按住了触目惊心的刀口。江城把女孩半扶起来让她靠在贝贝腿上,起身就追了出去,在夜色中像是出膛的子弹,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贝贝一边喘气一边低头看那个被捅的女生,她双眼大睁,目光没有焦距,气息非常急促,还伴有间歇性痉挛。   贝贝低声说了一句:“撑住,救护车马上就到了。”她一边说一边空出手来打了120。   几乎刚挂了电话,江城就回来了,他大概是跑得有些急,此刻还有点气喘,看见贝贝看他,几乎是有些愠怒地说了句:“谁让你跟进来的!”   看样子是让人跑了,贝贝暗自吐了吐舌头,小声说:“我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但她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   目测伤口这女生的脾已经被刺破了,要不是江城和自己碰巧路过,这女孩多半死路一条。   但现在,她也不一定能活。贝贝低头看着女孩惨白的脸,轻声和她说:“坚持住,你不会有事的,坚持住。”   江城低声给队里打完电话,就快步走过来查看女生的伤口,他身上带着刚跑完的热量,贝贝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被江城一把按住:“别动,按好了。”   贝贝抿了抿嘴,她手上全是血,按在伤口上几乎能感到女孩吃力的心跳。   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了。   幸好救护车来得很快,几乎同时警车也呼啸而至。贝贝松开已经发麻的手,站起来的时候险些摔倒,亏得江城扶了她一把。   然而江城很快就无暇抽身了,贝贝看他被人围着没空搭理自己,就搭把手帮着把女生送上了担架。   来的医护人员看她一身血,以为她也受了伤,二话不说也把贝贝拎上了车。   救护车在夜色中呼啸而去。   直到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包围贝贝的时候,她才有些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来不及考虑。   细细回想,她和江城居然在半路上撞破了杀人现场,并且救回了命悬一线的受害人。   贝贝扒了扒头发,站在手术室前看着亮着的灯,忽然就有了希冀,希望这个女孩子能活下来。   手术还没做完时,江城就带着几个警察赶到了,身后跟着的,大概是受害者的父母。   那个母亲一看到贝贝一身血,就□□一声,晕了过去。   贝贝愣了一下,有些无措地看向江城。   江城安抚地看了看她,他身后,陈澜已经上前照看那个晕过去的母亲。   拥挤嘈杂的医院走廊,亮着的手术灯,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多年后贝贝回忆起这个晚上,仍旧记忆犹新。   没过多久,走廊那头又来了一群人。贝贝惊讶地在人群中看到了单云,她脸色十分不好,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两波人会面,没有半句废话,江城直接说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从接下来的谈话中,贝贝判断出了这些人都是学校的领导,单云则是躺在手术室里的那个女生的班主任。   简短的交代之后,江城低声对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何致敬便走了出来,把单云带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休息室里。   贝贝用手指轻轻搓着袖子,默默站在墙角,暗自猜测他们是去问话了。她回头看了看江城,他正低着头,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贝贝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散思维,这个女生是国师一中的学生,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在校园被不明人物刺伤。   那么问题来了,她为什么深夜出现在学校?她是否认识凶手?   贝贝考虑了一下,觉得她认识凶手的可能性更大,毕竟一个陌生人想要把这个年龄的女生在深夜带到没人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杀人动机就值得揣摩了。   这不是贝贝擅长的部分,在她的世界里,杀人通常是为了利益,然而一个高中女生牵扯进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不并大。   贝贝抓了抓头发,觉得脑细胞不够用了,她有些敬佩地看向江城,他一定已经猜出来谁是凶手了。   贝贝正考虑要不要和江城说两句话,“刺探”一下军情,手术室的灯就突然灭了。   贝贝的心一下提起来。   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地医生走了出来,在那个焦急的父亲冲上前去之后,语气平板无波地说了一句:“病人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还需要观察几天。”   那个父亲明显松了一口气,拉住医生的手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贝贝嘴角轻轻勾起,心里又有些莫名的遗憾。   她不无惆怅的想,如果有一天,她也进手术室了,会有人在外面替她焦急吗?   贝贝苦笑了一下,刚抬起头来,就看到江城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口:“人已经救回来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赶紧回家吧。”他转头和吴松吩咐了几句,又对贝贝说,“我让这个叔叔送你回家,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贝贝张了张嘴,又把那句“我一个人可以”及时咽了回去,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哦。”   她的确没什么理由再呆在这里了,江城能让她待到结果出来,已经很体贴了。   单云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医院的走廊已经变得空荡起来。   校领导在和江城打完太极之后,已经迅速撤离医院,任琪琪的父母多半是在ICU重症监护室照看任琪琪,江城身边的警察一个个都不见了踪影,连刚刚给自己录口供的那个小警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单云看着靠在医院墙上阖着眼睛休息的江城,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城倒是没有真的靠在墙上睡着,在单云出来以后,他就睁开了眼睛,看向单云:“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吧,明天我们的人可能要到你们学校进行简单的询问,你得到场。”   单云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江城后面。   医院里惨白的灯光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很有一种恐怖片的气氛,单云的心思不由自主就飘到第一次和江城见面的时候。   那时也是在医院,她来医院拿体检报告,排队的时候看到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带这个女孩子坐在走廊里等着。   单云因为那身帅气的制服多看了那个男人两眼,结果和那个看上去有些冷冰冰地年轻刑警对上了眼睛。   那个人就是江城。   时隔多年,单云仍旧记得江城当时的表情,一个表情明显不丰富的人,居然在一瞬间脸红起来。   她当时就不小心笑了出来,觉得这个小警察一定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漠,不然不会和女孩子对视一眼就脸红的。   单云想起这些往事,不由自主轻声叹了口气。   江城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很平静地开口:“你们学校的领导说了,这件事情最好低调处理,你的工作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单云应了一声,苦笑了一下:“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突然了,琪琪平时活泼开朗,人缘也很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江城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她平时都和哪些同学走得比较近?”   单云刚刚做笔录的时候已经回答过这些问题,但是江城问她,她就又回答了一遍:“和班上的一些女孩子关系很好,最亲近的是武洁、程亮亮和周菲,还有几个男生,有时候也会一起玩,但说不上走得近。”   江城还没看过单云的笔录,原本打算回局里再看,这时却又突然改变了主意,接着问道:“她和男生也玩得来吗?”   单云点了点头,微微有了些笑容:“她挺活泼的,男孩子不讨厌她。”   “那她有男朋友吗?”江城的车就停在医院停车场,他一边给单云拉开车门,一边看着她问。   单云轻轻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你们可以问问和她关系好的几个女孩子。”   江城缓缓点了点头,随口问了一句:“那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单云低了低头,顿了顿,轻声说道:“我今天没去上班。”   江城沉默了一下,才想起来单云已经几天没去上班了,而且就住在他那里。他轻轻揉了揉眉心,低声说:“抱歉,一时忘记了。”   单云没有说话,心里却微微苦涩起来。她想,在刚才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江城只是把她看做一个和案件有关的人,而不是他的妻子。   他永远是这样,公私分明。   单云低下了头,突然有种心酸的感觉。   江城沉默地启动了车子,夜晚的街道空旷无人,车内沉淀着寂静的气氛。   单云靠在椅背上,缓缓阖上了眼睛。以前的很多场景忽然在这个晚上涌上了心头。   那些快乐的日子,那些悲伤的日子,单云忽然发现她和江城居然走过了那么长久的时光,久到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一切的时候,那些记忆其实从未褪色。   江城停车的时候,单云仍旧沉浸在回忆里。直到突然一个激灵,她才发现江城早已经熄了火,坐在驾驶坐上默默地等着。   单云抿了抿嘴,低声说:“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让你等这么久。”她说着拎起包准备拉开车门,就在这时,她听到江城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不管多久,我总归是会等你的。”   单云一下就忍不住了,眼泪用上眼眶的时候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她哽咽着回答:“阿城你不要等了,我不值得你等这么久。”   单云说完拉开了车门,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低着头径直地往单元楼快步走去。   身后,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单云默默抬手擦干了眼泪。   熟悉地楼道里,声控灯一盏一盏亮起。   单云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空旷的楼道回荡着她的脚步声,微弱而又寂寞。单云低着头,一路默默地走到了曾经的家门前,缓缓掏出钥匙。   忽然,她愣住了。   原本应该锁好的防盗门,此刻开了一道缝隙,有光从里面渗了出来。   单云动作一顿,她手上的钥匙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下一刻,一只冰冷的手蓦地从门内伸出,像老虎钳子一样死死卡住了单云的手腕,在她发出惊叫之前一把把她拽进了门里。      ☆、chapter6 杀戮者   贝贝洗了个澡,换下了自己那身还没过一水就已经阵亡的浅色风衣,穿上了画着Bamme dut的卡通睡衣之后,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   整个渝城都似乎已经沉睡了,连夜夜笙歌的场所都已经挂牌歇业,平常人家更是沉浸在好梦之中。   然而贝贝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卧室里很安静,夜的黑暗在此刻带着一丝安抚的味道,贝贝却总觉得心神不宁,似乎有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那种让人脖子后面一阵阵发凉的感觉,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那种救她于生死之间的不祥预感一样。   那是属于游离在生死之间的亡命之徒特有的第六感。   贝贝终于翻身坐了起来,暴躁地把脑袋揉成了鸡窝。她伸手从床头摸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滑过,一串滚瓜烂熟的数字在脑海闪过,她却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贝贝把手机一扔,颓丧地倒回了床上。   她才休了几天的假,却觉得已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懒散的连骨头都松了。   贝贝觉得,她可能只是太闲了,才会有这种不祥的错觉。   以前很少会有这种情况,贝贝不常允许自己多想,因为想太多就意味着麻烦。   她不想去看心理医生,讨厌对着陌生人剖析自己,然后听他们说一些无聊的没有意义的话。   但是很显然,她最近想得越来越多了。   人果然不能闲下来,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那些曾经发生的,那些还未发生的,纠缠在脑海里,让贝贝有些头疼。   也许是因为今天那个濒临死亡的女孩。   贝贝不愿承认,她曾试图将自己的过去埋葬,为此她几乎毁掉了自己的记忆。   那些莫名其妙消失的记忆,那些突然出现在生活里的大段空白,不是醉酒后的断片,是多年前毁灭性的伤害之后,她记忆里留下的黑洞,在不断蚕食她的记忆。   其实她渴望找回的,不仅仅是几天前消失的那些,那只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微不足道。   她的人生,足足有三年,是完全空白的。   但是贝贝仍旧可以记得,在更早的日子里,她曾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在常人看来天崩地裂一样的事情,对她来说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能够记得,在她的世界里,每天都有人死去。而她,则是这一切发生运作的一个齿轮。   在是非观和道德观淡漠之后,贝贝开始变得冷酷,她无数遍告诉自己,这是他们的任务,他们生存的意义,他们必须去做。   贝贝有时会想,她生存的意义,竟然是带来死亡。   然而这些日子里,她却开始质疑这些了。   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赖以为生的观念,在这几天内被彻底颠覆,而引发这一切的,不过是正常人的生活罢了。   贝贝直到此刻,才发觉这些天她几乎已完全忘记自己曾经的生活。   至少她不会刻意去回忆,哪怕那些黑暗的时刻自己出现在脑海里,她也会立刻把它们抹去,骗自己那些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像其他任何人一样。   贝贝把被子抱在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江城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贝贝慢慢皱起眉头,心里不知为什么,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是一种莫名的熟悉,贝贝缓缓闭上了眼睛。江城的一言一行似乎已经刻进她的脑海里,甚至不需要思考和回忆。   为什么会有这种熟悉感?他们之前,会不会见过?   贝贝在躺了一会儿之后,忽然从床上翻身坐起。她甚至没有换下自己的睡衣,就走到了窗子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江城回到警局以后,刑警队的人几乎已经来全了。   技术刘带着厚厚的眼镜把一叠报告递给他:“这是任琪琪的档案和伤情报告,以及她的父母,老师的笔录。”   他又从堆得乱七八糟的桌上扒拉出一个证物袋:“这是从现场找到的毛发,等取样结束后,就可以开始比对。”   江城点了点头,又问:“吴松那边有结果了吗?”   技术刘推了推眼镜,答:“几分钟前他打来电话,说监控早就坏了,看门的大爷睡得太死,什么都没听见。”   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江城并没有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休整一下,等天亮了就开始问询排查。”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任琪琪情况怎么样?”   技术刘还没开口,边儿上的陈澜就开口了:“还昏迷着呢,她父母现在闹着要给女儿报仇,差点把何哥的脸都抓花了,好像捅他女儿的是我们一样。”   一旁,何致敬也说:“就是,要不是队长,他女儿早就死了。”   江城低头翻看着手里的报告,说了句:“受害者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你态度好一点,这事情搁谁身上也受不了,他们反应过激也正常。”   陈澜撇了撇嘴,忽然在桌子上探出身:“誒,队长,当时的具体情况怎么样啊,你怎么就从天而降把任琪琪给救了呢?你和那个肖贝贝大半夜在国一外面干啥呢?”   陈澜话一出口,刑警队办公室就静了静,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想要听到八卦已久的答案。   江城显然没有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意思,只是简单说:“我送她回家,刚好路过,听到了惨叫声。”   正说着,吴松风尘仆仆地回来了,第一句话先跟江城汇报工作:“队长,肖贝贝我已经送回去了。监控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嫌疑人没有开车或者采用其他什么交通工具,很有可能住在附近。”   江城点了点头,对吴松说:“你和小何去把资料整理一下,休息休息,明早去国一询问情况。”   吴松和何致敬一起应了一声,抱起桌上的资料进了一旁的休息室。   江城转身对陈澜说:“你先别跟这个案子,上回那个案子可还没了,你找几个人盯着。”   陈澜撇嘴:“那个案子不是移交给省厅了吗?他们的人前几天就去预审提人了,趾高气昂的。”   江城摇了摇头:“咱们还得协助调查,你配合一下,”他沉默了几秒钟,又加了一句,“态度好点。”   陈澜老大不乐意地应了一声。   江城几不可见的笑了笑,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夜里风很大,贝贝打开窗户以后,风把窗帘高高扬起,发出“噗啦噗啦”的声音。   夜幕下的渝城静谧而又神秘,贝贝坐在了窗台上,小心翼翼地把身后的窗户关上。   这很疯狂,贝贝想,如果这时候有个碰巧没睡的家伙探头从窗户往外一看,她就可以上明天的头条了。   十月份特有的凉风在夜里的高空显得更加嚣张,贝贝薄薄的睡衣被吹的贴到身上。她俯瞰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个高度,马路上的汽车小得像蚂蚁一样。   那么渺小,微不足道。   贝贝轻叹了一声,她缓缓曲起腿,抱住膝盖靠在了窗栏上。   天上的星星很暗,在无边的夜幕中显得孤零零的。   贝贝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那些她记住的,和那些她遗忘的,江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   也许这是一个契机,贝贝想,她几天前失去的那一部分记忆也许就是和他有关的,所以她才会觉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贝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的街道,脑子里却在形成一个疯狂的计划。   今晚出了人命案子,江城是个警察,他也许会很忙。   忙到无暇回家。   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是唯一能让她搞清一切的机会。贝贝抿起了嘴,她必须找回那些记忆,她别无选择。   贝贝缓缓抬头,七楼到十三楼之间的距离对于她来说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贝贝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水,缓慢而又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刑警队。   江城站在显示屏前,上面放着技术刘从国一附近找到的仅存的几段监控视频。   视屏很模糊,光线太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技术刘在一旁看得直揉眼睛,瞟了眼江城挺拔的身形,真心叹服:“队长,你一直站着不累吗?”   江城头也没回:“累了就回去休息。”他忽然指着屏幕,“倒回去。”   技术刘连忙照做。   “停。”江城一边开口,一边俯下身去凑近电脑,黑色的街道上有着不明显的黑点,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辨识不出来那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他见过。   在国师一中,他是单云的同事,名字是……江城略一思索,便想起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数学老师的名字。   白叶。   江城迅速开口,语速极快:“刘彤,国一有个数学老师叫白叶,把他的资料立刻调出来,比对毛发和指纹。”   技术刘被点全名,吓得一跳:“是,队长。”   江城眉头紧皱着,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升起。   刑警队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江城立刻接起:“刑警队。”   打来的是留守的警员:“队长,任琪琪醒了,但她受刺激很大,我们现在还没法进行询问。”   江城伸手掐了掐眉心,说:“你们继续守在医院,可以进行问话的时候,问问有关她的数学老师白叶的事情。”   警员应了一声,几乎在同时,技术刘开口,他语气很激动:“队长,比对结果出来了,就是这个人。”   江城放下电话就拿起了手机,他手有点不稳,那串熟悉的号码播出去后,只有一串“滴滴”的声音,然后挂断。   江城一边重新拨出去一边往外走,对技术刘吩咐道:“打电话叫吴松他们过来,查这个白叶现在的下落,随时保持联系。”   技术刘还来不及说话,江城已经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电话仍旧没有人接,江城一踩油门,车子猛地射了出去。   贝贝贴身站在楼的侧面,她心跳有点快,但手却很稳。这一侧的窗户对着的是卧室的窗户,灯没有亮。   才六层楼,并不算是太难的挑战,速度和隐蔽才是关键,贝贝不能冒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风险。   夜里风大起来,贝贝把衣服抓紧,手脚并用开始爬楼。   六层楼是什么概念?也许常人爬五楼都会气喘,但是对于贝贝来说,这就像是儿童滑梯一样,即使完全没有安全措施,即使是在夜里,贝贝爬得也毫无压力。   但是越到高层,她就越小心。先不论摔下去能不能活,要是哪个人突然在窗子上冒头,看到自己在爬楼,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贝贝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夜色的掩护下,像是矫捷的猎豹,或是狸猫。   江城没有把卧室的窗户打开,却也没有上锁,这里毕竟是十三楼,很少有小偷会光顾这种楼层。   贝贝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把手扶到玻璃上,冰冷的玻璃贴合着掌心,贝贝可以感觉到自己疯狂的心跳。   这种推窗开的时候会有声音,贝贝咬着牙一点一点挪着,生怕会有动静发出来。   几分钟以后,贝贝溜进了江城的卧室。她等了几秒,眼睛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门外面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平静,还有其他人急促的呼吸声。   “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奇迹发生。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听到了神明的旨意。而我永远都不会停止追寻他的指导,聆听他的教诲。”   贝贝一下子僵住了。   屋子里有人?还不止一个?   贝贝全身的肌肉瞬间都绷得紧紧的,她听出来那个男人不是江城,他的语气冷酷而又尖利,全然不像江城那样低沉浑厚。   突然,贝贝听到了单云的声音,她说:“这个孩子跟这件事情无关,放过他。”   贝贝刹那间寒毛直竖,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从脚底升起,她几乎在刹那间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这是那个男人的回答。   贝贝屏住呼吸,她原本就赤着脚,此刻缓缓往门的方向靠过去,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   卧室的门关着,有暖黄色的光从门缝底下钻进来。贝贝贴在门上,手指擦过木制的门。   大部分木门开的时候都难免发出声音,这无疑会让贝贝像个傻瓜一样暴露。贝贝考虑了一会儿,撑着墙角像壁虎一样攀到了屋顶,从门上的小窗小心翼翼观察客厅的情况。   单云被绑在了客厅的椅子上,一起被捆着的还有一个男孩,背对着她,看不到长相。   两个人现在看上去还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贝贝不由得松了口气,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贝贝微微转了转头,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白叶。   贝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个人居然是个练家子,贝贝从他结实的小臂和截得有短又粗的小指得出了这个结论。   突然,白叶站了起来。   贝贝心弦绷得紧紧的,然后就看到白叶不慌不忙地走进厨房,隐约的“叮当”声穿出,不一会儿,他端出了一盘——烤肉。   贝贝不悦地皱起眉头,一种无端的厌恶感在心底冒出来。   这个男人,是把这里当成他家了吗?   贝贝手撑在墙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白叶的咀嚼声,清晰的传到贝贝的耳朵里。   那是一种非常让人不舒服的声音,贝贝几乎要忍不住捂上耳朵。   而更让贝贝恶心的,是白叶看单云的眼神,像是在盯着自己的猎物,享受猎物的垂死挣扎。   贝贝不敢想象坐在他对面的单云是怎样的感觉。   她缓缓突出一口气,脑中已有了大致的策略。   这个讨厌的男人,她要把他的鼻子打歪。   就在贝贝准备从天花板上爬下来的时候,裤兜忽然一阵酥麻,一声不轻不重的来电铃声骤然响起,惊得贝贝差点掉下来。   是贝贝随手揣进兜里的手机,一千年都没人打给她,偏偏在这个要命的时候响了起来。   贝贝瞬间绷紧了身上的肌肉。   外面一阵寂静,一时间只有音乐声回响在空荡的卧室里。   白叶很快就走了过来,他明显是戒备的,缓缓推开了卧室的门。   贝贝屏住呼吸。   白叶手里还拿着一把折刀,他像鬣狗一样小心翼翼地探身进来,在扭头的一瞬间和贝贝四目相对。   就是现在!贝贝猛地一蹬墙,像狼一样扑向了白叶,直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当啷一声,白叶手里的刀被贝贝卸掉了。   几乎在同时,白叶怒吼一声反身把贝贝压在身下,一拳捣向贝贝的头。   贝贝拼了命一偏脑袋,那拳打在了肩膀上,顿时疼得跟骨头断了一样。   贝贝咬着牙,反手也不知从床头柜上拿起什么,狠狠砸向白叶的脑袋。   “喀拉”一声,手里的东西碎成了两半。   白叶闷哼一声口气,手下一松。贝贝乘势一滑,挣脱了白叶的束缚,她像是猫一样跃起,窜过那张双人床,一把掀起床单兜头兜脑朝白叶罩过去。   白叶反手一扯被单甩在了地上,顺势捡起了地上的匕首朝贝贝扑了过来。   贝贝暗叫不妙,反手抡起身后的灯架,挟着风声朝白叶打过去。   白叶侧身一躲,这一灯架砸到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白叶脚步一滑,已经到了贝贝几步开外的地方。   贝贝顺势一滚,从床上滚到了门的那一边,一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瓶子,也不知是什么,甩手就朝白叶砸了过去。   白叶一躲,脚步顿时一停。   贝贝手上不停,把身边所有能扔的全都咋了过去。   一阵乒呤乓啷之后,贝贝再没有东西可砸,却咬紧了牙没往门外跑,而是迎面冲向了白叶。   近身搏斗极其危险,贝贝赤手空拳,借着身形小在卧室里窜来窜去,才没被白叶一刀捅了。   然而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贝贝一边左支右绌,一边咬牙,她已经挨了几拳几脚,刚才砸到肩膀的那一拳让她胳膊都几乎抬不起来了。   “嗡”的一声,贝贝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借着震动一下滑出了口袋。   就在这一刹那功夫,贝贝蓦地矮身探手接住了下落的手机,反手把闪烁的手机屏幕对向白叶。   长时间待在黑暗之中,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白叶眼睛一眯。   就在这瞬间,贝贝一手抡起床脚跌落的扫炕笤帚,狠狠砸向了白叶的脑袋。   与此同时,白叶那一刀也擦着贝贝的肋下划了过去。   咣的一声,贝贝手都被震麻了,白叶像个破麻袋一样倒在了地上。   世界有一瞬间的安静,贝贝大口大口喘着气,腹部有温热的感觉。   贝贝捂住伤口,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不深,但看上去极其惨烈,鲜血很快染红了浅色的睡衣。   贝贝咬了咬牙,随手撕下一截床单,裹在了腰上。   贝贝喘着气,又低头看了看白叶,他的刀就掉在边上。贝贝一脚踢开那把还染着血的匕首,俯身用脚边的床单把白叶捆得结结实实的。   然后,贝贝打开卧室的门走进了客厅。   被捆在椅子上的单云眼睛蓦地瞪大了。   贝贝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狼狈,她抿着嘴没说话,快步走上前开始解单云身上的绳子。   “你、你在流血。”单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刚才和白叶说话的时候她都没这么慌。   贝贝看着单云安抚地笑了笑:“不要紧,都是些皮外伤。哦,对了,我可能刚才把卧室砸了。”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目光忽然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的男孩身上。   贝贝蓦地停下了动作。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锲而不舍的响了起来。   贝贝一低头,一伸手下意识按下了接听键,一阵模糊的音乐声传了出来。   天蒙蒙亮,渝城正在逐渐苏醒。   刑警队。   江城低着头看国一伤人案的分析报告,却总是集中不了注意力。   昨天晚上他赶回去的时候,家里已经被清理得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地板被拖过,打碎的东西都扫到了一起装进了垃圾袋,连门把手都已经被擦得光亮如新。   万幸单云没事,江城在客厅发现了昏迷的单云,和那个一起被绑架的男生木轲。   白叶在卧室昏迷,头部受到重击,地上跌落一把匕首,匕首也被人擦过,上面还留着水渍。   很显然,有另一个人进入了他家,打晕了白叶,并且在临走前清理了一切痕迹。   这些都不是关键,江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报告,揉了揉眉心。   单云苏醒之后,对于之前的事情没有任何印象,她甚至不记得白叶绑架了她。   而那个男生木轲,除去不同于同龄人的冷静沉默之外,他也给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何致敬探进头来,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队长,医院那边的人已经撤回来了,吴松带人去白叶家里搜查了,还没给信呢。”   江城微微点头,问:“白叶呢,他还没醒?”   何致敬点头,说:“医生说他头部受了重创,有一定几率会变成植物人。”   江城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何致敬可以出去了。   何致敬松了口气,一下窜了出去。   外面,几个警员都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看到何致敬活着出来,陈澜一把拉过他,小声八卦:“队长他……怎么样?”   几个人都竖起了耳朵,谁都知道昨晚队长家里出了事,今天队长整个人都被低气压笼罩着,以致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何致敬压低声音回答:“老样子,五米之内生人勿近。”   所有人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明明白叶已经归案了,为什么队长还这么放冷气啊?”一个警员疑惑不解的问。   陈澜鄙视地回答:“嫂子出事儿队长能开心?你是不是傻?”   警员撇了撇嘴:“队长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旧情难了呗,”陈澜不怕死地回答,“队长一看就是那种情深似海型的,俗称忠犬。我觉着吧,嫂子和咱队长离了这么长时间,队长也没再找一个,肯定是……”她还想往下说,忽然发现每个人眼角都像抽搐一样看着她身后。   一种寒气逆着脊背直直攀上脖颈,陈澜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江城,傻笑了两声:“嘿嘿……队长”   江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扫了一眼众人:“很闲?”   陈澜连忙大力摇头,众人跟着做鸟兽散,诺大的办公室顿时只剩下了江城一个人。   江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办公室。   ☆、chapter7 中秋   贝贝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疼得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咬着牙皱着眉毛。   屋子里很干净,就和她的脑袋里一样。   贝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白底蓝道,有一种诡异的病号服的风格,她记得这是她不久前买的。   但这绝对不是她昨晚穿的那身。   贝贝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揉了揉太阳穴,再次确定自己能够记起来的最后一件事是那个警察把自己送回了家,然后她就上床睡觉了。   手机在床头放着,显示的时间和她记忆中没有差别,这说明她只失去了一晚上的记忆。   她该庆幸吗?   贝贝咬着牙,脑海里一片空白让她一阵烦躁。她试图回忆,但是这个举动立马让她头疼欲裂。   贝贝低声咒骂了一句,她缓慢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光脚站到了地板上。   腹部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气,贝贝把衣服撩开一看,肚皮上裹着一层纱布,还隐隐有血渗了出来。   很好,贝贝面无表情,看来昨晚她过得刺激,不光和人打了一架,还挂了彩。   房间里没有任何痕迹或线索留下来,让贝贝去揣度自己失忆的时候做了什么。   这和以往不是那么一样,贝贝一边小心翼翼脱下睡衣,一边皱着眉头思考。以往的空白都出现的很突兀,像是一段记忆凭空被人抹去,但仍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来。   比如一身的酒气,比如身边忽然多出的小玩意儿。   还有脑海里闪现过的破碎的片段。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东西被留下来。除了身上不适的感觉和腹部那道五公分的刀伤,一切平静的好像自己真的只是睡了一觉而已。贝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身上的伤一时好不了,自己绝对发现不了还有一段记忆失去了。   这个想法让她脸色一白。   如果这是真的的话,以往那么多个晚上,有多少是在她的掌控中的?   贝贝心情有些沉重,她知道自己有问题,但此刻发现问题居然如此严重,让她蓦地有了一种危机感。   就好像自己的身体不全归自己掌控,领土主权收到侵犯一样。   贝贝用凉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也许她现在需要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压力。贝贝这样想着,换上一身黑色的衣服,带上棒球帽离开了公寓。   今天街上人比平时多很多,贝贝想了很久才发现今天居然是中秋节。   贝贝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过过中秋了,这个阖家团圆的节日于她而言,不过是吃几块月饼,抬头看看月亮罢了。   今年中秋刚好撞上周末,只放两天假。贝贝从未享受过三天假,因此所以没觉得假有多短。   反正十一国庆的时候还要放七天呢,贝贝百无聊赖的想。她从来没注意过国庆居然会放这么长的假,她的工作和放假从来没有半点关系。   那些被标红的日子,对于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贝贝在街上无聊地闲逛,她的口袋里塞满了皱巴巴的纸币,都是她前几天买菜的找零。她攒了一大盒,每次出门都会带一点,在路边看到合心的小玩意就会买下来。   但是这一次,她没有半点心情去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昨晚失去的记忆沉甸甸的压在心上,让她喘不过气来。   直到贝贝站在一家百年糕点店的橱窗门前,她才隐隐有些心动。   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月饼,包在花花绿绿的包装纸里。居然有这么多口味,还分蛋月烧、郭杜林,看花了贝贝的眼睛。   最后贝贝还是没忍住心底的渴望,仔细挑了自己喜欢的口味,拎着袋子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店铺。   也许吃点东西会让心情好起来,贝贝这样想。   就这样边吃边逛,贝贝居然在渝城市中心一直待到晚上六点多。   直到看到一家电影院大门上滚动着新片齐上映消息,贝贝又一次走不动道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电影。   贝贝掏了掏口袋,只剩二十几块了,她有些迟疑地探了探头,不知道自己的钱够不够看一场电影。   最后贝贝还是随着人流挤了进去。   电影院的东西贵的吓人,贝贝仰着头看了看大屏幕,只找到几部看得起的片子。   那些写着3D字样的电影都卖五十以上,贝贝带的钱根本不够。所以贝贝选了一部看上去很文艺的电影,叫《斑马线》。   这个放映厅也起了一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做星光,但三三两两的人注定今晚的星光会很稀疏。   但是贝贝很满意,她不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人少会让她安心一些。   在演了十几分钟广告之后,电影开播了。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警察的故事。   开片镜头下,是一个繁忙的大都市,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贝贝看得很专注。   故事进展的很平缓,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可爱的孩子,还有疼爱她的父母。   贝贝之前和警察接触不多,直到在渝城,才被迫和警察有了几次频繁接触。   总体上,贝贝对他们的印象还不错。   就在贝贝开始被温馨的气氛感染的时候,剧情突然直转急下。孩子的父亲在办案时和当地的黑帮结仇,于是那帮混混就报复在了他的妻子和女儿身上。   听着孩子尖利的哭声,贝贝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她冲到洗手间把胃里能吐的东西涂了个干净。   贝贝撑着水池边,深呼吸了几次,才把那种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她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像是发动机卡住了一样。   大概是因为影片正在放映,走廊上空荡荡的,只有拐角站着几个男人,低头不知在交谈什么,还扭头看了她一眼。   贝贝没有在意,独自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去。   市公安局刑侦队,深夜。   因为今天是中秋假期,手头的案子都不紧急,刘局大手一挥就给刑警队放了个假,只要行动电话不响,就可以自由享受假期。   刑警队空闲不多,刘局这么一下令,所有人都像脱缰的野狗,生怕再被刘局拉回来。   江城的假期基本都在值班,单云搬了回去,他回家也是一个人,索性就留在队里整理资料,一不留神就晚了。   幸好看门的大爷还记得他,没有早早锁门,不然江城恐怕还得翻墙。   夜风很凉,头顶一轮圆月银白的不像真的。江城取出车,缓缓开出了警局。   一路上,只有车载电台的声音流动在车厢里。江城没有留意去调,电台里正放着心灵鸡汤类的节目。一个年轻的女孩缓缓地讲述着青春的故事,语气是电台节目特有的舒缓。   渝城一向是个快节奏的城市,然而在这个团圆的节日里,也未能免俗地慢了下来,连尘土漫天的公路都带了一丝温馨。   江城忽然一打方向盘,把车开向了城郊的方向。   没了市中心霓虹灯的染色,高速路披上了一层银白的月光。道路两旁的树木飞快的倒退,化成一片模糊的暗影。   路的尽头,是渝城市公墓。   夜色下,一切都显得寂静而荒凉。风吹过时,大门边一丛已经枯黄的杂草疲倦地弯下了腰,像是不堪重负一般。   江城缓缓走了进去,他放慢了脚步,石板路上没有一点声音。   这里,他来过很多次,有时是和单云一道,有时只有他自己。   在转过一个弯的时候,江城忽然停下了脚步。离他不远的地方,单云正站在小北的墓前,沉默地看着墓碑上小北的遗像。   夜凉如水,月色如水,四周安静得仿佛时间都已静止。江城停住脚步,看着不远处的单云,胸腔里似乎有什么在逐渐发热。   夜更加寂静了,只有风的声音,连远处的汽车鸣笛都像是虚幻的。   江城的手机在这一刻很突兀的响起。   听到动静的单云蓦地转过身来,她的脸上还带着惊慌的表情,在看清是江城后才松了口气:“阿城,你?”   江城心里叹气,他对单云打了个手势,后退了几步接起电话,就听到派出所老王压低自己的大嗓门说:“江队,你那儿最近没出什么事儿吧?”   此刻时近午夜,诺大的墓园人迹寥寥,突然接到这么一通电话的确考验人的心理素质。   江城停顿了片刻,回答:“没有,出什么事了吗?”   老王听起来松了口气:“嗨,没什么。前阵子你们不是在查那个谁的案子吗,我听说他最近找人不知道想干什么,怕你们也没个防备吃了亏,就和你说一声。”   像是担心到打扰了江城休息,老王又加了一句:“你看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江队,注意身体。”   江城应了一声,道了谢,客气几句之后就挂了电话。   单云已经上前了几步,但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看江城挂断电话,才迟疑开口:“出事儿了吗?”   江城刚想摇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缓缓皱起了眉头。   “阿城?”   江城没有回答,忽然再次掏出手机,略一回忆肖贝贝留在警局备份的资料,拨出了她的号码。   回到放映厅的时候,贝贝发现电影居然已经接近尾声了。墓碑前,男人孤独的身影定格成黑白。   贝贝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来看电影这个决定真是个错误。   凄美的音乐响了起来,电影开头的一幕一幕开始以黑白的形式出现。贝贝看着那个小姑娘黑白的笑脸,胃里莫名地一阵翻腾。   该不会是吃坏肚子了吧,贝贝深呼吸了几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或许是这里密封的环境让她不舒服了,贝贝想。   在电影结束时,贝贝看到前面有一对小情侣正忘情的拥吻,连放映厅的灯亮了都没发觉。   这个年头的人都这么开放了吗?贝贝心里默默吐槽,果然和平年代与时俱进,连这种亲密的动作都敢在公共场合做出来。   沿着台阶往外走的时候,贝贝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她没在意,以为是这些天常找她推销的骚扰电话。   毕竟来这里这么久,除了搞推销的,根本没有人会打电话慰问她。贝贝这么想着,任手机继续震动,把手□□兜里,随着众人往出走。   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   以后还是不要再来看电影了,贝贝这么决定。   但显然很多人和贝贝观点不同,电影门口人山人海,堵得进不去、出不来。贝贝随着人流移动了一会儿,又不耐烦地退了回去。   她记得这个电影院有后门,出去刚好是能通到家的一条小巷子。   当然贝贝不会把需要翻墙才能回去当成什么大事,翻墙对她来说,就像吃饭那么简单。   出了后门,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贝贝对着夜空舒展了一下筋骨,准备抬脚往回走。   兜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颇有些锲而不舍的意味。   贝贝迟疑了一下,掏出了手机。   屏幕上闪烁的,是一串陌生的号码,不像是以前推销的那些号码。   贝贝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   脑后的风声就是这时响起的。   贝贝本能的一闪身,一根钢棍已经擦着脑后砸了下去,狠狠敲在她手腕上!   贝贝闷哼了一声,手机“啪”的一声摔了出去,砸在了地上。   贝贝拖着手腕猛地转身,就看到四个高大的男人围住了自己,手里都拿着钢棍钢刀。   贝贝只觉手腕钻心的疼,她粗略一扫眼前四个男人来势不善,觉得自己还是走为上计。   这条巷子只有两条出口,一条被他们堵住了,另一条……   贝贝眼角余光一瞥,心头顿时万千草泥马奔腾而过。   那条出口,起码有五个男人靠着墙懒散的站着,脚边是一堆铁棍、铁链之类的。   他们放肆的笑声和不堪入耳的粗话钻进贝贝耳朵里,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瞟过来,像是沾了油的刷子一样,看的贝贝浑身不舒服。   没有退路了吗?   贝贝咽了口吐沫,就在呼吸间,那四个人的家伙已经狠狠招呼过来。   贝贝像狸猫一样猛地垫步起跳,她离巷子低矮的墙很近,手一伸就扣住了墙头。   与此同时,一直大手死死抓住了她的脚腕,用力之大几乎要拧断她的踝骨。   贝贝咬着牙旋身反踢,居高临下一脚蹬到了那个男人的脸上。   男人痛呼一声松开了手,贝贝却也被一把拉了下来。   来不及起身,立刻有两根钢棍带着风声招呼了过来。   贝贝就地一滚,狼狈地躲了开去。下一秒,那几个男人已经狠狠朝她踩了过来。   贝贝左手在地上一撑,跃起的同时猛地朝其中一人扑了过去。   背后有大笑的声音,刺耳尖利。贝贝咬着牙近身擒拿,在那个男人扬起棍子的时候顺着他的肘关节别了下去。   “啪”贝贝背上已经挨了几棍子,与此同时,她也一把夺过了一根钢棍。   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到胸腔里,贝贝迅速转身,闪着寒光的匕首已经近在眼前。   贝贝反手一撩,刀刃蹭在钢棍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背后,那个愤怒的男人已经欺身上前,一把扭住了她的左臂。   贝贝猛地反手把棍子一捅,那个男人肋下被戳,疼的连声音都没法出来就松了劲儿。   贝贝同时飞起一脚,正踹对面那个拿着匕首的矮个子男人。   边上两个拿着棍子的男人一左一右朝她打了过来。   贝贝一脚踢到那个矮个的同时,左右肩膀也被打得一矮,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永恒的一秒钟有多长?   当贝贝集中注意的时候,整个世界似乎都慢了下来。   她可以听到那些男人愤怒的咒骂声和得意的大笑声,像是一枚石子投入湖中泛起涟漪,层层远递、无限延缓。   她可以看到头顶的月亮,又圆又亮。怪不得古人会说“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这么美的景,她竟然从未注意过。   耳边的风声似乎都慢了下来,贝贝可以感觉到自己正无法抵抗地吸引力的召唤,与大地无限接近。   她真的尽力了,贝贝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身子无力的软倒下去。   没有办法,他们人太多了,她根本对付不了。   “No!”   一个愤怒的声音在耳边吼道,很熟悉,刻骨铭心,但她却想不起来是谁。   “Hold on!”   同样是那个声音,再一次炸响在耳边,震得贝贝耳朵发麻。   贝贝用最后一丝力气拧身,她双腿直接绞住了身侧男人的左腿,把他一起带倒在了地上。   大概有五秒,也许只有三秒,贝贝狠狠一肘撞在了那个男人的下巴上,一把把他推向了另外两个人,整个人从地上腾身而起,一脚踢向第四个男人的手腕。   伴随着腕骨碎裂的声音和男人的惨叫,贝贝回身后踢,把扑上来的那两个人逼得一退。   四个人中已经有两个人倒了下去,然而巷口那五个人正缓缓围上来,他们手上的铁链和铁棍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尖锐刺耳。   贝贝受伤的右手垂在身侧,她迅速矮身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背靠墙面对着几个缓缓围上来的男人。   明亮的月光下,对面的人脸上有愤怒和惊慌的表情,许是没有想到贝贝一个人能够撑这么久,他们脚步开始迟疑。   贝贝缓缓调整着呼吸,她手上的匕首带着月光一般森冷的寒气,贝贝侧身压低重心,把持械的左臂抬在身前。   僵持的时间不过十几秒,剩下的几个男人不约而同朝贝贝冲了过来,他们手中的钢棍划破空气发出渗人的声音,在夜空中化成一道道银弧。   贝贝不退反进!   惨叫、怒骂在这条偏僻的巷子里不断响起,静谧的月光下,这个角落像是被世人遗弃,被黑暗吞噬。   贝贝不知道自己支撑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打倒了多少人。   到最后,她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在作痛。她的手已经完全麻木了,所有的动作都是凭借求生的本能。   她知道,如果自己落到这帮人手里,下场不会比死强多少。   最后一次抬手格挡的时候,贝贝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下一刻,一把匕首没入了她的肋下。   贝贝能够感到心脏剧烈的挣扎了一下,顺着对方拔刀的动作,温热的液体喷溅了出来。   贝贝无力地倒了下去。   合眼的前一刻,贝贝看到江城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在眼前闪过。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精准而又狠厉地击打对方的关节要害,几乎在瞬间那几个持刀的男人已经像破麻袋一样倒了下去。   “肖贝贝!”模糊的视线中,江城迅速向她靠近,脸上混杂着焦急和没来得及收起的惊怒。   贝贝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黑暗像是潮水一样纷纷涌涌,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声音。   有人抱起了她,多么温暖的怀抱。贝贝不愿意睁开眼,担心看到的只会是冰冷的现实。   她失去了意识。   车子在路上飞驰。   单云怀里抱着贝贝,她伸手按着贝贝肋下那个可怖的伤口,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她一阵心慌。   从公墓一路赶回来,单云都能感到江城的焦急。   这很少见,至少单云还没见过江城慌了神的模样。但是打出那个电话的时候,单云看到江城的脸色变了。他几乎是立刻打给了自己的同事,查找那部手机的具体位置,并且要求最近的警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单云没有想到,让江城慌了神的,是这个曾经救过自己的女孩。单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见到这个女孩浑身是血的一刹那几乎连心跳都停止了。   “小云,别怕。”正在开车的江城忽然放柔了语气和她这样说,单云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单云吸了吸鼻子,偏头把眼泪蹭在袖子上——她的手上已经占满了贝贝伤口涌出的血。   “爸爸,”已经陷入昏迷的贝贝忽然模糊不清的嘟哝了一句,“我冷。”   单云感觉心被揪了一下,她把贝贝抱得更紧,希望能让她暖和一点。她抬头看江城,声音都哑了:“还有多久能到?”   “二十分钟。”江城冷静的回答,他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贝贝,心中再次涌现一种无力感:他怕他救不了这个孩子。   就像他当年救不了小北。   单云低头看着贝贝惨白的脸,车里的暖气已经开到最大,但是贝贝的身子还是在不断地冷下去,偶尔还会抽搐似地一阵痉挛。   单云感觉眼睛又在不受控制地涌出眼泪,喉咙里像刀割一样疼痛。她不断地低声重复:“你撑住,马上就到医院了,撑住。”   忽然,贝贝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单云吓了一跳,她刚反应过来想要告诉江城,贝贝忽然垂下眼帘,柔柔的叫了一声:   “妈妈。”   单云整个人都僵住了。   贝贝的眼神像是在做梦一样,她看着单云,又叫了一声:“妈妈。”她还偏过脑袋在单云手臂上蹭了蹭,小声说了句:“妈妈不哭。”   单云捂住了嘴,她的心似乎在一瞬间崩塌,眼泪像决堤一样涌了出来。   江城沉默地听着后面两人的对话,心里似乎生生裂开一个口子,鲜血淋漓。   原来这十年,噩梦从来都没有结束过。   医院走廊。   江城靠墙站着,他看着医生和护士小跑着不断从面前经过,不由自主想起不久前的那天晚上。   那天是她一身血等在外面,今天是他一身血等在外面。   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一扇门似乎把生和死划成了两片。江城手里还拿着贝贝的手机,上面沾着血,在黑色的机壳上凝成褐色。   单云就在他身旁小声的哭着,她看上去比自己好不了多少,浅色的衣服上斑斑点点全是褐色的血迹。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江城恍惚间想起,那是在小北很小的时候。   那也是冬夜的一个晚上,小北贪玩爬到桌子上,单云刚刚擦过桌子,她可能是脚下一滑,整个人一头栽了下来。   她当时流了好多血,整张脸都花了,把他俩吓坏了。   那一次也是这样,深夜,医院,小北在急救室里哭,单云在外面哭,医生和护士在面前匆匆跑过。   江城叹了口气,他迟疑了片刻,缓缓抬手把单云搂紧怀里,低声说:“不哭,不怕。”   单云肩膀一抽一抽地,她哑着嗓子哭着说:“阿城,对不起,对不起。”   她没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十年前的事情,那个性命垂危的女孩,很难不让她想起自己的女儿。   更何况,她还叫了声妈妈。单云不知道有多少次梦到小北这样叫自己,梦醒之后一个人哭到天亮。   看着那个女孩气息一点一点微弱下去,单云只觉得心脏要停止跳动一般。   而那时的爆炸,江城是在现场的。   那时,江城又是怎样的?他是否像她一样,肝肠寸断,心胆俱裂?   过了几个小时,却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单云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任由江城揽着她上前两步。   过了一会儿,戴口罩的医生才出来,他语气平静而又带了些欣慰,慢吞吞地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虽然没有伤到重要器官,但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日子。”   江城连忙谢过医生,不等再说什么,单云在一时间没忍住,又一次哭了出来。   医生见惯这样的场面,摆了摆手,对江城说:“先把人送进病房吧,好好养养,病人还年轻,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但却无端的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贝贝皱着眉仍旧沉睡着,白色的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的,整个人显得又小又可怜。   江城缓缓在床边坐下,看着贝贝沉睡的容颜,忽然感觉疲惫而安心。   这个小姑娘,终于还是活下来了。   江城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打这个电话,后果会是怎样的。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吴松的短信发了进来,只有短短一句:   “人抓住了。”   江城眉目微敛,没有什么表情,却莫名的带了一种冰冷的气息。在其职,谋其事,江城很少会动用自己的权力做出份外之事,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那些人触动了他的底线。   过了很久,等江城收起了手机,抬起头时,就看见单云轻手轻脚走进了病房。   她身上的衣服还没有换,但看上去总不是那么狼狈了,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眼睛里还有神采,让江城放心不少。   “累不累?”单云走到近前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她似乎抬手想要整理一下江城的衣领,却又收回了手臂,蜷起了手指。   江城轻轻摇头,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说:“你稍等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单云摇了摇头,对江城说:“我明天不用上班,留在这里看着吧。倒是你,好不容易休一次假,好好休息一下,不然熬坏了身体。”   江城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工作,你一个人民教师跟着掺和什么。等会儿我送你回去,你这两天也要注意安全。”   单云沉默了半晌,语气里带了些当年的那份熟稔:“你少逞些能,又不是铁打的,你现在不注意身体,到老有你受得。”   江城无奈:“这不是逞能的问题,她是因为我办的案子出了问题才受的伤,我有义务照顾她。”   “我知道,但是你也不能不顾你自己了。”单云说着叹了口气,“我在这里看着不会出问题的,你回去多少休息一下。今天你肯定还要忙,不休息好出问题怎么办?”   江城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单云看了江城一眼,在他身边坐下。过了半晌,放柔了语气说:“好不好?”   江城没说话,摇了摇头。记忆中,单云这么“低声下气”的和他说话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不想这么多年过去,单云居然会为了这么一件事再次这么软语求他。   单云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是怕你太累,你一忙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体,说你多少次了你也不听。”   单云终究不是温柔的性格,当年旧事重提,忍不住就絮絮叨叨起来。江城就低着头听着,居然也不回嘴。   单云说了半天,嘴巴都说干了,偶然间一低头,就看到江城身子微微侧着,居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病房里的灯光完全算不上柔和,单云却看着江城的睡颜,心里莫名地柔软了下去。   就像是忽然回到了从前,单云记得清楚,那是小北两岁的时候。那一次,江城刚刚结束了将近半个月的加班工作,刚回家还没半个钟头,调皮的小北就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当时小北流了那么多血,单云自己已经吓蒙了,要不是江城在家,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来在医院,小北已经缝完了针,躺在床上睡着。单云记得,江城就坐在床边看着小北,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时单云觉得,再不会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   然而世事难料,他们终究还是劳燕分飞,形同陌路。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机器运作发出的轻微响动。   贝贝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江城微微低头,闭着眼睛沉睡着,单云在一旁侧着头看着,脸上带着温柔而悲伤的表情。   贝贝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就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单云忽然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贝贝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半晌,贝贝忽然咧嘴笑了笑,她无声地说了句:“中秋快乐。”   ☆、chapter8 星星上的花   贝贝只在医院呆了不到五天,在能够下地走动之后,贝贝就干脆利落地办了出院手续,自己打车回了家。   当然,这一切行动都是在江城不在的时候完成的。   江城终究还有工作,不能二十四小时盯着她。虽然国庆假期是法定的,但还有一种叫做值班的东西存在。等江城发觉贝贝自己跑路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单云在贝贝出院之前也去了几次,每次都会嘱咐一大堆话,听得贝贝头昏脑涨。贝贝虽然很喜欢单云来看她,但是每次单云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开始打瞌睡,最后必定是不知不觉睡死过去,醒过来时单云已经走了。   贝贝有时会想,这很神奇,明明是一件倒霉的事情却让自己认识了单云和江城。连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有发觉,在经历这些事情后,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不知不觉拉近了。   对于贝贝来说,就好像是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忽然多了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   即使是在过去短暂的人生中,贝贝也从未感受过有依靠是什么样子,她只是一个人罢了。   而现在,贝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眯着眼睛听单云唠唠叨叨,居然感到一丝丝甜蜜的幸福。   能有人关心,哪怕表面上只是一些唠叨和抱怨,也是一件十足的值得庆幸的事情啊。   但贝贝终究是闲不住的性子,在医院呆了几天就浑身不得劲,好像连骨头都重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适合逃跑的日子里,她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这个充斥着白色消毒水气味的地方。   贝贝已经推测出了江城出现的时间规律,巧妙地选择了一个“充裕”的时间段。   等她出院了,再告诉江城和单云,他们也不能把她押回医院,反正她伤得也不是特别重,起码性命无豫,贝贝这样想。   然而单云显然不这样想,对正常人来说,尤其是对于贝贝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崴个脚都是要请假的,被捅了一刀那是天大的事,最少也该有点特殊待遇。   所以贝贝某天下午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江城和单云一起站在门外时,着实吓了一跳。   江城和单云并没有空手来,他们拎着一大袋子东西,贝贝开门之后伸手想接过来,让江城一侧身躲过去了。   贝贝略微有些怨念地看着袋子:“不是给我的吗?”   江城一本正经地回答她:“不是,我专程拎过来给你看看,一会儿还要带走。”   江城很少会开玩笑,单云忍不住微微一笑。   听出话里的揶揄,贝贝嘟起嘴来,不乐意道:“你骗小孩呢吧,我可是病号。”   江城撇了眼贝贝:“你还知道你是病号?一声不吭就从医院跑了,你是有多能耐。”   贝贝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凑到单云跟前巴巴地说:“阿姨好几天不见你又漂亮了。”   单云闻言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你这孩子走也不打声招呼,身上还疼不疼?有没有按时吃药?”   贝贝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最乖了。”她又转向江城,腆着脸笑,“叔叔你说是不是?”   江城把东西放下,笑得意味深长:“你觉着呢?”   贝贝嘿嘿直笑,她问:“叔叔你还忙吗?”   江城摇了摇头:“不忙了,”他说着笑了笑,“警察也是享有法定假期的。”   贝贝开心地笑起来:“那叔叔阿姨你们留下吃饭吧,我做好吃的给你们。”   单云笑着说:“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今天我们来做,好不好?”   贝贝瞪大了眼睛:“真的啊?”   单云嗯了一声,笑起来:“真的,不骗你,你叔叔也给你做几个菜。”   贝贝鼓着腮帮子,难以置信地问江城:“叔叔你还会做饭?”   江城笑着看了她一眼:“我不会做饭,这么多年怎么养活自己?”   贝贝长长的啊了一声:“我还以为男生都不会做饭呢。”   江城也笑起来:“我不是男生,我是男人。”他拍了拍贝贝,“你去客厅坐着吧,一会儿就好。”   单云也摸了摸贝贝的脑袋:“好好坐着,别碰着着伤口,啊。”她说着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悄悄告诉你,你叔叔做饭特别好吃。”说着跟在江城身后走进了厨房,她挽起袖子,倒像是要给江城打下手一样。   于是贝贝怀着激动的心情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立难安,她平均每三分钟就会朝厨房看一眼,看得单云直打趣她:“你是不是怕我把你家酱油偷偷装走?好好坐着吧,小心碰着刀口。”   于是贝贝只能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原本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没想到打开电视以后,卡通频道正在演猫和老鼠。童年乐趣为零的贝贝瞬间被吸引了,她窝在沙发上看得开心极了,总想要笑出来,又怕抻着伤口,忍得十分辛苦。   单云和江城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贝贝脸红红的盘腿坐在沙发上,不时咧开嘴做无声的大笑,身子倒向沙发。   江城停顿了半秒才开口打断这两方面的默剧:“来吃饭吧。”   贝贝立马坐直了,脸上还带着笑意,开心地应了一声,以她伤情所能允许的最大速度冲向卫生间洗手。   单云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把盘盘碟碟摆上桌。   因为贝贝身上有伤,江城做得都是一些清淡新鲜的。当警察这么多年,他自己和同事都难免有负伤的时候,一来二去倒也有了经验。   贝贝从洗手间出来之后,看着一桌子菜,长长的感叹了一声来表达自己的惊喜:“叔叔你好厉害!”   紧接着,她又扭头冲单云做了个鬼脸:“阿姨你好有福气啊。”   单云抿嘴笑了笑,没答话。   江城给她拉开凳子:“你慢点,身上有伤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贝贝嗯了几声,在江城和单云坐下之后,迫不及待地伸出了筷子。   单云伸手把贝贝宽大的袖子挽了几圈,笑着说:“都拖到碗里了,小心点。”   贝贝连连应声:“叔叔阿姨你们也吃啊,我一个人会不好意思的。”   单云给贝贝夹菜,说:“先紧你,你是病号。”   江城看贝贝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笑着给她倒水:“慢点,我们不和你抢。”   贝贝冲江城眯着眼睛笑得开心:“第一次有人给我做饭吃呢,叔叔你真好。”   单云微微有些诧异:“你以前都是自己做饭吗?”   贝贝嗯了一声:“不忙就自己做,忙了就吃食堂。其实基本上都在吃食堂,只不过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做出来的和食堂的差不多难吃。”   单云心疼地摸了摸贝贝毛绒绒的短发,说:“以后再想吃好的,就下楼找你叔叔,啊。”   贝贝嘿嘿笑了笑,没答话,心想那怎么好意思。   贝贝吃东西一直只用左手,她的右手还不大能举起来,所以一直垂在身侧。   江城看了她一眼,替她把那几个夹得最勤的菜挪到了她右边,说了句:“别挑食,绿菜也要多吃。”   贝贝哦了一声:“是啊,只吃其他菜的话,绿菜会哭的。”她说着说着被自己的话逗笑了,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江城也笑了,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这几天笑的次数,比几年前加起来都要多。   贝贝吃得不慢,大抵是小时候养成了抢饭的习惯,长大以后无论怎么改,吃饭还是跟打仗一样,紧赶慢赶的。   吃完之后,贝贝看着单云把碗筷收拾好洗干净,觉得自己今天彻底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废物点心。   唔,偶尔当废物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贝贝盘腿坐在沙发上,江城就坐在贝贝旁边的沙发上,问她:“吃好了吗?”   贝贝连连点头,仰起脸笑眯眯地说:“嗯,谢谢叔叔。”   江城笑了笑,看着贝贝,叮嘱:“这几天不要磕着碰着,出门注意安全,有事情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贝贝连连点头,红彤彤的脸蛋上带着笑:“嗯,叔叔你也是,”她扭头看了看厨房,“还有阿姨,叔叔你要保护好阿姨。”   江城淡淡笑了笑,没有答话。贝贝忽然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小声问他:“叔叔,阿姨是不是和你闹别扭了?”   江城有些诧异,他问贝贝:“为什么这么说?”   贝贝“唔”了一声,回答:“就是感觉你们之间怪怪的,气氛不大对。”   江城看了贝贝一眼,略感好笑:“小小年纪,你懂得还挺多?”   贝贝有些得意,她往江城身边凑了凑,嘿嘿笑着说:“叔叔你要哄哄阿姨啊,哄一哄她就开心了。”   鬼使神差的,江城就问了一句:“怎么哄?”   这下贝贝伤脑筋了,她用手指敲了敲脑袋,仰起脸来问江城:“那你们是为什么闹别扭呢?”   江城侧过头看贝贝,灯光下,她的五官显得很柔和,又大又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突然,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了江城的心头,他甚至忘了回答贝贝的问题,只是有些怔忪地看着她。   “叔叔?”贝贝挑了挑眉毛,伸手在江城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江城忽然伸手抓住贝贝晃来晃去的手,贝贝呀了一声,不及反应,就听到江城低声问了一句:“你是慕正安的亲戚?”   “啊?”贝贝愣了一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她眨了眨眼睛,才想起来江城说的慕正安是谁,连忙回答:“不是的,我只是凑巧住在他的房子里而已,我付过租金了。”   江城缓缓点了点头,松开了贝贝的手。   贝贝眨了眨眼睛,手心有些发烫,她悄悄把手背到身后,问江城:“叔叔你认识这个房子的主人?”   江城颔首:“有过几面之缘。”   贝贝“哦”了一声,伸手扒了扒短短的头发,回想起那张照片上的两个人,心里顿时复杂起来。   当年他们的关系,看上去很复杂啊。   江城看着贝贝,他仍旧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很久之前就见过这个女孩。   然而贝贝虽然住在慕正安家,但既然她自己都说是租住,想来慕正安和她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那他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见过这个姑娘?江城的记忆力一向可靠,然而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疏漏了重要的东西。   “你是在G省长大的吗?”江城问贝贝。   贝贝迟疑地点了点头。   技术刘曾经的话出现在江城的脑海中:肖贝贝,96年生人,户口本上只有自己,没有任何关于父母的记录,系资料不全。   “这一次来,打算在渝城呆多久?”江城忽然问她。   贝贝抿了抿嘴,她有些诧异他们的话题一路从哄人歪到了渝城,但她还是回答了江城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等到该回去的时候,大概就要回去了吧。”   江城点了点头,没有接着问下去,贝贝也一时没有开口,屋子里居然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单云的声音打破了屋里的寂静:“阿城,你在这瞎问什么,审犯人呢?”厨房门口,她抿着嘴站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江城愣了一下,不等他回答,单云就上前在贝贝身边坐下来,和她说:“你叔叔这是职业病犯了,什么都忍不住要问清楚,你别理他。”   贝贝连连摇头,笑着说:“没有啊,叔叔是关心我。”   单云摸了摸贝贝的脑袋,说:“真是个乖孩子。”   江城看着单云和贝贝,微微笑了笑。   他想,那些尚未查清的东西,总会有一天水落石出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倒是贝贝想起什么似的“唔”了一声,抬脸看单云:“阿姨你前几天不是伤着了吗,好的怎么样了?”   单云笑了笑:“早就好了,我那点算什么伤,倒是你,伤得这么厉害,一定要好好养一养。”   她叹了口气,轻轻捏了捏贝贝的脸蛋:“你看你瘦的,也不怎么挑食啊,怎么不长肉呢?”   贝贝鼓了鼓脸颊,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我哪里瘦,挺胖的了。”   “你这也叫胖?身上总共才几两肉。你们现在的这些孩子,小小年纪就闹什么减肥,都是瞎胡闹,有什么好减肥的。”   眼见单云又要开启话唠模式,贝贝连忙提议:“叔叔阿姨我们去看星星吧。”她从沙发上蹦起来,吓得单云赶紧去扶她:“慢点呦,你这身上还有伤口,小心崩开了。”   贝贝撇嘴:“哪有那么娇贵。”她一边说一边往阳台走,蹦蹦跳跳的,单云跟在她身后,生怕她一不留神摔着了。   江城看着两人的背影笑了笑,也跟了上去。   这个阳台并不是封闭的,而是一片可开合的玻璃。贝贝搬来三把躺椅,把单云按在椅子上,认真说:“据说今天晚上星星特别亮,特别多。”   单云配合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看窗子外,漆黑的夜空中只有几颗黯淡的星星,好像下一刻就要熄灭一般。   贝贝扭了扭头,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话没什么说服力,于是加了把劲:“它们只是害羞躲起来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一旁的江城忍不住笑起来,他给贝贝拉开椅子,说:“你也坐下吧。”   贝贝赶紧在椅子上躺下,外面的夜空虽然没有明亮的星,但是和墨一样浓的黑色却让淡去的星光显得明亮起来。   渝城的空气质量还好,晚上的天空也不会一片昏暗。远处连绵的山脉静默的躺在喧嚣的城市背后,像是一个沉睡的巨人。   贝贝歪着脑袋,忽然指着天上的一颗星:“看,那颗好亮!”   单云也看到了,那颗星星孤零零的挂在天边,发出明亮却又柔和的光芒。   “是许愿星。”她轻声说了一句。   贝贝“噫”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扭头问单云:“什么是许愿星?”   单云顿了顿,说:“就是北极星,也叫紫薇星。”   贝贝“哦”了一声,没好意思承认自己不知道紫薇星是什么。不过北极星她倒是知道的,曾经有人教过她用北极星来辨别方向。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贝贝又打破了寂静,她轻声说:“以前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有个人会给我讲故事。”   夜色笼罩着整个城市,似乎一切都已安睡。贝贝看着天上的星星,回想着以前的事情,忽然很想告诉江城和单云。   “他说,每个人都曾拥有过自己的星星。”贝贝眨了眨眼睛,那些遗忘很久的往事缓缓涌上心头,“但对不同的人来说,它们是不一样的。对于旅行者来说,星星是忠实的向导,但对有些人来说,星星只不过是天上的微光罢了。”   江城和单云都静静地听着,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夜空则是纯粹的黑,这一夜,似乎连刺眼的霓虹灯都无法沾染夜空,无法扰乱那些墨一样的漆黑。   贝贝慢慢地接着说:“可是每一颗星星,都是寂静的,每个人看到的星星,都不会说话——它们只是沉默的挂在天上罢了。”   她忽然侧头看江城,“但是有一个人,只有他,看到的星星是不一样的。”   江城则依旧沉默着,他忽然发现,贝贝的眼睛里像是倒映了什么一样,有银白的光芒飞快地闪过。   江城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夜空,那里的星星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极了贝贝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   也许只是星星罢了,江城想。   贝贝没有发现江城的动作,她眨了眨眼睛,语气很柔和,连眼睛里都带了一丝少见的温柔:“他爱上了那颗星星上的一朵花,于是,他听到了那颗星星的笑声。”   单云看着贝贝,看着贝贝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淡淡的悲伤。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贝贝的情绪,像是一片空旷的田野,风吹过杂草,水流过田间,夜空中挂着几颗星子。   然而,一切又是那么寂寞。   贝贝还在接着讲,她似乎已经沉浸在回忆里了。   “我们的星星看上去离我们那么近,然而又那么远。那个爱上花的人,是多么孤独啊,只有他的花陪着他。”   贝贝回想起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   那是支持她度过无限黑暗的力量,是漆黑夜空中的星光,是寒夜里温暖的火堆。   一切是那么遥远,而又那么清晰。贝贝难过的想,她却记不起那个人了,她亲手把他埋葬在了自己的记忆中。   “然而那朵花不能再陪伴他了,她的生命即将消逝。”贝贝说着,轻轻合拢手掌,声音低沉忧伤,“忘记一个朋友,是悲伤的,但是,我们总会要长大的。”   忘记一个朋友,是悲伤的。   但是,她已经长大了。   单云沉默着听完,慢慢开口:“这是个童话故事。”   贝贝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软软的:“是啊,童话故事。”她的手指绕在衣服的带子上,忽然又开心起来:“我喜欢听童话故事,很美。”   江城看着贝贝,她半靠在躺椅上,还在伸手比划,丝毫不见刚才的伤心模样:“我以前有一本童话书的,这么大,里面有七个小故事,我喜欢在睡前偷偷看一看,感觉像偷吃糖一样。”   她就这么略带一些兴奋地和单云叽叽喳喳说着小时候的事情,偷看童话啦,偷吃糖果啦,和小伙伴打闹啦。   单云听的很认真,她的手在贝贝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眼睛里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也不知过了多久,贝贝声音低下去,慢慢阖上了眼睛,呼吸也逐渐平缓。   单云打了个手势,无声地和江城说了什么,江城轻手轻脚站起来,俯身抱起贝贝,转身往卧室里走。   其实在江城抱起贝贝的一刹那,贝贝就醒了,脑袋还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她想,她是谁?她在哪里?是谁抱着她?   然后贝贝想了起来,自己是在家里和江城、单云一起看星星,她似乎说了什么,但是太困了,就不小心睡着了。   江城在抱着她往卧室走,也许她应该睁开眼睛,贝贝有些迟钝地想。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贝贝选择了装睡。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压抑住悄悄翘起的嘴角,但是心脏却不老实地砰砰直跳。   贝贝真担心江城听出来她心律失常。   所幸江城并未料到贝贝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他小心翼翼把贝贝抱进卧室,身后的单云替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然后两人轻手轻脚转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很轻,贝贝从枕头里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枕巾已经湿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的怀抱如此温暖。   她的战友也拥抱过她,在无数次死里逃生之后,在无数次生离死别之后。   但是那不一样,刚才的怀抱是多么温暖而让人安心,又是多么地短暂啊。   贝贝把眼泪擦干,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天边的星星逐渐多了起来,点亮了夜空。   夜很深了。   从梦中惊醒的单云疲倦地打开台灯,揉了揉眼睛。   这些天她一直休息不好,一闭上眼,梦里就是一个阴沉可怕的男人,他伸出舌头舔舐着刀锋,然后用一种让人想要呕吐的恶心语气说:“你会付出代价的。”   江城和她说过那天她被绑架的事情,单云自己虽然没有印象,但是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总会在梦里复活,像跗骨之蛆一样纠缠着她。   单云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水杯,抿了一小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激得单云稍稍清醒了一些。   失忆症,这种通常会出现在狗血言情剧里的戏码,单云从未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一块完整的拼图硬生生被人扣掉一块,又像是一篇写满字的文章被人用墨水涂掉一块。单云有时候回去回忆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就是回想不起来。   她可以清楚地记起她和江城在车上的对话,清楚地记得自己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然后,一片空白,只记得醒来时看到江城略带焦急的脸,她还迷糊地问了一句:“阿城,几点了?”   然而梦里却不一样了,那些可怕的,黑黢黢的影子在梦里齐齐从阴影中走出,露出狰狞可怖的面孔来,惊得她难以入睡。   单云再次叹了口气,她把被子里剩下的冷水一口喝干,抬手关掉台灯,缩进了被子里。   闭上眼睛,又是一片黑暗,好像一下跌进了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单云隐隐觉得前面有些光亮。她摸索着往前走,跌跌撞撞穿过走廊,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前。   门里有微弱的光从门缝里漏了出来,昏黄的光在黑暗中拢出了一小块光亮。   像是被什么指引着一样,单云缓缓伸出手推开了木门。   老旧的门发出“吱呀”一声□□,单云听到门里传出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   “谁啊?”   一刹那,单云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周身再没半点力气。她顺着门边滑坐了下来,全身都在发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被推开一半的门后露了出来。   “你是谁呀?”小女孩歪着脑袋,含着手指看着单云。   单云发着抖,她伸出手去摸小女孩的脸。她没躲,有些呆呆的样子,又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单云压抑着哭了出来:“小北,是妈妈呀。”   “妈妈?”小女孩有些茫然,她说,“我没有妈妈呀,赵院长说,我们的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们了。”   单云哭得厉害,她慢慢伸手把小女孩搂进怀里,隔着衣服可以感觉到小女孩瘦弱的身子,几乎可以感到骨头的轮廓。   小女孩扭了扭身子,似乎不习惯被人抱,她说:“你小声点,他们要被你吵醒了。”   顺着滑开的门缝,单云模糊的看到,屋子里还有十几个孩子,一起挤在一张大床上。   屋子的正中央,点着一盏小桔灯,发出柔和的光芒。   更远的地方,有风的声音,呜呜的,低沉响亮,像是怪兽在呜咽。   “噗”的一声,灯忽然灭了,单云蓦地惊醒。   周遭入目的,是熟悉的家具摆设,屋子里还有她用的香皂的味道。单云从床上坐起,感觉胸腔里开始即弥漫一阵痛楚,越来越强,撕心裂肺。   不同于以往的噩梦,这个梦让她难过的几乎要窒息。   不是没有梦到过小北,在最早的那几年,她常常梦到小北。在梦里,小北还好端端的在她身边,他们仍旧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而这次,这个真实到可怕的梦让单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的小北,她的宝贝怎么能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呢。单云还能依稀记得梦里小北瘦瘦的身子,几乎要皮包骨头了。   冷汗早就把衣服湿透,单云死死抱着被子坐在床上,周围只有冰冷的空气。   “你是谁?”床尾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单云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扭过头去,就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床尾,她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单云却本能的辨认出了那张脸的轮廓。   “我不认识你。”那个女孩缓缓的摇头,她看上去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小北,”单云的声音在发抖,“小北我是妈妈呀。”   “我没有妈妈。”女孩平静的说,她淡漠的语气却像刀子一样捅进了单云的心里。   单云想要伸出手去碰一碰她,却梦魇一般动都动不了,她哑声说了一句:“小北,妈妈对不起你。”说完眼泪就流了下来,全身的血管痛得不断收缩,整个人都要痉挛起来。   “小云!”   单云忽然听到江城的声音,似乎很遥远,却又似乎很近。   身侧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单云一回头,只觉冷汗都下来了。   床尾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人?   单云一下子就能动了,她几乎是摔下床的,跌跌撞撞跑到卧室门口,一把推开。   客厅里空荡荡的,黑暗中依稀可见桌椅板凳茶几鞋架,规规矩矩摆在那里。   然而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单云徒劳地在客厅转了几圈,忽然一把拉开了大门。   门外什么都没有,黑黝黝的,像个深不见底的口袋。   单云“嘭”的一声关上了门,她靠在门边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样。   ☆、chapter9 长路漫漫   单云在地上坐了片刻,忽然猛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朝阳台跑过去。她一把拉开窗帘,然后整个人都僵硬了。   窗帘后面,根本没有窗户。   “铃!”刺耳的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撕裂了屋子里的死寂。单云整个人都吓得一跳,她扭头盯着放在茶几上的座机,久久没有挪动步子。   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家里安过座机。   电话还在不断地响,锲而不舍。   单云上前两步,接起了电话,耳边的听筒传来一阵空旷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才传来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却又说不出的怪异:   “来找我吧,这么多年,你早该来了。”   单云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我到哪里找你?”   那个声音似乎笑了一下:“是让你来找我,你还不肯动动脑子了?要你有什么用?”   单云呼吸有些颤抖,她的目光下意识扫过座机的来电显示,那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带着生僻的区号。   “小云!”江城的声音再次响起,单云猛地一惊,手里面忽然一空,再一看,茶几上散落着一些野花,哪里还有电话的影子。   单云轻轻喘了口气,缓缓伸手捻起了一朵,枯黄的枝干上粘连着白色的花瓣,隐隐有淡淡的香气。   “小云,醒醒!”   单云手里捏着那朵花,猛地抬头,忽然就感到一阵眩晕,周围的一切像是瞬间被拉到无限远的地方,碎成一片一片,碾成粉尘。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开始感知,她似乎是躺在江城的怀里,周身绵软的像是一团棉花。   “小云。”江城的声音低沉而又有些喑哑,就在单云的耳旁。   单云缓缓睁开眼,落入眼帘的居然是江城的略带焦急的神色,她迟钝地眨了眨眼,哑声说了一句:“你的衣服,扣子扣错了。”   养伤的日子空虚而又无聊,贝贝只能待在家里发霉,连出门闲逛都很不方便。   电视上正放着几年前热播的谍战片《潜伏》,老谋深算的站长在窗前一脸慨叹:时间就像脱缰的野狗,一去不复返呐。   贝贝笑了笑,她自己倒是没感觉时间过得有多快,尤其是这几天,简直度日如年。   虽然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但是江城和单云仍旧放心不下她,三天两头前来探视,让贝贝受宠若惊。   说真的,还从没有人这么把贝贝放在心上过,贝贝最近都觉得自己娇气了,喝个水都希望能有人替她倒。最惨不忍睹的是一日三餐,自从吃过江城的手艺,贝贝只觉得自己做出来的东西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当然她是没脸天天去楼上蹭饭的,江城自己也有工作,怎么可能专门给她做饭。深明大义的贝贝只能默默地咽下自己煮出来的烂面条,一边吃一边往里面加醋和老干妈。   这样的日子真是痛并快乐着,贝贝坐在沙发上一边咂摸最近的甜头,一边想:江城和单云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来看她了。   也是,究竟只是邻居,能来看她这么多次已经是恩赐了,怎么能奢望更多呢?   贝贝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心里还是有些黯然,总觉得突然成了孤家寡人,那种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寂寥一下就冒了出来。   果然是由奢入俭难吗?贝贝曾经一个人孤身在外境闯荡半年之久,也不觉得有多难捱。现在只是一周不见,就觉得难熬了。   外面的天空还算晴朗,雾霾被几天前的大风吹到了南方,居然让这个城市难得地享受了几天蓝天白云。   贝贝无聊地数着阳台上的盆栽有几片叶子,手里拿着一本《美学鉴赏》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两行。   窗外,城市依旧喧嚣着。   就在这时,门铃忽然被按响了。   贝贝蹭的跳了起来,顾不上身上的上伤还没好利索,风一样冲到了门口,一边拉门一边喊:“叔……”   后半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门外,快递小哥正带着惊吓的表情错愕地看着她。   贝贝抿了抿嘴,同时涌起莫大的失望,她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找谁?”   “呃,”小哥递过一个包裹,“您的快递,请签收。”   贝贝瞟了一眼,包裹上收件人一栏居然真的写着“肖贝贝”三个字,发件人那栏却空着。   贝贝有些警觉地眯起眼睛,她在单子上签了名,小心翼翼接过包裹,入手的一刹那掂了掂,只觉入手极轻,像是信件一类的东西。   目送快递小哥落荒而逃,贝贝关上了门,抱着包裹坐到了沙发上。   会是谁给自己寄东西呢?   贝贝从茶几下面翻出了剪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包裹。   里面有一个大信封,白色的封皮上画着一朵黑色的曼陀罗。   贝贝盯着那朵花看了两秒钟,手上一顿。   黑色曼陀罗,代表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那诡异的黑色象征着被伤害的坚韧创痍的心灵,与生的不归之路。   贝贝缓缓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张地图,折的四四方方,哗啦啦展开,上面山川河流,画得甚是精致。   贝贝一眼看到,西边的G省有一片区域被红笔圈了出来。她瞳孔一缩,一些不好的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僵硬了片刻,贝贝抿着嘴把地图一折,沉着脸往信封里面塞。   不管这是谁的恶作剧,她都不会上钩,这里是渝城,她在度假,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她。   “啪”的一声轻响,一张照片从信封里滑了出来,跌在了贝贝脚边。   贝贝整个人一僵。   像是过去了几分钟,又像是仅仅过去了几秒钟。贝贝缓缓俯下身子,她的手指触碰到那张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照片,纸片和地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照片上,是她和一个三四十岁的外国男人。那个男人有着亚麻色的头发,灰蓝色的眼睛带着一丝温和,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贝贝手指有些颤抖,她想把照片捡起来,却怎么也做不到。手指似乎僵硬了,失去了弯曲的能力。   终于,贝贝想,她终于又一次看到了他。   “To fotget a friend is sad, but we have to grow up eventually. ”   贝贝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也同时挣脱眼眶跌落在照片上。   Vincent, how can I forget you   刑警队。   江城放下手里的资料,疲惫地揉了揉眼睛。陈澜很有眼力见的放了杯热茶在江城手边:“老大,休息会儿吧,值班还这么拼啊。”   江城手撑着额头,回答:“之前的案子还没有完全移交出去,你和小何这两天辛苦一下,抽个空把事儿了了。”   陈澜甩了甩一头酒红色的卷发:“OK,boss,what you said.”   江城笑了笑:“想去见男朋友就去吧,心早就不在警局了吧。”   陈澜笑嘻嘻的:“老大还是你火眼金睛厉害,我的手机会随时开着的,那我先告退了?”   江城点了点头:“去吧。”   陈澜飞快地收拾了一下东西,拎着包像金丝雀飞出鸟笼一样出了办公室。   江城喝了一口手边的热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敲响了,江城一抬头,就看到三组的老钟正站在门口。   江城站起身来:“老钟,有事儿?”   钟志国笑了笑:“怎么,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你?”   江城倒了杯茶,递给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的钟志国,笑着说:“恐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你成天忙的不见人影,哪有空来串门。”   钟志国哈哈大笑:“是啊,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些事。”他喝了口茶,把杯子放在桌子的玻璃板上,侧脸看向江城,“其实,我是有事相求,老弟。”   江城心里约莫有了一些猜测,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钟志国叹了口气,开口:“我听说,你最近和唐家那些人对上了?”   江城点了点头:“之前有些摩擦。”   钟志国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江老弟,我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做的不地道,但是闹大了,两边都不好看。咱们毕竟是要接着工作下去的,梁子结下了,老弟你自己也不好过不是?”   江城手指在杯子上敲了敲,发出叮叮的声音,他回答:“老钟,这件事,我不想让步。”   钟志国低头重重叹了口气:“老弟,你也是老刑警,刘局要退了,你前途不可限量,为什么要陷在这些事情上呢?”   江城扶着桌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那个姑娘才二十岁。”   钟志国嘴唇动了动,他想是想要叹气,却又忍住了,他说:“我知道,小北的事对你打击很大,但老弟,你要认清楚现实。那个姑娘不是你的女儿,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你没必要为了她断送自己的前程。”   江城吸了口气,一字一句说:“我没有把她当成小北。”   “那你又是为什么咬住这件事情不放?他们人也进去了,头也低了,钱也赔了,你还想让他们怎么样?”钟志国十分无奈。   江城反问:“之后呢,从里面出来以后继续揣着刀,一有不顺就捅人、砍人?”   钟志国握着拳头一字一句:“不然呢?江城,我们是警察,不是神,没办法普度众生。你没办法把坏人变成好人,你也不可能把所有坏人都抓进去,要真能这样咱们也就不用再干这行了。”   钟志国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更加沉重,“你没办法阻止人们相互伤害,这是趋势,是人的劣根性,你管它叫什么也好,但你得明白。”   江城手指松了松,终于不再说话。   钟志国拍了拍江城的肩膀:“老弟,你也别太介意,做警察的,难免遇到这种事情,咱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总得有人先退一步,不然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城突然侧了侧头:“老钟,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钟志国一滞,看江城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心里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长叹一声拍了拍江城,转身离开了。   江城默默地倒了杯水,贝贝的脸有一瞬在他眼前闪过,渐渐和记忆中那张脸重合。江城知道,钟志国说的话有一部分是对的,如果不是贝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他是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毕竟他有自己的顾虑。   当然不是说江城会撒手不管,可是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和平解决这件事情,而不是去硬碰硬。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江城自沉思中惊醒,目光瞥向放在桌上的手机。   居然没有来电显示。   江城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迟疑了两秒,接听了电话。   下一刻,老爷子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声从听筒里传过来:“你这个小兔崽子,闯起祸来一套一套的!你大哥和唐家那是多少年的交情,你一声不吭就给人搅得天翻地覆。你能耐啊你!今天你哥和我说我还不信,居然TM的是真的!你给我滚回来,你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江城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爸……”   “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你个不孝子,当初就该把你逐出家门!你看看你,自从长大以后有那件事情不是和家里对着干,家里欠你的是怎么着?你闯点祸你心里不踏实是不是?你是要气死我啊!”   “爸我没这个意思,”已经人到中年还被老父亲训成这样,江城心里也是极为复杂,“是他们做得过火了,我才动的手。”   “放屁!”老爷子咬牙切齿,几乎可以想象口水喷了一话筒的模样,“人家没道歉吗?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平白无故拉下脸来和你一个穷警察道歉?还不是看在你大哥面子上!你倒好,打你大哥的脸是啪啪啪的啊!你让他怎么和人家交代!”   江城只能低声下气和老爷子赔不是:“爸,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我错了,您别气坏身子!”   老爷子哼了一声,听上去依旧气得不轻:“这事儿你自己看着办吧,收不了场你自己去给你大哥请罪!”   江城忽然就敛起眉目,他想说什么,硬生生又忍住了,叮嘱老爷子注意身体,被老爷子再次骂了一通挂断了电话之后,他打给了大哥。   江华接起电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丝毫听不出被弟弟摆了一道了不悦。   江城开口先道歉:“哥,这事儿对不住你了。”   江华半晌没说话,再开口的时候却带了点笑意:“看样子,你是不打算让步了。”   江城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江华叹了口气,语气颇有点看破红尘:“不退就不退吧,咱们也不是非得给那帮孙子低头,吃亏是福,谁让我是你哥呢。”   江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道歉:“对不住,大哥。”   “别说了,再说就生分了。”江华语气轻轻冷冷,却透着家人特有的亲切,“抽空回趟家看看老爷子,我家的捣蛋鬼也想二叔呢,总嚷嚷着要吃你做的菜,我这亲爹的手艺天天被他嫌弃。”   江城笑了笑,说:“好。”心中刚刚涌起一丝久违的温暖,那一头,江华就冷不丁捅了他一刀:“你和弟妹还没复婚呢,准备守到什么时候?”   江城轻声咳嗽了一声,说:“再说吧。”   “再说,再说我儿子都该娶媳妇了。”江华苦口婆心,“你也不年轻了,别整的跟情圣一样,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你可以换一棵树吊死啊。”   江城无奈:“我工作性质你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   “妈的,”江华忍不住爆粗口,“你都不急了七八年了。人家警察那么多,都像你一样全国得多多少光棍,以后还有人敢干这行吗?你不说为自己,也不能把你的后生晚辈都吓着,你得起带头作用啊。”   江城默然无语,回想最近队里不少年轻人都好事将近,心说他们怎么可能被自己吓住,一个个胆儿肥的都翘班约会了。   江华听江城一声不吭,就知道自己的兄弟把自己刚刚的肺腑之言全当成了放屁,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该过去的都会过去,你得向前看。”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江城松了口气,低头看表已经九点多了,就准备收拾收拾早点回家。最近单云一直住在他那里,一开始是为了照看贝贝方便,近几天江城却发现单云似乎总是睡不好,夜里常常做噩梦醒都醒不过来。   没办法,两个人只能搭伙一起睡,避免单云做噩梦醒来太害怕。   正想出门,迎面江城却看到吴松大步往这边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就停下了脚步。   吴松也看见了江城,连忙紧赶几步上前,说:“队长,正好你还没回,我看传达室放着个包裹说是给你的,就顺便拿上来了。”说着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了江城。   江城一边接过,一边说了句:“麻烦你了。”   吴松笑了笑:“那队长我先回了,你也早些回家,嫂子还等着呢吧。”   江城抬眼扫了吴松一眼,吴松立马站直了脚跟一碰:“队长再见。”说完脚下生风一样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江城无奈地笑了笑,他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觉得像是信件一类的东西,于是打算在办公室拆开,以免和工作有关。   木书屋。   自从木轲出事之后,木沐一直非常担心。   虽说木轲从小就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但是他起码会对外界的刺激做出反应,像个正常人的样子。但是最近,木沐觉得木轲整个人都不对了。他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时不时脸上还会露出傻笑,看得她心惊胆战。   她和木轲相依为命十年还多,都没见过木轲这么笑过。   木沐开始考虑要不要带木轲去看看心理医生,毕竟被绑架了,留下心理阴影很正常。但是她又不敢贸然动作,怕加重木轲的反应,只能旁敲侧击。   “小轲,最近学习累不累?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啊?”木沐尽量摆出温柔亲切的表情。   “没有。”木轲看起来刚从自己的世界走出来,他看了一眼姐姐,平静地回答。   “哦,那你今晚想吃点什么好吃的啊?姐姐给你做。”木沐笑得愈加温柔。   木轲回答的简洁明了:“随便。”   木沐有些无奈,却也不敢着急,只能接着问:“那吃肉卷好不好,姐姐现在就去做。”   木轲点头:“好。”   木沐嘴唇动了动,只能起身到厨房去和面。   木轲坐在沙发上,看着木沐的背影,忽然就扯出了个微笑。他手指在沙发上滑了滑,目光却忍不住落到挂在墙边的地图上。   那里,有一个地方被人用笔标了出来,不是很显眼,不用心看根本发现不了。   木轲却知道,那是留给自己的讯息,他只要顺着这些讯息找下去,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回想起那天晚上,木轲仍旧觉得不甚真实。他固然担心单云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却更在意那个在暗中主导着一切的女孩。   这一切是那样复杂,又是那样简单,等他到了那个地方,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   一切迷局,都将在那里解开。   ☆、chapter10 番外·多年之前   其实小北小的时候,是个又软又萌的小乖乖。   但是当时江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等他发现,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那时,单云因为生养小北落下了病根,被父母暂时接回家去调理。江城一个二十出头的大男人,一边干着刑警队的工作,一边带小北,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小北才两岁半。   单云被接走的那天,小北一开始还不知道妈妈要走了,以为是要一起出去玩,开心地直笑。   结果等江城和她说“跟妈妈拜拜”的时候,小丫头愣住了。   下一秒,小北嗷的一嗓子就哭了出来,任爸爸怎么哄都没用,抱着妈妈就是死活不撒手,后来哭累了睡着之后,单云才脱身走成。   接下来的日子里,江城就一直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北“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妈妈到哪儿去了”、“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诸如此类的问题。   好在小孩子忘性大,和爸爸住了几天之后,小北已经忘记每天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了。   但江城很快体会到小孩子有多么不讲理。   因为之前单云的工作一直没有着落,小北又不愿意到幼儿园去,所以一直是单云在家里看着小北。现在江城不仅有工作,而且工作还相当不轻松,自然不能全天照顾小北。   于是年轻的江警官自然而然地和小北提出来要送她到幼儿园去,不料这一提议遭到当事人的坚决反对,除了满地打滚撒泼,还做出了不吃饭、不睡觉一系列举动来表示抗议的决心。   并且小北不仅自己不想上幼儿园,还不打算让江城上班,抱着江城的裤腿哭着不撒手,趴在地板上跟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江城无奈之下致电单云,然后顶着时任队长要杀人的目光请了半个月的假,在家里陪小魔王“适应新生活”。   江城觉得,这些日子简直比跨省追凶还要累人。   早上,要先把小北从被子里挖出来。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小北往被子里一缩,比兔子也大不了多少。江城又不敢使劲,只能抽她被子,然后就演绎成父女两个争夺被子的大战,最终以小北哭着再睡三分钟结束。   等小北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江城还要看着她洗脸洗手,避免小北睡眼惺忪一头栽进盆里。   等上了饭桌,混乱的早上就迎来了第一段安静的时光。小北吃饭的时候异常乖巧,极少挑食。偶尔耍赖不吃饭的时候,江城脸一板,小北就默默拿起勺子开始喝稀饭,听话得不行。   但这一假象很快就被小北充沛旺盛的精力打破了。   单云说,要多领孩子在外面玩,呼吸新鲜空气,还能认识新的小朋友。于是江城挑了个天气暖和的时候,把小北领出了家门。   江城选的第一个地点是小区旁边的公园。   公园里人很多,大多都是带孩子出来玩的。小北一看见那套红色的组合滑梯就走不动了,江城于是把她领过去排队,嘱咐她好好和小朋友玩。   正弯腰和小北说话,隔壁的王大爷就领着孙子过来了,见着小北先是一顿夸,从孩子长得像爹还是像妈,一路讨论到幼儿园哪家好。   等江城回头找小北的时候,小北人不见了。   江城心里当时就一咯噔。现如今人贩子多猖狂,拐了孩子扭头就卖到深山里,找都找不回来。   然而不等江城心急如焚开始找,那边小北的大嗓门哭声就传过来。   江城过去一看,小北和人打起来了,一边哭一边把比她高一头的小胖子压在下面狠揍,看得江城火冒三丈。   “江小北你给我起来,谁让你动手打人的?”江城把小北从哭得一脸鼻涕的男孩身上拉了起来。   小胖子的家人也及时出现了,双方暂时停火,进入调解阶段。   江城审问小北:“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   小北噘着嘴不说话。   江城只能放缓语气,试图和小北商量:“告诉爸爸,为什么和这个哥哥打架?”   小北提高嗓门:“他不是我哥哥!”   江警官火了:“你打人你还有理了,打人不对知道吗?”   小北顿时蔫了下来:“是他先骂我的。”   江城耐心询问之下,终于问出来是小胖子想滑滑梯,于是插在了小北前面,然后两个人就吵了起来继而打了起来的事实。   小孩子打架,只要家长不胡搅蛮缠,通常是可以和平解决的。   在小北和小胖子握手言和之后,江城又让小北玩了半个小时,就带她回了家。   小孩子的不愉快,通常持续不了多久。等到下午小北睡醒之后,已经完全忘记了上午的不愉快,一个人在卧室里玩起了积木。   江城去看她的时候,小北的城堡已经磊得比她个子还高。小北正掂着脚尖给城堡加尖顶,红色和黄色的圆锥体被她当成了四周的哨塔,担负起了保卫城堡的重任。   江城靠在门边看了很久,心里慢慢充满了温暖和柔软。   然而城堡太过“红颜薄命”,在小北试图让公主——她的某一个洋娃娃入住城堡的时候,积木“轰”的一声,塌了。   其实城堡摇摇欲坠的时候,江城已经开始考虑一会儿怎么安慰小北,但小北看着倒塌的积木,只歪了歪脑袋,就开始重新搭一个新的建筑,并没有江城预想的嚎啕大哭的场面。   江城放重脚步踱了进去,在小北身边蹲下:“宝贝儿在干什么呢?”   “我在给娃娃做家,让她们都住进去。”小北的声音软软的,是小孩子特有的童音。   江城捡起地上的一小块积木:“爸爸能和你一起吗?”   小北嗯了一声,眯起眼睛笑了:“爸爸一起。”   江城就这样和小北堆积木一直堆到晚上,那双握惯了枪的手拿着一块块五颜六色的积木,居然也有些不知何处下手。小北就兴奋地给爸爸出点子,这一块放在这里,那一块放在那里。   直到睡前,小北眼睛仍旧亮晶晶的。江城按照单云的嘱咐给小北讲童话故事,讲了扬·比比扬历险记,敏豪生奇游记,又讲了多立德医生历险记,小北仍旧没有一点睡意。   江城合上书,摸了摸小北额上软软的头发,问:“宝贝儿你还不困吗?”   小北在被子里拱了拱,声音小小的:“困了,但还想听故事。”   江城亲了亲小北的额头:“爸爸明天还给你讲,今天先睡觉好不好?”   小北乖乖地点了点头。   江城轻轻把书放到小北床头,给小北掖了掖被子,关了灯轻手轻脚出了卧室。   夜里江城睡得不沉,自从小北出生以后,江城夜里一直睡得很轻。有时忽然醒过来,还想着要让小北夜里上个厕所,不然会尿床。   所以小北站在他卧室门口的时候,江城一下就醒过来了。   小北大概是看到爸爸醒了,站在门口扭了扭手,小声说了一句:“爸爸,我睡不着。”   江城坐起来,掀开被子:“来。”   小北腾腾腾跑到床前,钻进被窝里,抱住江城的腰,小声说:“爸爸晚安。”   江城把被子掖好,搂了搂小北:“晚安宝贝儿。”   小北很快就睡着了,小小的身子软软的,江城可以感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比自己的稍快一些,像一只鸽子,又或者另一个心脏。   他不敢翻身,怕动作太大吵醒小北,就抱着她,手轻轻拍着小北的背。   夜里的时间缓缓的流过,江城低头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看小北小小的眉眼,心里有难以言喻的感觉。   江城的手机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江城从来没有动作这么快的压过电话,压完之后就低头看小北。   小丫头睡得很死,手紧紧抱着江城。江城看了看来电,是队长郑飞,这个点打电话肯定是出事了。   江城小心翼翼地拉开了小北的手,翻身下床去了客厅,回电话给郑飞。   电话接通,郑飞第一句就是:“城子,小北出事了。”   江城脑子一懵,有些没反应过来郑飞说的是什么。   下一秒,那个锥心刺骨的事实像尖刀一样扎进江城心里。   小北出事了。   周围的梦境像是齑粉一样崩塌四散,只余一地废墟尘埃。   江城蓦地从梦中惊醒,身边是冰冷的枕头和被褥。   小北软软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一声一声喊着他。   多少次在梦里,江城忘记了那个残忍的事实,忘记了女儿已经故去多年,好像小北还活着,还能开开心心叫他爸爸。   那些掩藏在时光里的记忆尘埃,只有在梦中,才会重新在空中飞舞,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谎言。   有很少数的几次,江城梦到了小北长大之后的样子。   那是在他清醒的时候,他从来不敢去想的。   他从来不敢去想,如果他的女儿还活着,健康快乐的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那太残忍了。   一场爆炸扼杀了所有的可能性。所有的,江城在小北小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的可能性,在那一天之后被永远的封锁在了心底的最深处。   他是一名警察,但却没能守护自己的亲人,没能保护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单云骂他、恨他,江城都能够理解,他自己也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的疏忽。   在听到那一声近在咫尺的爆炸声时,江城是什么感觉?   他不记得了。   对于那天晚上爆炸之后发生了什么,江城都感到很模糊。他一向过人的记忆像是出了问题,把这一夜生生从脑海里切割出去。   只有几个模糊的影像,郑飞拦着他不让他进现场的,老钟抱着他失声痛哭的。   还有单云那个带着哀求的恐惧的眼神,那个期望听到好消息,听到女儿平安无事的母亲的眼神。   江城又有什么理由原谅自己?   没有。   哪怕他以死相抵,也不能挽回这一切,再多的痛苦,也换不回他的女儿。   多么残忍,却又无法改变。一切已成定局,没有任何能够转圜的余地。   然而最残忍的,是生活仍旧在继续。   逝去的已经逝去,活着的仍旧活着。地球不会因为一条生命的消失而停止转动,周围的世界也不会因为你的世界的轰然倒塌而受一丝影响。   当你闭上眼睛时,你周围的世界仍旧存在,它们不会消失。   江城不知道单云是怎么走出丧女的痛苦阴影的,那一段日子里,他根本见不到单云。等再次相见时,单云已经足够冷静,冷静到可以平静地说出离婚这两个字。   日子还要过下去。   江城开始无止境的工作,除了小北的生忌那天,他几乎没有一天休假。他不希望停下来,因为只要停下来,那些可怕的念头就会回到脑海里,连同小北的哭喊声。   单云则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除了那一天他们一起去看望小北,不再有任何一天见面,不再有任何一次通话,哪怕是短信来往也不曾有过。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不再见面,也就不会回想起那些令人痛苦的日子,不再见面,才可能会有新的开始。   江城离开空荡的卧室,客厅里冰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那扇门,那扇掩藏着痛苦与欢乐的门,仍旧在那里,江城甚至不需要开灯,就能描绘出每一个细节。   他的手握在冰冷的门把上,缓缓拧开了门。   ——PartⅠ结束   ☆、chapter1 列车   为了弥补上一次无座的乘车经历,贝贝这一次订了一张软卧车票,晚上九点四十五发车,第二天晚上七点到达。   这将是一段漫长而又无聊的旅程,贝贝背着包登车的时候,是这么想的。   软卧票价比硬卧贵,所以它的待遇也要比硬卧稍好,不仅床位不再憋屈,而且四人一间还组成了一个小包厢。   显然贝贝是到的最早的一个,她在下铺,把东西一撂就坐到了床上。列车还没有开动,贝贝透过床头的窗户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月台,正兜售各种特产、杂货的小卖铺。   自从实名制开始之后,火车站的月台已经丧失了送别这一功能,贝贝只看到列车员把一袋一袋的垃圾送下车,并没有挥手送别的人群。   贝贝扭过了头,她的心思不可抑制地回转到了那一天,那一张照片。   Vincent.   贝贝一直知道自己的记忆不对劲,也知道源头所在,但是当有一天看到那个源头清楚地在照片上冲她笑得温和的时候,贝贝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大概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来考虑,最终还是决定踏上这场明显是个陷阱的旅途。   因为她抗拒不了诱惑,抗拒不了找回那些她当年弃若鄙履,如今视若珍宝的记忆。   果然是失去了才会懂得珍惜。那时她究竟是下了怎样的决心,才能把自己的记忆毁得如此彻底,以致现在还会出现断片的状况。   贝贝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滑过,心中涌起一些奇怪的念想。   她想,自己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渝城,要是江城和单云找不到自己,该怎么办?可转念一想,他们也是成年人了,多半不会因为自己的不告而别有什么想法。   也许,她现在应该集中注意力思考的,是即将踏入的那个陷阱。   究竟是谁处心积虑让自己到G省去?她分明刚刚离开那里。贝贝手抵着额头,缓缓皱起了眉。她离开的时候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她自己住的那个破屋子多半还没有被大西北的狂风吹倒,她常常流连的小酒馆,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是一条风已吹过就能荡起漫天尘土的公路。   还有懒散的酒鬼,手里拎着酒瓶,嘴里哼着下流的歌。偶尔还会有不得志的吉他手在酒馆用沙哑的声音唱一首悲歌,转眼就淹没在狂风的呼啸中。   也会有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徒步旅行者途经这里,像是迷途的羔羊一般踏进酒馆。他们被酒馆门口那盏昏黄的灯所吸引,掏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买上一杯混着风沙的黑啤,坐在温暖的壁炉边消磨一个晚上。   贝贝缓缓笑起来,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是想念那里的。虽然在“退休”之后,她只是在那里打发时日,追忆往事,但是那里的人和事已经默默地融入了她的生活。   离开车还有十来分钟,贝贝无聊地伸了个懒腰,打算阖眼小憩一会儿,就在她懒腰伸到一半的时候,包厢的门被人拉开了。   贝贝扭头看着那个熟悉的人,就保持着打哈欠的姿势,愣住了。   来人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贝贝,有一刹那的错愕。   居然是江城。   贝贝震惊地看着江城,第一反应居然是:江城不会是因为自己不告而别,来兴师问罪的吧?   还是江城先反应过来,他冲贝贝微微颔首示意,然后走进来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了贝贝对面的床上。   就在这档子功夫,一个学生模样戴着黑框眼镜的大男生背着包进来了,先是拿着车票找了找自己的床位,随即把自己的东西放到贝贝的上铺,踩着边上的踏板上了床。   贝贝闭上了嘴,把即将出口的那声叔叔咽了回去。   江城似乎也没有和贝贝叙旧的意思,放下东西以后就拿起桌上的一打报纸看了起来。   贝贝皱了皱鼻子,往床上一躺,开始睁着眼睛发呆。   这时,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进来了,她先是看了看仅剩的那个上铺床位,随即迟疑地把目光投向了江城。   江城抬头看了那母女俩一眼。   其实江城原本没什么恶意,但他当刑警太久,加之刚才心思不在这上面,一时间没控制好眼神,顿时把那靠着妈妈的小女孩吓得一缩躲到了妈妈身后。   原本想和江城商量换一下床位的母亲看着小女儿瑟缩的样子,只能无奈地转向贝贝:“您好,请问能和你换一下位置吗?我在上铺,但我家小孩还太小,我怕她摔下来。”   贝贝爽快地答应了,拎起自己的背包愉悦地转移了阵地。她先是把包甩上了床,然后手按着床沿,想要直接撑上去。   江城一把拉住了她,指了指一旁的踏板。   贝贝皱了皱鼻子,冲江城做了个鬼脸,但还是老老实实踩着踏板上去了。   毕竟她身上的伤才刚好,动作太大让伤口又裂开,那就太麻烦了。贝贝出门在外还是很有理智的,明白生病受伤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前景未明,理当以最佳状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火车没一会儿就开动了,此时已经将近十点,那个小姑娘很快就没了刚上火车的兴奋劲儿,困得前仰后合起来。   贝贝也打了个哈欠,盖上被子就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凌晨四点。   贝贝醒过来的时候自己都感到吃惊,在晃动的火车上睡得这么死,她还是第一次,难道真的是因为休假太久,所以她的警觉性就都丢了?   她扭头看了看包厢里,灯已经在十点半进入夜间模式之后就关了,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贝贝看到对床的男学生也已经睡了,发出轻微的鼾声,他下铺的那对母女俩也已经睡了,母亲睡在外侧,一头长发垂到了地上。   贝贝想起江城在她下铺睡着,有些心痒难耐,于是悄悄咪咪地扳住床边,无声无息地翻下去半个身子。   然后她就对上了江城的眼睛。   睁开的,清醒的眼睛。   贝贝一时没抓稳,直接从床上一头栽了下去,眼看就要头朝下摔个脑袋开花。   江城身手利落地探身一把接住了她。   贝贝趴在床上喘了口气,嘿嘿傻笑起来。江城板着脸,指了指上面的床,示意她回去睡觉。贝贝鼓了鼓腮帮子,晃了晃脑袋。   江城的表情严肃起来,他再次抬手指了指上面,看起来如果贝贝自己不上去的话,江城就要动手了。   贝贝连忙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可我想上厕所。”   江城沉默半晌,无奈叹气,指门低声说:“去吧。”   贝贝麻利地窜下了床,摸黑穿上鞋之后又把刚才不小心碰歪的江城的鞋子摆正,轻手轻脚溜出了包厢。   外面安静极了,只有火车哐当哐当的响个不停。贝贝穿过狭窄的过道,只遇到几个疲惫的旅客,坐在边上的临时座椅上休息。   卫生间此时无人使用,贝贝解决了个人问题后又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她觉得自己短时间内可能睡不着了。   就在她往回走的时候,火车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紧接着猛地减速。贝贝一把拽住身边的扶手,才没因为惯性而被甩出去。   透过被扬起的窗帘,贝贝看到车窗外是一片荒凉的山坡,狰狞古怪的石头在夜色中像是蛰伏的野兽,似乎下一秒就要活过来。   等火车完全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拉开门互相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列车员到得很快,挨个包厢解释,火车很快将恢复运行,请乘客不要惊慌,回到床上安心休息。   贝贝在那个圆脸的列车员把自己赶回包厢之前就回去了,除了江城,另外两个大人也醒了,只有那个小姑娘还睡得沉,包厢里只开了两盏壁灯。   那个女人见贝贝回来了,一脸担心地小声问:“出了什么事,怎么车停了?”   贝贝耸了耸肩:“不知道,火车忽然停了,他们说只是停一下,一会儿就重新开了。”   女人看上去松了口气,坐在床边抚了抚女儿的头发,重新在床上躺下。   那个男生只是推了推眼镜,随即关掉自己脑袋边上的壁灯,重新钻进了被窝里。   贝贝坐到江城床上,弯腰慢吞吞地脱自己的皮靴,上面的鞋带系得有些紧,贝贝因为低头脸涨得红红的。   江城开着壁灯,就坐在边上看着她。   靴上的带子终于被解开了,贝贝把靴子脱下来,小心翼翼地转头去看江城。   江城还坐在旁边看着她。   贝贝眨了眨眼睛,用口型说了句:“晚安”,就翻身上了床。   直到躺好,贝贝还觉得心跳得有点快,江城关灯之后包厢就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窗外只有微弱的光,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   没过多久,列车震动了一下,随即重新启动,再次驶向了前方。   贝贝睁着眼睛看着壁顶,渐渐抚平了狂跳的心。然而似乎每一次见到江城,贝贝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贝贝希望自己给江城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希望江城喜欢自己。听到江城的夸奖,贝贝会高兴得向飞上天一样。   她没法控制自己,江城这一次不明所以的冷淡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贝贝觉得,可能是自己不告而别,让江城不高兴了。   可是,江城会这么小心眼儿吗?   贝贝翻了个身,盯着身下的床板,似乎想要透过床板看到下面的人。突然,一个早就该想到的问题袭上贝贝心头。   江城怎么会在这趟列车上?   出差公干?外出旅游?贝贝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两个想法,她总觉得江城心事重重的模样是因为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了。   贝贝突然想:江城会不会和自己的目的地一样?   G省,本车终点站,那个荒僻萧索的地方。   江城的目的地,会是那里吗?   贝贝忽然用力扯着被子蒙住了脑袋,她告诫自己,这种窥探别人隐私的做法是不对的,只会招惹来麻烦。   看看跟踪单云那次就知道了,她惹了一堆的麻烦,还为此挨了一刀,险些命丧黄泉。   然而贝贝忍不住,她几天前还觉得自己已经和单云、江城是关系较近的朋友了,可是现在细想又似乎不是。   贝贝把被子抱在怀里,咬着手指试图理解自己的这种心情,这种从一开始就深埋心底,然后愈演愈烈的矛盾心情。   她渴望和单云、江城成为朋友,这是贝贝长这么大头一次有如此强烈的渴望,然而她的内心又隐隐不安,似乎和他们过多的接触会招致祸端一样。   其实也相去无几吧,他们不正是因为一连串的麻烦事才认识的吗?   他们虽然有过一段可以称得上朋友的日子,但是终将行如陌路。   贝贝想到这里忽然有些黯然,她不可能在渝城待一辈子,那些只不过因为是邻居而有的交情,恐怕也会因为她的离开而迅速淡漠吧。   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等贝贝再次即将入睡的时候,门发出的轻微响动惊醒了她。   贝贝睁开眼睛,屋里还是一样黑,借着微光她看到手表的指针指向四点半,自己才睡了几分钟。   门是关着的,也许刚才有人不小心碰到了门。   又也许,有人打开过它。   贝贝缓缓坐起来,担心自己会吵醒江城,手脚越发轻慢。然而等贝贝爬下床的时候,她惊讶的发现江城已经不在床上了。   贝贝第一反应是去看行李架,江城的东西还在,说明他只是暂时离开。贝贝第二反应是摸了摸被褥,还热乎乎的,说明江城刚刚离开。   所以,那声响动是江城发出来的?   这个时间出去,是解手?还是抽烟?贝贝摸着下巴不知道该不该追出去。   站了大概三秒钟,贝贝没忍住好奇心,拉开门也溜了出去,把刚刚对自己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就算遇上了,她也可以说自己是来上厕所的,反正江城又没法验证,贝贝这样无赖地想。   过道里仍旧空无一人,贝贝透过车窗发现列车驶进了一片荒凉的群山里,四周起伏着山峦,低矮的灌木在夜里像是狰狞的鬼怪,列车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里像是死神的呼啸。   贝贝打了个寒颤,拉了拉衣服,缩着手往厕所的方向走。   晃动的车厢像一个巨大的摇篮,贝贝发现这一次两个卫生间都有人使用,只能扶着车壁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一个胖胖的中年人扶着腰从左侧的卫生间出来了。   贝贝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并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继续等在了外面。   三分钟之后,另一个卫生间的门也开了,江城拉开门的同时看到了贝贝,他沉默了一两秒,然后做了一个进来的手势。   贝贝愕然。   江城四下扫了一眼,忽然上前半步,一把把贝贝拉进了厕所,关上了门。   火车上配备的厕所很小,一个人都觉得局促,两个人站在里面,几乎连转身的余地都没了。   然而贝贝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她被那个从垃圾箱里拖出来的金属盒子吓呆了。   那上面有一个显示器,血红色的数字正在倒数计时。   这是一个炸弹。   果然每一次都有麻烦事吗?贝贝想起自己刚才的结论,心里万千草泥马奔腾而过。   江城的声音低而快:“我已经联系了的当地警方,他们会在下一次停车的时候上车拆弹,你在这里看一会儿,不要让其他人进来,我去找列车长。”   贝贝僵着身子点了点头,声音抖得像寒风里的兔子:“那你快点回来。”   江城看着贝贝苍白的脸,忽然俯身轻轻搂了她一下,声音沉着而让人安心:“我很快就会回来,你锁好门,不会有事的。”   说完,江城就迅速地开门消失了。   贝贝失落于刚才那个飞快地拥抱,她重新锁上了门,冷汗慢慢在手心里渗出来。   炸弹一直在发出一种细微的像是表针走动的声音——这大概也是江城发现炸弹的来源,这种声音让贝贝不安极了。   她之前从未接触过□□,似乎手榴弹在眼前爆炸都没有这个冷冰冰杵在地上的铁盒子吓人。   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外面再次传来了脚步声,江城的声音低低响起:“贝贝,出来吧。”   贝贝伸出已经僵硬的手指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人,但贝贝没有细看,她一头就栽进了江城怀里——她刚刚站着一动不动,腿早就冻麻了。   江城扶着她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就俯身抱起她快步往包厢走去。   贝贝缩在江城怀里,狂跳的心逐渐缓慢了下来。   江城没有带她回包厢,而是找了一间空的列车员休息室,把她放在了床上。   贝贝已经不发抖了,只是手脚有些虚。她把脸藏到衣领里,觉得丢人极了。   江城找杯子给她倒了杯热水,递给她的时候低声说:“没事了,不用怕。”   贝贝低低应了一声,有些沮丧。   她应该像之前出任务的时候一样,表现得沉稳冷静英勇无畏的,为什么和吓呆了的老鼠一样,只知道发抖呢?   这下好了,江城一定会在心里说:真是个胆小怕事的姑娘,早知道不该让她帮忙的。   其实,江城此刻的想法与贝贝的推测相差无几,他的确在后悔自己刚才莽撞地做出让贝贝守着的决定。   贝贝只能闭着眼睛装死,并且试图催眠自己刚才什么丢人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江城一手轻轻在她身上拍着,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声讲着电话,语速很快。   贝贝听着江城低沉的声音,被江城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江城挂了电话低头看时,贝贝已经捧着水杯睡着了,呼吸声又轻又缓,软软的头发趴在额头上,已经比第一次见面时长了不少。   江城缓缓从贝贝手里抽出水杯,搁到了一旁的桌上,自己也闭上眼睛休息。   之前的电话是打给吴松的,在他踏上这段旅程的时候,警局早已经人仰马翻。   起因有些不可思议,是一个不久前落网的毒枭,姓名不详,警方只知道他的外号是老狼。   这人出没在东南亚一带,是金三角有名的掌权老大之一。然而这条老狼在上一次进入中国时,却被几个卧底的缉毒警察设计逮捕了。   这一次,就是老狼的手下,西格,为了营救老狼搞出的动静。   这个年纪轻轻的毒枭在几个小时前狂妄地通知警方,他已经在全国范围内二十余辆列车上安装了□□,如果不释放老狼,就让这一万六千人给他陪葬。   江城想起之前列车那一次紧急制动,炸弹多半就是在那时趁机安装的。火车站防护很严密,想要安装炸弹无异于登天,而让火车在这荒郊野外停上几分钟,却给了他们潜入火车的机会。   这个西格,是个疯子。   江城叹了口气,他下意识把手探进口袋,手指划过硬挺的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地图,和一张照片。   地图只是普通的全国地图,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G省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而照片,江城缓缓抽出手,目光转向车外,压下有些加快的心跳。   他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次看到小北,哪怕只是一张照片。   贝贝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列车员休息室里,江城已经不见了。   贝贝正有些不知所措,一个穿着制服的人敲了敲门:“醒了,醒了回你那儿去吧,江警官已经回去了。”   贝贝回忆了一下,这个人似乎是昨晚江城找来的人之一,她哦了一声,往门外走。   休息室里大概是开了暖气,贝贝一出门就觉得一阵寒风透过衣服直刺到骨头里。   贝贝抖了一下,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嘟哝了一声:“真是熟悉的温度。”   火车上重新热闹起来,人来人往,喧嚣嘈杂,贝贝穿过人群找到了自己的包厢。   大家都已经醒了,那个男学生似乎已经下车了,他的床上被褥凌乱的摊开,但东西却不见了。那母女俩还在,贝贝进门的时候小姑娘正咯咯咯的笑着,好像在和妈妈玩什么游戏。   贝贝鼓了鼓腮帮子,故意不去看江城,自顾自地翻身上床,抱着背包坐在床上左摇右晃。   江城正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他是真的一宿没睡,昨天晚上拆弹人员上来之后列车长就把他拉了过去全程陪同,长时间神经紧张让他格外疲劳。   吴松那边传来的消息也不乐观,只一趟列车发现炸弹并不能解除危机,警方已经在协商释放老狼的相关事宜了。   只是,西格会遵守约定吗?   贝贝发了一会儿呆就觉得无聊了,她把包上的拉链拉开又拉上,拉开又拉上,心思逐渐飞到昨晚那个炸弹上。   现在还没炸,估计是被拆掉了吧。   为什么会有人在火车上安装炸弹呢?报复社会?   贝贝手指挠着下巴,在心中叹息自己休个假都能遇到各种各样的变态。先是衣冠禽兽杀人狂,再是妄图炸掉火车的炸弹犯。   以前出任务怎么没这种好运气呢。   贝贝正琢磨要不要去求个平安符,她的手机就响了。   贝贝迟疑了一下,掏出了手机。   没有来电显示。   贝贝抿起了嘴,心里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她接起了电话。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响了起来:“你还好吗?”   随意的语气,漫不经心的口吻,像是叙旧一样,却硬生生让贝贝听得冷汗都下来了。   贝贝手蓦地收紧:“你…是你?你打电话干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以后别再联系我了吗?”   “别紧张,我只是打个电话慰问你一下,希望你不要被我准备的小礼物吓坏了。”   贝贝脑中霎时闪过昨夜那个倒计时的红色数字:“是你干的?”   “喜欢吗?”   贝贝咬牙切齿:“你疯了,”她不自觉压低声音,“这里这么多人,你到底想要干嘛?”   “炸醒你,”他的语气忽然温柔下来,“是时候好好清醒一下了。”   贝贝咬着牙:“你神经了吧,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又是一阵大笑,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他讥诮的声音:“除了你们大概还有十七辆列车,但他们就没有你这么好运了,并不是每一个炸弹都会被凑巧路过的警察发现的。”   他又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讥诮。   贝贝恢复了冷静,她甚至有些冷漠的回答:“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笑声停止了,恶魔的声音缓缓响起,像是死神挥动镰刀的风声:“我把这个选择交给你,你来决定他们的死活,怎么样,精彩吧?”   贝贝哼了一声:“抱歉,我没兴趣。”她伸手摁了电话,才发觉冷汗已经把衣服湿透了。   包厢外的吵闹声遥远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贝贝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会儿,终究没有拨出那串号码。   列车仍旧在摇摇晃晃地前进,旅客们吵吵嚷嚷地在过道里经过,他们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和死神擦肩而过。   贝贝吐出口气,颓丧地倒在床上。   听西格的意思,炸弹不止在这一辆火车上安着,这种大范围威胁国家安全的行为,是要威胁什么人或者势力吗?   那么,自己这辆车的情况,是巧合吗?还是西格的“特殊关照”?   难道西格在监视她?   贝贝构想了几十种可能性,又一一否定。她警惕性再差,也不会被人跟踪一路而没有发现。   那么,这就是个意外了。西格是因为这辆火车的炸弹被拆除了,而自己偏偏出现在了现场才发现自己的。   那么,昨晚一定有人是西格派来的奸细,并且这个人还认识她。   贝贝细细回忆昨晚的情况,见到的每一个人。   那人不一定直接参与,也许通过列车员的行动就可以察觉不对。   太多了,贝贝手按住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那个人大可以不露面,他完全可以以旅客的身份混进来,不动声色的观察一切。   要是西格每辆安装炸弹的火车上都有内线的话,那他可动用了不少力量。   贝贝知道西格现在效忠老狼,那个老恶棍早在很多年前就是西格的上线,这一次的行动,是老狼授意的吗?   西格会怎么做呢?   况且,还有警方的存在。贝贝想到了江城,他昨晚一定把这件事通知了当地警方,他们可不会被西格牵着鼻子走,西格一定明白这一点。   西格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谈判,也许这正是他的目的,他一向如此狂妄。   然而谈判需要时间,火车一旦到达终点站就会行彻底的检查,所以安装炸弹的列车车程一定不短。   还有十七辆列车安装了炸弹,缩小范围之后如果警方逐步排查,很有可能在西格引爆炸弹之前就拆掉它们。   前提是西格的内线没有发现。   贝贝手有些凉,她左思右想都觉得西格得知警方开始排查拆弹之后,会毫不犹豫地炸几辆车来作为警示。   人命,在西格眼里,什么都不是。   下铺,江城缓缓睁开了眼睛。   ☆、Chapter2 探寻   在营乡镇下车后,单云站在寒风中,心中泛起一阵难言的忐忑和不安。   关于那个一直在折磨她的梦境,单云考虑了很久。从那个生僻的来电显示来看,区号就在这一片地方,至于梦里提到的孤儿院,单云在地图上查过,在这附近只有两个。而院长姓赵的,只有这个营乡镇孤儿院。   于是,单云孤身来到了这里,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计划和决定,包括江城。   远处有不知名的野鸟发出凄厉的啼叫,身边匆匆而过的旅客大多低着头,灰扑扑的衣服很快融入这一片单调的背景之中。   单云跺着脚好让自己暖和起来,她环顾四周,目之所及尽是无边的黄土,以及一些低矮的、看上去已经废弃的瓦屋。   这里简直荒凉的不像样子。   单云在火车站附近的车行里租到一辆看起来已经不知过了几手的摩托车,至于其他汽车,车行的人表示现在是保修期间,如果单云不怕死,也可以尝试一下。   单云婉拒了他们的好意。   正午的阳光驱散了周围的寒气,从车行走出来,单云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麻木的手脚渐渐有了知觉。   但很快,这点温暖的舒适就被颠簸的路况打消的一干二净。饶是单云之前学过摩托,也没法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稳着走。单云虽然没有娇生惯养,但苦基本都是在实验室吃的,从来没出过远门到过这么偏远的地方,这一路被颠得面无人色,差点把昨天的早饭都吐出来。   骑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绵长的公路仍旧看不到尽头。单云先把摩托车停了下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地图,低头查看上面用红笔标出的路线。   看来想要到孤儿院,起码还要三个小时以上,等办完事情,天多半都黑了。单云有些头疼,她看了看附近,倒是有一些旅馆和招待所,就是不知道安全不安全。   孤身女人出行在外,总是要小心些的。   单云低着头,摩挲着手腕内侧被衣袖包裹着的刀疤,思考了片刻,重新发动了车子。   既然决定要来,就不能回头。   笨重的摩托车发动之后留下一串灰白色的尾气,重新驶上了公路。这一路上单调的景色变换,给单云带来了一定的审美疲劳,车轮下荡起的尘土伴随着“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更是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好在目的地不在天边,单云没什么底气的安慰自己。   时间从没有如此漫长过,等到单云终于到达孤儿院的时候,她全身已经快要散架了。   单云摘下头盔,拖着身子下车后,就看到眼前几栋破破烂烂的楼,以及围在外面的还不到一人高的栅栏,上面的蓝漆都风蚀成了白色,剥蚀露出的铁芯上附满了铁锈。   单云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混合着土腥气的空气撞进肺里,让她稍稍清醒了一些。单云大步上前拍了拍铁门,扬声喊:“有人吗?”   她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过了很久才有人不耐烦应了一声:“谁啊,嚎丧啊!”   单云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才从楼里拖着脚步出来,他看上去四五十岁,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单云没有可以去听,仍旧捕捉到一些不堪入耳的粗话。   眼看着到了门口,那个矮个子男人终于抬头仔细打量了单云一番,脸上勉强挂上了较为礼貌的神色,问她:“你找谁啊?”   单云掏出口袋里的记者证在矮个子面前晃了一下,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告诉了这个人:“我是G省日报的实习记者,最近在准备一些关于中国慈善机构福利事业的专访,请问赵志祥院长在吗?”   矮个男人愣了两秒,连忙把铁门打开,一边客客气气地说:“我就是院长,记者同志你贵姓啊?”   单云礼貌的笑了笑,回答:“我姓单。”   赵院长搓着手把单云让进了院子:“单记者,欢迎欢迎,还麻烦您大老远来这么一趟。”   单云连忙摆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单云说着看了眼光秃秃的院子和低矮的楼群,和赵院长说:“这次我们组长派任务给我,想要我详细了解一下现在的慈善机构运营情况,并且做出报告。我想,大概可以麻烦您先带我参观一下这里吧?”   赵院长立马点头笑着说:“当然当然,单记者您来也没提前打个招呼,不然我也好让孩子们欢迎欢迎您啊。您要是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只管问我就好了。没谁比我更了解这里的孩子了,他们简直就是我的心头肉啊。”他说着还抹了抹眼睛,“这些年经费越来越紧张,看着孩子们受苦,我心里也不好受啊,单记者,您一定要帮帮我们,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单云客气地点头,她顺手把那张自己多年之前实习用过的记者证揣进了口袋里,一边暗自庆幸没被揭穿,一边跟着赵院长进了正中间的一栋楼。   这里是统一的灰砖建筑,三层小楼。整栋楼看上去已经经受多年风霜侵蚀,木头门满是灰尘和蛛网。外墙上铝合金镶框的玻璃被蓝色的窗帘遮着,晃动的帘子后有小孩子的身影闪过。   单云在踏进楼门前迟疑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大白天要拉窗帘啊?”   赵院长一边推开嘎吱作响的木门,一边回答:“单记者不知道,咱们这附近比较乱,有时候天还没黑就……”他迟疑了一下,“所以这里的窗帘总是拉上的。”   他像是担心单云不能理解,又加了一句:“孩子们每天都要出来晒太阳的,憋不坏。”   单云只能点了点头,心里莫名的涌起一阵难过。她回头看了一眼孤儿院外远处的荒野,再远的地方便是一个村落,现在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   楼里面的景况并没有比外观看上去好多少,阴暗潮湿的走廊,霉烂的味道,肮脏的墙壁,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条件落后。   赵院长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丝毫不觉得这种环境有什么不对,反倒指着墙上的几幅照片,颇为骄傲地说:“这照片上的孩子都是咱们收养过的,有些到了年龄就离开去回报社会了,也有留在这里继续服务社会的。”   单云把目光停留在墙上的大幅照片上,从左到右似乎是按照时间顺序排列的,一张照片上就有几百个孩子,统一穿着灰格子衣服,一张张小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似乎并不理解大家一起站在镜头前是要做什么。   单云掏出侧挎的背包里的相机,问赵院长:“我可以拍照吗?”   赵院长连忙点头:“可以可以,记者同志您随便拍。”   单云默默地按下了快门,把墙上一溜照片都拍了下来。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上面的孩子年龄不一,有大有小。   “这些孩子,有机会接受教育吗?”单云收起相机的时候问了一句。   赵院长摸了摸后脑勺,回答:“这个啊,每过几个月都会有支教的老师来看孩子们的,带着孩子们读书写字。我自己也会交他们算数,孩子们都很聪明。”   单云点头:“赵院长能够投身福利事业,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   “嗨,”赵院长笑着摇了摇手,脸却因为高兴涨得通红,“我也只是做了我能做的。看着这些孩子健康成长,我心里别提多满足了,这就是对我最好的回报啊。”   “孤儿院除了赵院长一直在,还有其他负责人吗?”单云跟着赵院长穿过长长的走廊时问他。   赵院长连连点头:“有的有的,我们这里有生活老师,是我老婆,她负责做饭和看管孩子们,现在就和孩子们在一起。”   他们说着往楼上走,楼道里安安静静的,丝毫没有孩子打闹嬉戏的声音,单云忍不住问:“现在孩子们都在睡觉吗?”   “哦,不不不,他们现在是游戏时间,我老婆带着他们做游戏呢。”赵院长回答。   “怎么没听到动静呢?”单云追问,心中感到有些奇怪。   赵院长回答:“孩子们特别乖,他们通常都不闹腾的,安安静静的。单记者你看了就知道了,都是懂事的好孩子呢。”   单云慢慢点了点头,看着走廊里堆积的灰尘:“孩子们一般只待在屋子里吗?平时也不到院子里去玩?”   赵院长笑了笑:“是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孩子们总往外跑会感冒,这穷乡僻壤的,找个医生不容易。”   单云忍不住低声说:“憋在屋子里也会出毛病的,还是该活动活动。”况且这么大个孤儿院,居然听不到一点响动,简直像是走进了一走坟墓,实在让人心中发毛。   赵院长连忙解释:“是这样的单记者,孩子们有几个得了重感冒的,咱们这不是被几年前的瘟疫吓怕了吗,就想着可别让其他孩子也感冒了,所以就都让他们呆在屋子里了。”   “瘟疫?”单云吓了一跳,“这里之前还闹过瘟疫?”   赵院长似乎自悔失言,顿了顿才含糊道:“是啊,整个营乡镇当时都闹得很厉害。”   单云抿起嘴,看赵院长一副不愿多提的模样,心中暗暗决定查一查当时的事情。   转过拐弯处就是长长的走廊,一层约莫有十间屋子,比之楼下看上去还算整洁,就是有些潮湿。   赵院长上前推开一扇门,里面大概有二十平米左右。里面空荡荡的,估计孩子们都在活动室里做游戏,所以一个人也没有。   赵院长说:“这是孩子们住的地方,我们每天都会打扫,开窗通风,生怕孩子们染了病。”   单云站在门口,手抚在门框上,心有一瞬停止了跳动。   这里的房间,和她在梦里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单云强忍着咽喉的一阵剧痛,深吸了口气,轻声问:“这间屋子能住多少孩子?”   “五、六个。”赵院长回答,有些自责和内疚,“我们也希望孩子们能住的宽敞舒适,可是实在是……唉。”他说着长叹了一声。   单云默默拿出相机拍下了照片。   他们又接着往下走,走廊最里面一间,就是活动室。在走近的时候,单云才听到孩子们特有的稚嫩的声音,细细的,依依呀呀的。   里面,生活老师正靠在一架钢琴前看着坐在地上的孩子们,她大概二十岁出头,头发潦草地扎成马尾,没有化妆,穿着也很随意。   开门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起了头,看向赵院长和单云。   赵院长进屋之后就拍了拍手,和地上正在三五成群玩积木的孩子们说:“有记者阿姨来看你们了,来,大家鼓掌欢迎记者阿姨。”   屋子里几十个孩子纷纷扭头朝门口看过来,他们大部分看上去十岁左右,最小的只有四五岁的模样,最大的十几岁,有男有女。   “小朋友们,你们好呀。”单云俯下身朝孩子们招了招手,带了一丝亲切的笑容。   “阿姨好。”   “欢迎记者阿姨。”   “阿姨你好漂亮哦。”   孩子们说什么的都有,小巴掌拍得“啪啪”响,小脸上是因为这个平淡生活中的意外而带来的兴奋喜悦。   那个坐在钢琴旁的女人依旧沉默着,赵院长又和单云说了几句,大意是孩子们懂事乖巧,即使生活条件并不富裕也依旧听话可爱。   单云知道赵院长在暗示什么,她应付了几句,又拍了几张照片,就提出,能不能和生活老师单独聊几句,之后再进行专访。   赵院长干脆利索地答应了,他把单云让进隔壁的一间屋子里,就去替那个年轻女人看管孩子们了。   坐下之后,那个女人依旧低着头沉默着。单云看了看那个女人,试探地开口:“你好,我是G省日报的记者,我姓单,这次来是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孤儿院的事情,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女人嗯了一声,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请问,你在这个孤儿院呆了几年了?”单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笔,问道。她一直很疑惑,赵院长说生活老师是他老婆的时候,单云还以为是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中年女人,却没想到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姑娘。   “快十年了。”年轻女人回答。   单云惊讶了,她问:“我能问问,你今年多大了吗?”她笑了笑,“我看你这么年轻,以为你才二十出头呢。”   女人微微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模样:“我今年十九。”   单云愣住了,一时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年轻女人却好像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她看了一眼单云瞠目结舌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是在这个孤儿院长大的,成年后到镇上工作过一年,那时候和志祥处的对象。”她又笑了笑,这次有些温柔的影子,“他人很好,很照顾我。我也放不下这个孤儿院,就辞了镇上的工作回来。现在和他一起照管这个孤儿院,我觉得很满足。”   单云沉默了几秒钟,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又问了几个关于孤儿院的问题,年轻女人都耐心的回答了。   最后,单云看着年轻女人,隐隐带着些希冀地问她:“你刚刚说,你是在这个孤儿院长大的。那你小的时候,有没有一个比你小一些的女孩,叫江小北的?”   年轻女人轻轻蹙起了眉头,她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比我小一些的那些姑娘有些到镇上去上学了,还有一些嫁了人,里面应该没有叫小北的。”   单云虽然有些失望,但是对方毫不知情到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刚要说没什么,那个年轻女人突然伸手揉了揉眉心,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一直有人说这里走丢了一个孩子,名字好像就带个北字。时间隔得太久,我也记不清楚了,毕竟是我来之前发生的。”   单云握着笔杆的手有些出汗,她问:“还有些其他的吗?比如这个孩子有没有找回来?她……她怎么会走丢?”   年轻女人手扶着额头回忆了一会儿,说:“她好像是逃出去了,当时看管我们的人不许大家谈论这件事情,所有人都讳莫如深的。”   单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次,把话题转到了事情上去。   在这之后,单云便集中精力开始对赵院长进行专访,她上大学时因为兴趣曾经学过一些新闻方面的知识,但现在基本都忘了个干净。来这儿之前单云为了装得像一些还专门查了资料,然而采访的时候依旧感到局促。   索性赵院长不是个会冷场的人,一谈到孤儿院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根本停不下来,倒也不用单云问多少问题。   直到结束之后,单云才旁敲侧击地问起,当年有没有一个孩子从孤儿院走丢。   赵院长似乎有些吃惊,他好半天才点了点头,老大不情愿地承认:“确实有这么回事,一个孩子给走丢了,就是当年疫病爆发的时候。我们很下功夫去找,但是当时那么乱,根本不知道那孩子跑到那里去了。”   从孤儿院出来,单云一直沉默着,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日头已经西沉,橘黄色的夕阳洒在了那辆她停在门口的破旧摩托车上,像是想了个金边。   单云和赵院长简单地道了别,便默默地上前发动了摩托车,低头的时候,单云还是没忍住,一滴眼泪滴在了手背上。   发动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声,单云伸手抹去眼泪,坐到了车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单云想,总会好起来的。   离孤儿院半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有一家招待所。单云就打算住在那里。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小镇上,也不能指望住宿环境能好到那里去,所以在得知这里是男女混住的大通铺之后,单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所幸这里住店的人不多,老板把单云引进那件客房之后,单云只看到三个光着脚的男人正坐在床上打扑克,床尾还有一个女人靠着墙低头看书。   单云上前把行李放在了女人的床位边上。   女人抬起头来看了单云一眼,她看上去像是二三十岁,但那双眼睛去让单云觉得她却远不止那么年轻。她穿着白衬衣,衬衣的下摆掖在墨绿色的军裤里,棕色的靴子搭在床边的椅子上,看上去很随性的样子。   “嗨。”单云笑了笑,算是打个招呼。   女人回了个微笑,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书了。单云用余光瞟到那本书的名字——《时间旅行者的妻子》。这是一本十多年前的老书了,单云记得以前还看过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   这一夜平淡无波,除了那三个打扑克打到半夜,不时发出吵闹的男人,以及他们的呼噜声、臭脚味和一些下流的对话,一切都还好。   单云大概在凌晨的时候入睡了,睡着前,她依稀看到那个女人坐在床头点了一根烟,袅袅的烟雾模糊了她的面容,显得格外神秘。   第二天醒来,屋子里只剩了单云自己,和那三个熬夜打牌,此刻还在打呼噜的男人,而那个女人不见了。   单云伸了个懒腰,决定开始自己的“调查工作”。这附近有大大小小七八个村落,接下来就是单调而令人疲惫的询问。   然而困难比单云想象中还要大,这里大部分居民都是在06年后搬到这里来的,对于单云的问题基本上瞠目不知所对。偶尔遇到老住户,也只是对当年爆发瘟疫之后的隔离封锁印象深刻,至于百里之外的孤儿院走失一个孩子,根本就没有听说过。   再一次发动摩托车后,单云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不敢多想,因为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流离失所,生还的可能性实在太小。也许,没有消息比任何情况都要更好,也许,她永远不会找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但是,既是只有百分之一哪怕千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会一直找下去。   在一上午的徒劳之后,单云只是简单的啃了个馍馍,就又转到了下一个村落。除去当地方言的艰难晦涩带来的言语不通以及沟通困难之外,单云觉得路上的颠簸和干冷的天气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又是一下午的无用功,没有一个人哪怕听说过孤儿院走失的孩子,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几公里之外就是一个孤儿院。   摩托车的车灯在逐渐昏暗的路上打出一条光柱,路两旁的野草枯黄干硬,在夜晚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单云把车子调头开往了招待所的道路,准备回去休息一晚上,再继续这毫无进展的调查。   在营乡镇这种地方,旅社或是招待所的级别基本可以等同于无星或者负星。单云在这家所谓的五星招待所已经住了一夜,对于这晚的休息情况丝毫不报期望。   这一晚柜台后换了个大妈,她似乎知道单云也是这里房客,于是便露出一个笑容,问她:“回来了,吃饭了吗?”   单云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说:“没呢,跑了一天,给来碗粥和馒头咸菜吧。”   大姐笑着点头:“诶,没问题,马上就好,给你送屋里头。”   “谢谢啊。”单云笑了笑,抬脚上了二楼。   穿过狭窄的走廊,单云打开了尽头处的那扇门,外面有一段铁质的台阶,连扶手都没有,昨晚单云黑灯瞎火的走一趟,也亏得没摔下去。   单云踩着皮靴一路往上走,脚下的台阶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晃动的好像随时都会倒塌在夜色里。   然而她还是平安到达了302房间,饭菜没一会儿就被一个脸膛黑黑的穿着紫色毛衣的男青年送了进来,没说句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屋子里现在只有单云一个人,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单云拿起剩下的那个看上去皱巴巴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托盘里的白粥还在冒着热气,明明没几粒米,居然看上去还很稠。   然而吃着吃着,单云就忍不住开始掉眼泪,白天的失望和疲惫一起涌上心头。她咬牙切齿地抹掉眼泪,有些痛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   然而单云还是克制不住心里的难过和彷徨,她不自禁的就想起了江城,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当年为什么会嫁给江城呢?单云从来没有细细想过这个问题,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多想,因为她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慕正安没有能力保护她,在单云受到种种伤害、质疑的时候,他只是做出心痛的样子旁观,却没有任何动作,仅仅因为出手对付单云的那个人他必须顾及。   而江城却给了她一个避风的港湾,一个安全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需要什么理由吗?她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对于爱情有着怎样的幻想,她成年了,她有年迈的父母需要养护看顾,怎么能因为那些轻飘飘的爱情,去忤逆自己的家人,甚至令他们蒙羞呢?   江城是她唯一的选择,虽然对江城并不公平,但是她仍旧这样做了,因为她已末路穷途。   于是他们结婚了,他们成了最亲密的夫妻,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即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也有细水长流的亲情。   但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他们之前存在的缝隙,被小北的意外彻底放大,随之形成一道将他们隔开的鸿沟。   她爱江城吗?也许是不爱的。   也许江城爱她,单云可以感觉得出来,凭着女人敏锐的直觉。但是她很难对江城产生亲情意外地其他感情,那种亲情还包含着感激之类的复杂情绪,让她和江城在一起那么多年。   单云闭上了眼睛,缓缓趴在了桌子上。   ☆、Chapter3 酒馆·旅店   下车之后,贝贝有一种坐着火车从秋天来到了冬天的错觉。   熟悉而又刺骨的寒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周遭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连在这里下车的人都没有多少。   准确一点来说,这一站下车的只有贝贝和江城。   江城竟然真的和她在同一站下车了,贝贝简直怀疑这究竟是缘分还是些别的什么。   但愿不是麻烦的开始。   贝贝一边故作镇定,一边在心里猜测江城此行的目的。   但她不敢问。   天已经黑下来了,贝贝背着背包四处看了看,她知道这里没有公交车站,也没有便捷旅店或是招待所之类的存在,这个北田站早已被人世所遗弃。   这也是贝贝“隐居”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贝贝扭头看了看江城:“叔叔你也是进城吗?”   江城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路灯下的一个靠车而坐的男人,说:“我们坐车吧。”   贝贝欢快地应了一声,抢在江城前面跑到那个男人身边,操着一口流利的本地方言问:“大叔,你捎人进城吗?”   男人叼着烟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跟上来的江城:“一人二百。”   贝贝拧了拧眉毛:“你这也太贵了吧,以前不都一百的吗?”   男人哼了一声:“爱去不去,从这儿走到城里得三个小时,而且这儿的路连路灯都没有。”   贝贝火了:“走就走,没路灯怎么了,你当我没走过吗?”说完扭头就去拉江城。   身后,那男人站了起来:“嗨,一人一百,不能再便宜了。”   贝贝扭头,一字一句:“不用,你等下一票生意吧。”说完拽着江城头也不回的走了。   直到走出去二十米,江城才慢慢开口问:“怎么又不坐车了?”   贝贝不回头,声音却压得很低,神神秘秘的:“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黑色的,不详的氛围,万一我们坐他的车,然后被卖到西伯利亚做劳役怎么办?”   江城没有点破贝贝显而易见的扯谎,刚才那个人手上的老茧显示了手的主人长年从事体力劳动这一事实,他的车上有几条划痕和凹痕,那是砍刀和棍棒留下的。车灯大概换过三次,漆也重新喷过,玻璃上还有一块放射状的蜘蛛纹。   贝贝也注意到了同样的事,但她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人不是本地的。   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北田站一向是黑车司机出没的地方,贝贝不是没坐过黑车,也不是没坐过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的黑车,她甚至还差点被人劫财劫色。   但是在今晚,这里只有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外地人等在路灯下,这简直像断了他们的退路,让他们只能坐这辆车一样。   反常必有妖,看起来别无选择,更是不对劲。   贝贝在心里哼了一声,她偏不让那些人如愿,不管是谁给自己下套,贝贝恶狠狠的想,等她了结了这里的事,都要让他们好看。   只可惜连累了江城,害他陪自己一起徒步,贝贝有些歉意。   四周很静,漆黑的夜晚是营造恐怖氛围的好时候,此刻连路边的荒草都显得狰狞可怖。   两个人静静地走在路上,只有脚步声伴随着凄厉的风声。   贝贝拉着江城的手,忽然抬头问他:“叔叔,你有没有听过山魈?”   江城低了低头,说:“非洲灵长类动物?”   贝贝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说:“不是的,就是一种住在山里的妖怪,独脚反踵,最喜夜间犯人,还爱吃小儿。”说着她自己打了个抖,左右看了看,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真不该挑起这个话题,太有画面感了。   江城笑了笑:“你不是都二十多了吗,还怕鬼?”   贝贝腹诽:我才没有二十多,我顶多十七八,但这话她也只能自己想想。   贝贝晃了晃胳膊,小声说:“怕鬼的也不一定就是小孩子啊,大人也有怕鬼怕得不敢睡觉的呢。”   江城手里握着贝贝的手,察觉到她可能真的害怕,就不再跟她玩笑:“没有鬼,不用怕。”   贝贝嘿嘿笑起来,江城一句话就能让她安下心来,再可怕的东西都失去了威胁。   她现在拉着江叔叔的手啊。   不过这条路真的够破,贝贝好不怀疑车子走在上面会直接颠到散架。整条路黝黑而不见尽头,不要说路灯,连电线杆都不见一根。   江城打开了手电筒,白色的灯光围出一片可见的区域。贝贝眼睛搜索着四周一切可疑的、移动的东西,结果被风吹动的野草吓了一大跳。   江城并不主动和她说话,只有她叽叽咕咕说上老半天的时候,江城才接一两句。   贝贝有些忧伤的想,江叔叔一定把她当成话唠了,其实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一个很沉默的人。   只是今天晚上的气氛很适合聊天。   走三个小时的路对于江城和贝贝都不是什么难事,虽然黑夜增加了行进的难度,但是两个人仍旧在十点之前到达了一个叫营乡镇的地方。   这是一个和北田站一样荒凉破败的小镇,也是离北田站最近的小镇。因为贝贝的“独断”,他们今晚只能在这里歇歇脚。   这个时间,整个镇上都没有点灯的了,街上连个人都没有,所以那盏仍旧亮着的老油灯让他们很容易找到了这家镇上唯一的饭店。   昏暗的灯光下,可以依稀辨认出招牌上写的是“食宿洗浴”的字样。   江城领着贝贝走了进去。   狭窄的屋子里充斥着烟和酒的味道,一个穿着破袄的男人正在柜台后打盹,屋里还有三个人围坐在一张圆桌旁。   贝贝觑眼看过去,暗暗打量那几个人。   那是两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大概二三十岁的样子,还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男人,看上去五十岁出头。   那个女人穿着长风衣紧身裤加长筒靴,一头长发烫成大波浪披散在肩上。其中一个年轻一些的瘦削的男人穿着褐色的皮夹克,过时的鸭舌帽压在眉毛上,稍胖一些的穿着黑色的大衣,花格子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一头灰白的头发。   贝贝跟在江城身后,在相隔不远的一张桌子前坐下。   那个貌似是老板的男人懒散地晃了过来,问:“吃饭?”   江城点头。   男人懒洋洋地说:“只有汤面和馒头咸菜,你们吃啥?”   贝贝抬眼问了句:“都是热的吗?”   男人点了点头。   贝贝看了眼江城,说:“那我要碗热汤面好了,少放盐。”   男人应了一声,看向江城,江城点了点头:“一样。”   男人转身离开了。   贝贝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摸了摸鼻子,转脸看着江城小声问:“叔叔你进城是有急事儿吗?”   “怎么了?”江城反问。   贝贝两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一边怀疑自己套话套得太露骨,一边继续不要脸地套话:“没什么,只是这里比较偏僻,进城可能比较费时间,我怕叔叔你的事情会耽误。”   江城看着贝贝沉默了片刻,忽然就笑了笑:“没关系,不是什么急事,耽误不了。”   贝贝看着江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心里顿时一慌,觉得江城看破了自己那点小伎俩。   果然不能在警察面前耍把戏,简直是班门弄斧,贝贝追悔莫及。   沉默了一会儿,江城突然问她:“我记得你说过老家在G省吧。”   贝贝“哦”了一声,连忙点头补救:“对啊对啊,叔叔我可以做你向导的。”   江城没什么表示,只是问她:“怎么突然回这儿来了?不打算在渝城多待几天了?”   贝贝“啊”了一声,一时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只能干巴巴的点头。   江城看了贝贝一眼,却没再说什么了,正巧这时老板端了两碗浑浊的汤面上来,还冒着热气。   出门在外不好讲究,贝贝探身从筷子筒里抽了两双筷子出来,先递给江城一双,才拆开筷子自己默默低头吃了起来。   碗里的面煮得活像一团浆糊,老板大概遵循了她的指令,真的没有放盐。味如嚼蜡的同时,碗里的葱花比面条还要密集。贝贝一边吃一边感叹自己果然是把自己惯坏了,以往能有口吃的就会感到满足,现在已经开始挑三拣四了。   吃面的空当,贝贝下意识地抬眼去偷看江城。   江城吃得不快,贝贝原本以为刑警吃饭大多会赶时间,三口两口解决战斗,但她没想到,江城吃东西的时候,居然很……赏心悦目。   贝贝默默地咽下一口面条,忽然就不敢吸溜了,同时颇为后悔以前那么多次在江城面前吃东西的时候没有收敛一点,江城一定在心里嫌弃她。   其实,江城平时吃饭也不会刻意这样讲究,忙起来的时候,他是真的会“三口两口解决战斗”的,就像贝贝想的那样。但是现在,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下意识就按照小时候家里的规矩来了。   可怜贝贝一顿饭吃得毫无滋味,对比着江城吃饭的样子,她觉得自己活像是饿死鬼投胎。   吃完这顿饭,已经将近十点了。贝贝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虽然是卧铺,但依旧十分疲惫。她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江城看了她一眼,终于有了点从前的笑模样:“困了?”   贝贝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   江城于是起身到柜台那里去和破皮袄老板交涉。   贝贝看着江城的背影,心里有些感伤,又有些感慨。她想,江城现在待她虽然也是极好的,但是就好像身为男人出门在外对于一个认识的女性加晚辈的照拂。   似乎离开渝城之后,他们之间就建起了一堵看不见的高墙。他们之间已经不能再无话不说,却又彼此心知肚明,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衡而各自保持沉默。   贝贝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她心头压得事情太重,以至于她不自觉地一退再退。   在事情办完之前,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这样想着,贝贝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中看到江城和老板一块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都是要住店的吗?”老板扫视了一眼店里的人,大着嗓门问了一句。   贝贝一怔。   另一桌的男女安静了片刻,年长的男人开口了:“是啊,住店。”   老板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串钥匙来,说:“住的地方不在这里,我送你们几个过去吧。”   贝贝“啊”的一声,上挑的尾音充分表露自己的疑虑:“你要送我们去哪儿?”   “住的地方,”老板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来,“离这儿不远,半个小时车程。”   贝贝一边在心里吐槽半个小时车程还不算远,一边迅速回忆附近地形,试图找出老板说的住的地方。   半晌,贝贝抬起头来,带这些难以置信的表情问:“你说得不会是那幢闹鬼的屋子吧?”   贝贝这话一出,屋里其他几个人都朝她看了过来,江城也微微挑了挑眉。   老板倒是毫不惊讶:“那都是以讹传讹,小姑娘是听说的吧,都是假的。”   贝贝撇了撇嘴,下一句转本地方言:“我同屋的女孩说的,她在那儿住过,说可吓人了,让我别靠近那里。”   老板愣了一下,转眼又嘿嘿笑起来:“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就是胆小,你看这一大帮子人,咋可能出事儿呢。”   贝贝抿起嘴,她下意识不想到那个地方去,但这附近实在也没有别的去处,她只好默认了这个决定。   然而,贝贝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里蔓延。   老板则没那么多讲究,他见贝贝不在多说,就打了个手势领着五个人出了店。   除了江城和贝贝,那剩下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地跟着,似乎对于老板的说法也没有异议。   夜里的风很冷,似乎要透过衣服刺进骨头里。贝贝把脸缩在领子里,背着包紧紧跟在江城身后。老板带着他们穿过饭店旁边的一条小巷子,绕道了后面停车场。   说是停车场,其实就是一块比较大的空地。上面凌乱地停着几排车,贝贝打眼看过去,杂七杂八什么都有,居然还有一辆桑塔纳1000,车身上面附了厚厚一层灰,几乎把黑色盖成灰色。   幸好老板没有让他们挤在那辆小破车里的打算,他带他们到了一辆不知道是五菱还是三菱的面包车旁边。   他们几个人都带着行李,老板看了一眼他们的东西,似乎在估计重量。末了,他打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地方有点小,挤一挤,凑合凑合吧。”   凡是密闭的空间,环境大抵好不到哪里去。这辆面包车之前不知道空置了多久,里面一股发霉的味道。   贝贝屏着呼吸坐到了副驾驶后面,把自己的东西搁在了脚边,又接过坐在副驾驶上的江城的东西。   另外三人便挤在了后座上,大包小包堆到地上,居然刚刚好。   老板说了句:“坐稳。”随即启动了车子。在一阵上下颠簸和老板对车子祖宗八代的亲切问候中,他们终于上路了。   这一路不是一般的折磨人,贝贝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了,麻木从臀部发散到全身,最后卷进胃里。   显然后座那年轻的两男一女也很不好受,期间女人还提出想要下车透透气,被老板拒绝了。   用他的话说:这荒郊野岭,万一遇着歹人,连尸首都不一定能留全。   于是女人只好作罢,只是脸色更加惨白,贝贝的真的担心她吐在车里。   全程神色自若的,只有江城一个人。   贝贝一直在从后视镜里偷看江城。   江城上了车之后,除去分了一部分精力来记路,其余空闲一直在沉思。   那份寄来的包裹里,只有一份地图,和一张小北的照片。江城靠在椅背上,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那张照片上的小姑娘,大概已经五六岁了,但是江城仍旧一眼就认出,那是小北。   这十几年,江城从未放弃追查,不仅是顾明远的下落,还有小北的下落。   知道的人都觉得江城疯了,但是没有人拦着他。他们觉得,在爆炸现场找到的东西足以证明小北已经死在了那场爆炸中,而江城不过是在弥补自己心中的伤痛罢了。   但是江城不信,或者说,他拒绝去相信小北的死。这是头一次,江城被自己的感情左右,他没有和单云提起过,但是他知道单云也不愿去相信。   哪怕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没有见到尸体,也不会相信自己女儿已经到了另一个冰冷的世界。   而现在,这万分之一的希望,终于变成了现实。   荒凉的郊外,生锈的铁栅栏,荒草丛生的庭院。   以及伫立在夜色中的灰色建筑。   老板把他们放在了大门外,问他们一人要了一百,然后就开车绝尘而去,好像一秒钟也不愿多待,寂静的夜色中只剩下不知名的鸟类发出的凄厉叫声。   贝贝拉了拉衣服,跺了跺脚,提出问题:“我们真的要进去吗?”她看了一眼荒凉的宅院,满眼嫌弃,“这里看上去根本不像住的地方。”   刚才那老板跑那么快,说什么自然会有人来接待他们,说什么豪华住房洗浴全包,都是扯淡,这里除了他们哪里有喘气的?   果然刚才不该放跑那个混蛋,贝贝咬牙切齿。   那个女人下车之后似乎很快就恢复了之前淡定的模样,她低头借着月光看了看手表,心不在焉地回答贝贝之前的话:“除了这里似乎也没什么其他地方好去了,要不然在荒郊野外过夜,要不然,”她抬头看了一眼披着朦胧月光的屋子,“我们进去。”   一旁的鸭舌帽耸了耸肩,忽然上前拍了拍铁栏杆,大声喊:“有人吗?”   他的声音在空荡的荒野上回荡。   鸭舌帽收回了手,咕哝了一句:“好吧,这还真有点吓人。”   贝贝哼了一声,忍不住说:“我早就说了,这里不能住人的,你们偏偏不听。”   花格子一直在打量空无一人的庭院,他忽然打开手电筒,朝屋子的玻璃窗上照了过去:“这里有人住着。”   鸭舌帽把手□□口袋里,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看了一眼屋子,“这里,住人?这里这么荒凉。”   那个女人轻笑了一下,指着玻璃窗说:“看,那窗台上的盆栽,明显是人养的,不会是野生的。”   她还想再说什么,江城忽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安静。   贝贝连忙竖起耳朵听了听,小声说了句:“有人出来了。”   就像回应她的话,宅子一侧不起眼的角门忽然被人打开,沉重的吱吖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可怖。   一个矮小的老妇人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佝偻着,慢吞吞地朝铁门走过来。   贝贝小声咕哝了一句:“哦,幽灵管家出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鸭舌帽居然哼笑着接了一句:“邀请我们进去,温暖的壁炉,丰盛的晚餐,感谢上帝赐予我们食物,阿门。”他手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笑嘻嘻的。   “听起来像中世纪的鬼故事。”女人也轻声笑起来。   这三个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说笑笑,连声抱怨都没有。贝贝忍不住扫了一眼那三人,心里有些疑虑。   这几个人,是什么来路?   老妇人这时已经走到了门前,掏出一大串叮叮当当的钥匙,颤巍巍地打开了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   刺耳的吱呀声中,老妇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打量着他们,声音含混不清:“你们,来住宿吗?”   花格子点了点头,回答:“是,我们五个,住宿。”   老妇人看上去有些茫然,她停顿了几秒钟才低声说道:“那你们就进来吧。”   于是,贝贝和其他人跟着这个苍老的婆婆穿过齐膝的野草,走进了这座阴森的鬼屋。   这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建筑风格混杂了西式和中式,有着空荡的走廊,腐朽的木头,嘎吱作响的楼梯和镂花的窗格。   贝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轻轻拉住江城的衣角:“叔叔,好冷啊这里。”   江城回身拉住贝贝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让贝贝心一下子定了下来。她抬头冲江城笑了笑,没再说话。   老妇人把他们带到了客厅,留下了一盏发出微弱光芒的烛台,又颤巍巍地离开了,说是要上楼收拾客房,请他们稍等。   他们只好在布满尘土的沙发上坐下,呆在这个冰冷的客厅里等着。   贝贝坐在了江城身边,缩着脖子好让自己暖和一点,坐了一会儿,她忍不住小声问:“这里难道只住着那个老婆婆吗?”   鸭舌帽用手指搓着下巴,做沉思状:“很有可能,这里一点人气都没有,”他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音都低了低,“不会真的是个鬼屋吧?”   女人看上去也有些害怕,她先是抱着胳膊搓了搓双臂,继而看向贝贝,像是忍不住好奇一般小声问道:“你之前和那个男的说的闹鬼之类的,是真的吗?”   贝贝大力点头:“是真的,我听我同屋的女孩子讲的呀,千真万确。”   女人不由睁大了眼睛,追问:“能具体讲讲吗?”   夜深人静,荒郊野岭,十分有讲鬼故事的气氛。连鸭舌帽都忍不住凑了上来,想要听听贝贝的鬼故事。   贝贝清了清嗓子,就着桌上摇曳的烛光,开始慢慢讲述:“我住在离这里不远的一个镇子上,和我一起合租房子的女孩,她在九年前的一个深夜曾经来过这里。”   女人忽然打断了贝贝:“九年前?你确定是九年前?”   贝贝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迟疑道:“有什么问题吗?”   女人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什么,看来你的朋友对当年的事情印象深刻,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   贝贝撇了撇嘴,又继续说:“再早些时候,这里……”她指了指屋子,“可不是什么见鬼的旅馆,而是一个富豪的隐居地。”   鸭舌帽忍不住插了句嘴:“扯淡呢吧,哪个富豪会吃饱了撑的在这么个鬼地方隐居?这里有什么好?”   贝贝看了鸭舌帽一眼,回答说:“你觉得不好,总会有人觉得好,宁可舍了身家性命也要来住在这里。”   贝贝说着抬头看了几人一眼,忽然怔了片刻——那个戴着花格子围巾的中年男人脸色惨白,不时掏出手帕擦拭着额头和脖颈。   女人拉回了贝贝分散的注意力:“那你那个朋友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说这个屋子闹鬼?”   贝贝眯了眯眼,说:“别急,听我慢慢说。   “我之前住在镇子上的时候,很多次听说过关于这栋宅子的传说。”贝贝说着语气变得神秘而又恐怖,“复仇女神在暴雨之夜现身,隐居的富豪全家暴毙,从此宅子废弃,再没有活着的东西出现在附近。然而,人们总会在狂风骤雨的晚上,看到宅子附近有鬼影出没。   “尤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在那片看不到边际的田野上,迷失的旅人有时会借着闪电,看到田野上站着一个长发女人。”   贝贝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传言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裙,黑色的头发,脸色比她的裙子还要白上几分。然而,更可怕的是,”贝贝身子缓缓前倾,语气森然,“那个女人,没有脸。”   就在贝贝话音刚落的时候,窗外的树枝猛地被风刮到了玻璃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直聚精会神听着的女人吓得尖叫一声,差点跌到沙发底下去。   鸭舌帽则一脸不屑,他先是拍了拍女人以示安抚,然后对贝贝撇嘴说:“这种鬼故事多了去了,随便找一个街边坐着的老大爷都能编出来。”   贝贝缓缓笑了笑,乜了鸭舌帽一眼,说:“我的朋友那天夜里的经历,比之这些所谓的鬼故事,更加要恐怖百倍。”   鸭舌帽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贝贝手指缓缓在膝盖上敲着,她慢慢开口:“那天晚上狂风大作,伸手不见五指——就像传说的那样。我的朋友一个人穿过外面那片荒野,来到这座宅子前。”   鸭舌帽再次插嘴:“你那朋友深更半夜孤身一人来这闹鬼的地方,真是勇气可嘉,介意我问问她是来干什么的吗?”   贝贝看了鸭舌帽一眼,淡淡地说:“下次见她,我会替你问一问。”   鸭舌帽只好摆了摆手:“那成,你继续吧,就当你那朋友是来探险的好了。”   贝贝于是继续说:“这栋宅子在当时,已经荒废了很久……”   “多久?”女人打断贝贝问道。   贝贝微微皱眉,有些不满:“你们是听故事,还是审犯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问题?”她之前营造的神秘紧张的气氛,已经被几人轮番插话毁的差不多了。   花格子勉强笑了笑,腮帮子不住颤抖:“只是一些小问题,你可以回答一下吗?”他的语气里似乎有恳求的意味,竟然让贝贝不好拒绝。   “当时已经荒废了两年吧,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改建成了旅馆。”贝贝略一回忆,一边回答一边忍不住吐槽。   花格子却忽然长长地哀叹了一声,充满了痛楚和哀伤,他再次掏出手帕擦了擦脸,手指明显在颤抖。   女人手搭上花格子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他,鸭舌帽也一脸低落的表情。   贝贝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扫了一眼三个人,终于没问什么,接着讲:“那天晚上,我的朋友来到这栋宅子前。外面风特别大,夜里的气温很低,在荒野过夜显然会被冻死。于是,我的朋友决定到屋子里去避一避,将就一晚。   “她之前早就听说过这栋闹鬼的宅子,但因为实在没有别处可去,所以虽然宅子里黑黢黢的很可怕,我的朋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宅子果然就像传说的那样废弃很久了,我的朋友从宅子后面的一段倒塌的围墙翻了进来,溜进了宅子。   “大厅里空荡荡的,满是灰尘,壁炉里也没有一点火星。我的朋友又冷又饿,她忍不住在宅子里翻找起来,想要找到一些可以挡风的被褥衣服之类的。”   贝贝的声音低沉缓慢,在森冷的夜里流淌,屋子里的人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再开口插话。   “然而,这栋宅子空荡荡的。地上随意丢弃的废旧家具早已经发霉腐朽,衣橱里爬满里老鼠蟑螂,根本没有可以御寒的被褥衣服。我的朋友心灰意冷,决定缩到一间屋子里对付一晚,毕竟这里比之外面已经暖和不少,起码风是进不来的。   “但是,就在她打开一间卧室的门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冷笑。”贝贝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眼睛缓缓扫过对面的几人,语气低沉而又阴森:   “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笑声,像是夜枭啼鸣,追魂夺魄,让人浑身汗毛直竖。哪怕是所有的恶魔聚集到一起,也不会发出这么可怕的声音。   “我的朋友吓坏了,她浑身冰冷,不敢回头,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这时,她的身后又传来一声冷笑。比之上一次,声音听起来靠得更近。显然,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靠近,她能感觉到,那种脖子后面发冷的感觉……”贝贝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微微垂着头,似乎也站到了那一扇门前,又冷又怕,“然后,她听到一个声音说……”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着,几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贝贝被吓得最厉害,她整个人都是一惊,下意识一把攥住了江城的手,瞪眼回头去看声音的出处。   管家婆婆正站在阴影里,她手上还举着烛台,见几个人没反应,又缓缓加了一句:“请跟我上楼。”   江城低头看了贝贝一眼,他感觉到贝贝的手十分冰冷,还在不停颤抖。   贝贝声音极低地喃喃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才听得到:“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你为什么不进去呢?”   ☆、Chapter4 阿西   第二天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清爽冷冽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点。单云走出招待所,就看到门外蹲着昨天送饭的那个男青年,他正低头在手机上按着什么。   单云默默地路过那个男人,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过去。昨晚上黑灯瞎火,她也不敢把车停得太偏,就把车所在了招待所边上的一个巷子里。   但是当单云走进那条巷子的时候,她立刻就后悔了——几个强壮的男人正站在她的摩托车旁,大冷的天,那几个男人只穿着黑色的背心,露出黑色的结实的臂膀。   单云强作镇定,她故意避开了那几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眼光,对于他们低俗的谈论也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往自己的车子那里走。   现在是白天,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单云心想。   “妞儿,这是你的车啊?”一个男人忽然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成黄色的牙,嘴巴里的酒气几乎喷到单云的脸上。   单云抿着嘴没有回答,心里却早已紧张了起来。忽然,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一阵下流的笑声。   单云把手攥成了拳头,觉得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微微侧过头去看向巷子口,只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几乎堵住了巷子口的光线。   她被他们堵在巷子里了。   单云离摩托车还有三四步,几个男人拦在车和她之间,单云认出其中一个男人就是昨晚打扑克的三个男人之一。   “你们怎么才过来啊?”一个男人朝单云身后的男人喊了一句。   “清了个场,石头替我们放风。”带着笑意,那人的声音十分粗噶难听。   单云觉得头一阵一阵发晕,胃里也翻腾起来。她的后脑勺似乎被无形的什么东西挤压着,又麻又痛,冰冷的手指和火热的掌心形成鲜明对比,单云可以感觉到从头到脚一阵一阵的发虚。   那几个人还在肆无忌惮地笑着,似乎毫不在意现在仍旧是白天一样。   单云感觉喘不过气来,离得如此之近,她能闻到那些男人身上难闻的汗味。单云厌恶地屏住了呼吸,思绪不由地有些涣散。   她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江城在闲聊的时候,告诉她的一些防身技巧。比如用指关节狠狠击打对方的眼睛、鼻梁或者咽喉,穿着高跟鞋的话可以狠踩对方的脚。也许她用力用手指戳他们的眼眶,可以把他们的眼珠子勾出来。   至于江城耐心地和她将这些东西时候表情是什么样的,单云已经不记得了,她甚至想不起来他们是怎么谈论到这个话题上的,只记得那个沉闷的下午老式的电风扇一直在嘎吱嘎吱作响,像是单调的背景音一样。   那几个男人在慢慢走近,他们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像是猫看着爪子下的老鼠挣扎时候那种享受和刺激。   单云身上开始发冷,几乎要忍不住打寒颤了。她慢慢分开双脚压低重心,能够感觉到膝盖在发软,心跳震得胸腔一阵一阵发疼。   也许她能打倒他们中的一个,然后趁他们反应不及跑到巷子口,单云心想,或者她扯着喉咙叫,声音应该会很大。   那些男人笑得更加放肆,他们离单云只有一米不到的距离了。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意外地响了起来,听起来就在巷子口:“喂!”   单云猛地转身,她紧张地有些缺氧,以至于回头之后巷子口那个人模糊到只剩下了一个被金色的朝阳镶了边的轮廓。   “你……”单云一张嘴才发现声音居然已经哑了。   女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隔过那几个男人,单云看清了她的脸,就是前天晚上挨着她的那个女人——昨晚她没回来。   “我一直在找你,原来你在这里。”女人一路走了过来,看都没看那几个男人,一把拉起了单云。单云还没来得及惊讶于她的手劲儿居然如此之大,就被女人拉出了巷子。   那几个男人竟然眼睁睁看着女人拉走了单云,其中一个男人想要追上来,被同伴拉住了,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吐沫。   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单云的心跳甚至还没来得及缓下来已经看不到那条巷子的影子了。在一条人稍多些,让单云有了安全感的街上,那个女人开了口,语气带着调侃和一丝嘲讽:“你胆子很大,一个人来这样一个……”她扫了一眼她们来时的方向,“治安混乱的地方。”   单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谢:“刚才多亏你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人松开了单云的手腕,回头笑了笑,眼睛里却没什么温度,她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好谢的,出门在外,应该互相照应。”   单云悄悄把手背到身后,一边轻轻揉了揉手腕,一边诚恳地说:“哪里哪里,一定要谢的。”   女人笑了笑,看了单云一眼:“你要谢我?以身相许吗?”她的目光中带了善意地调侃,让单云脸一下子涨红了。   “我是说……尽我所能……我一定会尽全力感谢你。”单云说得结结巴巴。   女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真的在考量单云这句话的分量一般。她忽然敛起笑容,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单云怔了怔,想起之前自己刚说过的话,还是回答:“我……我来做采访。”   女人笑了一下,单云听出了其中讥诮的意味,脸不由再次涨得通红。   女人却没再深究,反而告诉单云:“你可以叫我阿西。”   单云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疑惑地看了女人一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个自称阿西的女人冲单云笑了笑,说:“我以为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单云“哦”了一声,有些结结巴巴的:“我……我叫单云。”   阿西再次拉住单云的手,像是正式见面那样庄重地握了一下,说:“很高兴认识你,单云小姐。我想现在我们可以来讨论一下,你刚才说过的要感谢我的话题了。”   单云懵了,她愣愣地点头,还没反应过来。虽然是她自己提出了要郑重感谢对方救自己于水火之中,但是她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自己已经卖身给她了。   单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阿西似乎没有给单云反悔的机会:“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了,在那个招待所里。茫茫人海能够同屋而住是一种缘分,既然如此有缘我们便该进一步互相了解才是,不如我请单小姐喝一杯,顺便细谈我想说的事情,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单云傻傻地点头,等她反应过来,阿西已经把她拉进了街角的一家酒吧里了。   这个时候当然不是酒吧营业的好时候,但显然老板没打算把两位客人赶出去,也许是因为阿西进门之后的那种气势。   整个酒吧的气氛因为白天的光线而不那么慵懒迷醉,单云被阿西拉到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这里很安静,平日里吵闹的重金属音乐还没开始播放,单云愣怔地隔着桌子看向阿西,等着她说有关于“感谢”的具体事宜。   “您好,请问你需要点什么?”睡眼惺忪的服务生慢吞吞上前,几乎连手里的菜单都拿不稳了。   “一杯Whiskey。”阿西简单地说,之后又看向单云,“你呢?”   单云有些迟疑,她不会喝酒,但显然此时要一杯白水是很失礼的事情。   “那就来一杯橙汁吧。”阿西看着单云犹豫不决地脸色,干脆地下了决定,并且似乎感到很愉快。   单云点了点头,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决定,如果自己比现在年轻十岁的话。   “那么现在,”阿西说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坐得更加端正,“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单云“嗯”了一声,仍旧没法摆脱被卖身的错觉。   “我想单小姐采访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吧?”阿西先抛出了一个问题,她看着单云,注视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判断单云此刻心里的想法一般。   “没……没有,”单云回答,“不过我可以匀出一点时间。”单云说着闭起了嘴巴,心里有些怀疑自己会不会推迟调查的时间安排,毕竟现在的情形说不上乐观。   “那好极了,”阿西笑起来,“刚好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一个助手,而我向来独来独往,这些天正感到有些棘手。”她看了一眼单云,“正好单小姐这样热情地想要感谢我,我想单小姐不会拒绝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吧?”   单云连忙点头:“不会的,我很乐意帮忙。”   阿西听完咧嘴一笑,似乎极其开心:“那真是太好了,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头大事,我一直在担心找不到帮手呢。”   单云抿嘴笑了笑,被阿西明显的好心情感染了,似乎这些天的沮丧都一扫而光。   也许换换心情是个好主意,单云深谙劳逸结合这一道理。   “那么,我可以知道,”单云问得有些小心,“是什么事情需要我的帮忙吗?”   阿西抬起眼睛看了单云一眼,笑得有些神秘,她说:“我需要单小姐陪我去见一个人,然后在到一个地方去。放心吧,只花一天功夫就够了。至于具体干什么,到了那里,单小姐就会明白了。”   单云一边点头一边“嗯”了一声,暗自在心里琢磨对方是什么事情需要帮手。   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吧,毕竟她俩不熟,认识还不到一天。   然而阿西似乎没有解答单云心中疑惑的打算,等服务生像蜗牛一样把她们的饮品送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在侃侃而谈西北一望无际的沙漠那粗狂而原始的美景了。   如果可以的话,阿西可以成为最理想的谈话对象,和她说话完全不需要拘束。哪怕单云刚刚认识阿西不久,也会有一种她们已经是多年老友的错觉。   在和阿西的交谈中,单云得出一个简单的判断——眼前此人一定极好旅行。她已经数不清阿西向自己介绍过多少好玩的去处了。国内的,国外的,似乎没有她不曾去过的地方。   她们在聊完沙漠之后,又谈到了南方的那些水乡小镇。单云老家就在南方,听到阿西绘声绘色地描述那里黑白色调的建筑,那些潺潺的流水,她忍不住沉浸在多年的回忆之中。   还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巍峨雄壮的高山,那些在晨曦之中披着金光的肃穆的寺庙,在夜幕降临之时华灯四起的都市。单云沉醉在阿西的声音之中,简直要忘掉自己身在何处了。   更别提阿西提到的那些奇妙的冒险,她碰到的藏羚羊,成群的野马,在深山中躲避暴雨……   所以,当阿西眨了眨眼睛,说了句:“我想,我们该上路了。”的时候,单云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   阿西对于谈话的控制就像水龙头一样收放自如,尽管上一刻她还在讲述非洲丛林中奇妙的植物,这一秒,她已经冷静地把账单结清,带着单云出了酒吧。   直到和阿西上了车,单云仍旧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她想:我居然就这样被一个人骗上了车,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真要是被买了,肯定是给对方数钱。   江城会很生气的。   想起这个名字让单云清醒了一点,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阿西启动了这辆看上去毫无女人味的越野——尽管单云认不出车型,但凭借女人的直觉,她判定这辆车价值不菲。   也许能有这种车的人,是不会从事人贩子这一行业的,单云这样安慰自己。   “那个,阿西……”单云清了清嗓子,“我现在可以问问我们是要去哪儿吗?”   阿西侧头看了单云一眼,似乎已经洞悉了她的担忧,眼睛里有点点的笑意:“我们去老白庄。”   之前单云做过功课,那张她背下来的地图告诉她老白庄离她那天去的孤儿院很近,就在一座山的脚下。   车开了半个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   老白庄萧条的景象和整个营乡镇没有什么分别。   低低矮矮的瓦房和窑洞孤寂地伫立在看不到边的荒原上,风吹过地上的枯草,发出瑟瑟的声响。背后是阴森高大的山脉,乌云笼罩着附近,看上去幽深隐秘。   木篱笆围出的小院算是最有生气的了,母鸡“咕咕咕”的在地上四处跑,干瘦的土狗吐着深红色的舌头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两个陌生的来访者。   这里的村民住户大都是老人、妇女和儿童,男人们有些在外谋生,有些则出外干活不在家中。   阿西下了车之后,挑了一户家人,客气地上前询问齐五的住处。单云跟在她身后,终于找到了助手这一身份的感觉。   那个正在摘菜,脸色黑红的健壮女人用本地的土话答了几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独立的小院子,随即又低头继续干活了。   阿西道了谢,就拉着单云往那个孤零零伫立在边上的小院子走去,尽管单云完全没有听懂那个女人说了句什么。   还没进院子,就先闻到一股霉烂的臭味,阿西看了看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扬声喊了一句:“齐老五,齐老五在吗?”   里面很久才有人含混地回答了一句,听起来更像是在骂人。   阿西看了看单云,率先迈步进了院子。   这里看上去很久没人打理了,破篓、烂筐散落在地上,玉米粒、菜叶子夹杂在其中,不知挂了多久的辣椒串干瘪地在风中摇晃。   阿西再次扬声喊了一句:“齐老五在吗?”   这次屋里传来一阵乒呤乓啷的声音,一个苍老的声音愤怒地说了什么,然后一个陶罐“啪”的一声被扔到了半开着的门板上,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滚,居然顽强的没有碎掉,只是崩了个口。   阿西回头咧嘴冲单云笑了笑,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慢慢往屋子里走去。   一个瘦小的穿着黑色长褂的老头正缩在一张大藤椅上,满身污垢,他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狠狠瞪着两个来访者,似乎对于被打扰极度不满。   阿西仍旧满不在乎地笑着,她一边往进走,一边说:“你不让我来,我还是来了。”   老头没说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我说过,我不会置之不理的。”阿西似乎听懂了老头在说些什么,哈哈大笑起来,“况且这一次是你儿子找上我的,你没想到,山不转水转,我还是会来吧?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可能放任那东西在山里,迟早得解决,现在你信了吧?”   老头终于咕哝着说了一句:“你完全可以当年解决的。”他的声音说不出的怪异,像是喉咙里含着脓痰,听得单云极不舒服。   阿西耸了耸肩,嘴角挂了丝坏笑:“我可不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说起来解决问题,我觉得那更是你的责任,不是吗?”   老头没有回答,肩膀却一阵颤抖,似乎阿西的话给了他很大的震动一般。   单云暗自揣度着眼前两人的关系,却完全摸不着头脑。   良久,老头才粗声粗气说了一句:“那你回来干嘛?”   阿西脸上露出一种类似于恶心的表情,她不屑地说:“回来?你还真看得起你自己。我可不是回来,我只是碰巧路过,把你从我记忆深处的角落里拎出来,抖了抖灰,仅此而已。”   老头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有些讥诮的笑容:“我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的。”   阿西哼了一声:“你当年说过,不许我再踏进你的领地一步。现在我想,你该明白当年谁对谁错了吧。”   老头叹息了一声,说:“那重要吗?”   阿西脸上露出笑容来:“不重要,重要的话,我就不会来了。”她回头看了单云一眼,又扭头对老头说,“我们今天就要进山,你儿子呢?”   “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可以等等。”老头说着头缓缓垂下去,吐字也不再清晰。   阿西看着老头,目光中没什么情绪,片刻后,她转身拉着单云出了屋子。   没有等多久,一个胖胖的男人正从栅栏门走进院子,看见她俩就大声问了一句:“你们是谁啊?”   阿西当时正双手插兜靠在门口的一根柱子上,闻言抬了抬眼睛,反问:“是你联系的事务所?”   男人一听这话就愣住了,随即激动起来:“您就是……就是大师吧,是我,是我联系的事务所。”他一边说一边搓手,“我听说您有大神通,想想这种事情只能请您来看看了。”   单云面上没显出诧异来,但眼角余光却在偷偷瞟向阿西。   阿西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单云,随即对男人说:“你先把事情在详细地说一遍吧。”   男人“哦”了一声,有些迟疑地看向单云。阿西不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说:“她是我的帮手,你没什么好瞒着她的。”   男人连忙点头:“是、是、是。”他在院子里站着有些无措,看起来想要请她们俩进屋去做,却又被阿西此刻身上的气势震住了,就这么开始讲:   “自从06年出事之后,我们已经平平安安过了好些年了。但是大概几个月前,山里突然出了事情。   “原本那座山阴森森的,没有人去,但政府下令整改,这座山也在规划范围之内,所以就有人带队进山里,说是要考察。”男人说着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但是,十几个人的队伍进去,没一个出来的。”   单云听得忍不住悚然变色,一阵寒气从脚底冒出来,她惶惶地看了一眼阿西,发现对方眉头紧锁,看上去竟然有些恼火的样子。   男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之后就派搜救队进去了,可是还是石沉大海。咱们这地方偏,损失了这么多人,不好交代,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可是去的人里也有咱们的亲家朋友啊,哪能像他们似的说算就算,就有人又组织起来进去再找,然后……”男人流露出难过的神情,“还是没有人出来。”   “之后大家就怕啦,只当那山里有鬼。折进去的人够多了,也没人再敢进去了。”男人说到这儿有些哽咽,“可我不甘心啊,我弟弟才十九。”他说到这儿希冀地看着阿西,“我听说您有大神通,您能救我弟弟回来吗?”   阿西看了一眼男人,回答得很保守:“我会进山看看的。”   单云直到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对,她瞪着阿西,觉得胃里一阵痉挛。一出这个院子,她就追问阿西:“你刚才说进山,是进那座闹鬼的山?”   阿西点了点头。   单云一下子就懵了,她是感激阿西救了自己,但这不代表她打算玩命报答她。虽然那个老头和那个男人,包括阿西自己,说话都神神叨叨的像神经病,但是单云不敢冒这个风险。   万一山里真有鬼呢?万一进去真的出不来呢?   阿西又似笑非笑地瞥了单云一眼,问:“打退堂鼓了?”   单云脸有些白:“阿西,我不是出尔反尔,只是这个事情,真的需要再仔细考虑一下。连搜救队都没出来,你……你不需要……好好计划一下?”   阿西忽然凑过来看着单云,非常小声地一字一句低声说:“你不想追查那个小姑娘的下落了吗?”   单云整个人如遭雷噬,僵在当地动弹不得。   阿西看见单云这个模样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几分钟之后,单云才恢复语言能力,她一把拉住阿西的衣服,哑声问:“你……你知道小北的下落?”   “小北?”阿西转了转眼珠子,“是那个女孩的名字吗?”   单云惨白这脸色,忍不住退了一步。   阿西伸手扶了一把,因为单云看上去就要晕倒了,她回答单云之前的问题:“我恐怕我不完全知道,那天晚上……”阿西说着笑了笑,有点狡黠的样子,“我在床边无意之中看到了你手里的照片,当时你看着照片脸上的表情很温柔,我想小姑娘对你一定很重要。”她说着停了一会儿,“我昨天在调查的时候刚好看到了这个小姑娘,虽然看上去比你照片上的那个小姑娘大一些,但我可以确定是一个人。”她从眼角瞟了瞟单云,“我说过,我们很有缘分。”   单云嘴巴里吐出几个字:“那你、你为什么说……小北到那座山里了?”她声音极其不稳,听起来更像是歇斯底里。   阿西耸了耸肩:“我不完全确定,等你和我进山里办完事情,我想我会更详细地告诉你的。”   单云脸色苍白,她怔怔地看着阿西,良久,缓缓地点了点头。   ☆、Chapter5 尘封的秘密   老婆婆的突然出现下了所有人一跳,回过神的鸭舌帽拍着胸口大口喘气:“老天爷,难道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老婆婆慢吞吞地走到桌旁放下烛台:“这里铺着地毯,没有声音那是正常的,你们没必要大惊小怪。”   女人低头看了看潮湿肮脏的地板,忍不住哼笑道:“原来这是地毯,我还真没看出来。”   老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贝贝原本没有讲完那个鬼故事,然而贝贝自己早已心情全无,加之此刻管家婆婆已经收拾好了屋子,众人便都打算先歇下,明早再说。   “明天早上九点,司机会来接你们。早饭我会摆在一楼的客厅里,或者你们喜欢,我就送到你们房间里。”老婆婆慢吞吞地说。   鸭舌帽伸手扶了扶帽檐,点头的同时顺口问了一句:“这里今晚只有我们住吗?”   老婆婆忽然像是怔住了,沉默半晌才茫然地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你们要休息了吗?我带你们去看你们的房间。”她一边说一边颤巍巍地转身,“这里房间很多,但都空着,你们可以自己选,住进自己喜欢的屋子里。”   一阵穿堂风从破掉的窗户里吹过,贝贝忽然打了个冷颤,她搓了搓手指,抬头问那个老婆婆:“那个,婆婆,这个旅馆建成多久了?一直是你一个人在打理吗?”   老婆婆侧了侧头,回头想了想,回答说:“多久?大概已经快要半年了吧,只有我老婆子一人,哪有人陪?”她忽然看着贝贝笑了一笑,“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想要来陪陪我吗?”   贝贝不知怎的心里一突,她惶惶地摇了摇头,小跑两步上前拉住了江城的手。   江城低下头看她,贝贝仰头勉强笑了笑,有些不安地说:“我觉得有点冷,这里的窗户坏掉了,风好大。”   跟在后面的鸭舌帽瞄了眼两人拉在一起的手,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老婆婆带他们上了二楼,几个人走过楼梯口,脚下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房间,刷白的墙上沾着蛛网尘土,只有走廊的拐弯处挂了一幅肖像画。   贝贝跟在江城身侧,她在楼梯口下意识抬眼看了眼画,开口问道:“这画上的小女孩是谁啊?”   老婆婆颤巍巍地回头,眯着眼睛问:“什么小女孩?”   贝贝回答说:“就是墙上挂着的这幅画上画的小女孩啊……”说到一半时被江城握着的手忽然紧了紧,身边的江城扳过她的肩膀,一字一句说:“墙上没有挂东西,你看。”   贝贝一边笑着说:“怎么可能,我看的清清楚楚……”一边回头看向那副画。   嗡,贝贝觉得脑袋里一响,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墙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身后,那个女人声音抖得像是风中的树叶:“你别胡说,你仔细看清楚了。”   贝贝仓皇地瞪大眼睛,还在盯着那面墙,没有回答那个女人的话。   鸭舌帽看了看屋子里唯二的两名女性,“啧”了一声,说:“不就是看花眼了吗,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他一拍女人的肩膀,“看你吓得熊样,以前胆子不挺大的吗?早跟你说别跟着来了吧。”   女人惊了一下,随即像是逞强一般强作镇定,低低哼了一声,抱怨说:“还不是她刚才讲得那个鬼故事,”她说着瞪了贝贝一眼,声音还有些飘,“我说你是故意吓唬我们呢吧,先讲了一个一听就是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然后又在这儿故弄玄虚。”   她似乎忘记了,这个鬼故事便是她开的头。   贝贝被问得张口结舌,她茫然地看了江城一眼,江城也看着她,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贝贝一下就慌了,急急忙忙说:“我、我……”她忽然握紧了江城的手,结结巴巴地说,“我刚刚不小心看花眼了,看花眼了。”   她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劲儿的重复:“我看花眼了……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贝贝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刚才江城那个冷漠的表情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她的心里。她想,这下江城一定认为这是她的恶作剧了,他该怎么想她呢?   会不会认为她是个幼稚无聊,还很讨厌的小姑娘?   贝贝快哭出来了,觉得心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就在贝贝难过的快要死掉的时候,江城忽然俯身搂了搂贝贝的肩膀,轻声说:“没关系,看花眼就看花眼吧。”他拍了拍贝贝的后背,“没关系,不要紧,别害怕。”   贝贝一下就活过来了。   女人还要说什么,鸭舌帽忽然也拍拍她的肩膀,使了个眼色:“别傻站在这儿呀,跟上。”   女人咬了咬嘴唇,最后还是跟上了老婆婆。   贝贝拉着江城的手走在最后面,她心里仍旧很忐忑,虽然江城已经表示出对她的信任,但这个不详的地方让她感到格外不舒服。   江城则看了贝贝一眼,又看了看那堵墙。   墙上挂着的蛛网被风缓缓吹动,粘连着灰尘,显得老态龙钟。   前面走廊里,老婆婆打开了五个房间的门,又给每个房间点上了灯,说:“你们先休息吧,有事情可以打铃。”   说完,她就把几个人留在了走廊里,独自慢悠悠上了三楼。   贝贝看了看那些空荡荡的房间,抬起头看江城,又低下头了去,有些纠结。   她不好意思和江城说自己不敢一个人睡,但真要她一个人待上一宿,她觉得自己肯定会精神衰弱。   江城沉默了一会儿,他看出贝贝的紧张和害怕,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显然不能陪贝贝一块睡,虽然两人的年龄摆在那里,但是那女有别,他们只是朋友,还不能逾越到那个份上。   江城想了想,终于摸了摸贝贝的脑袋,说:“要勇敢,我就在你隔壁,不怕。”   这已经是江城能说出的,最温柔的话了。   然而贝贝还是觉得心“咔嚓”碎成了一千片,她一百个不愿意地站在走廊里磨蹭,看着其他三个人利利索索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又抬起头来看江城,嗫嗫嚅嚅地开口:“叔叔,我真的害怕。”   江城有些无奈,他有自己的顾虑,却又不好和贝贝直说,只能安慰她:“没事的,我在隔壁,等你睡着了我再睡,好不好?”   贝贝默默低头,那脚尖在地上画圈,心想我睡不睡着你怎么知道,我又怎么知道你还醒着。   江城忽然抬手按在了贝贝肩膀上,他看着贝贝,语气有些郑重:“勇敢点,好吗?叔叔相信你是个勇敢的姑娘,这根本吓不倒你对不对?”   贝贝抬起头看着江城,嘴巴动了动,终于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回了自己的房间。   江城看着贝贝的背影,松了口气。   他真怕那个小姑娘今天晚上赖着不走了,那他可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贝贝的房间并不大,壁炉看上去只是个摆设,潮湿阴暗的木头让人感觉更加冷了。   贝贝看着床单上厚厚的尘土,喃喃自语:“这里一定很久没睡过人了。”   屋里空荡荡的,当然不会有人回答。   贝贝摸了摸床头柜上摆着的一只丑巴巴的布熊,又自言自语地低声说:“这里也许住过小孩子,这个玩具不像是大人的,也不是用来装饰客房的。”她又伸脚踢了踢床边的小凳子,“还有这个,应该是小孩够不着床,用来踩的。”   贝贝忽然发现,这么自己跟自己说话,居然可以缓解一些紧张的情绪。   楼上传来拖动凳子的声音,“嘎啦”的一声,有些刺耳。贝贝揉了揉耳朵,转头又看向那只布熊,伸手拿了起来,给了个评价:“这熊可真旧,指不定在这儿放了几年了,那孩子现在一定长大了。”   房间靠院子一侧的窗子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贝贝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原来是窗外的树枝被风吹的不住划过玻璃。   贝贝心里有些毛毛的,刚才攒下的那点勇气一下子飞了个干净,她站了两秒钟,考虑要不要死皮赖脸去敲江城的门。   算了,贝贝有些丧气,她觉得自己今天丢人已经够多了,不想再给江城留下更多不好的印象了。   这个房间原本布置的很有格调,窗上还镶着木头栅格,可以阖上挡住窗户。贝贝上前把开着的两扇木头栅格关上,又把插销插上,才觉得稍稍安心。   起码,不会有什么从窗户外面进来了。   不管心里如何害怕,觉还是要睡得。贝贝站在床边看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单,微微皱了皱眉头,从一直带着的背包里取出睡袋,铺在了床上。   睡袋是蓝色的,上面画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在角落里,挤得皱皱巴巴的。   贝贝忽然想起之前错看到的那副画。   虽然她和江城也说是自己看错了,可她心里清楚,那不可能。   那副画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能记得,包括那个小女孩蹲着的角落里开着的那一朵小花。   究竟是为什么,她会看到那幅原本不存在的画?这和她失去的记忆有关系吗?   还有那封神秘的来信做出千里之外的邀约,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什么联系在一起的呢?   夜本就深了,此刻更是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和连隔板也挡不住的树枝刮擦声连绵不断。   贝贝辗转难眠,尽管身体的疲惫提示她尽快放松入睡,她却总觉得一阵阵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脑海深处,潜伏着。   贝贝从侧卧翻身改成仰躺,缓缓出了口气,忽然觉得胸口一阵一阵作痛。她伸手摸到心口上,只觉得心“蓬蓬”跳得很快。   “啪”脑海深处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贝贝险些从床上滚到地上。她猛地翻身趴在床上,大口大口喘起气来,全身一阵一阵发虚,眼前的黑影一波一波的让人恶心。   过了好一会儿,贝贝才缓过来。她慢慢翻过身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发麻,手脚冰冷的像是石头一样。   直到天蒙蒙亮,贝贝才恍惚入睡。   在梦境里,四周是比她还高的荒草,风狂吼着从耳边刮过,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笑声,那笑声比之地狱归来的恶鬼发出的怒吼还要恐怖,若是索命无常和它比起来,一定是它更加可怕。   贝贝吓得拔腿就跑,也不管前面的野草刮破了身上的衣服,她就剩了一个念头:快跑!   “贝贝!”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身后遥远的地方响起,莫名地熟悉。贝贝喘着粗气猛地回头,就看见一个高大的女人,披散着满头长发满脸狰狞的朝她扑过来,把她压倒了冰冷的地上。   她甚至感觉到了那个女人冰冷的手指攀上自己的脖颈。   “贝贝,醒醒!”忽然有人使劲推了她一把,贝贝猛地惊醒了,她还在那张脏兮兮的床上躺着,江城正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表情有些担忧。   贝贝一阵恍惚,但她敏感的意识到一定是自己又做了什么丢脸的事,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最后呐呐地问了句:“几……几点了?”   “七点多。”江城回答说,他上下扫了贝贝一眼,问,你做噩梦了?”   贝贝脸有些红,她现在已经不大记得梦里发生什么了,但是下意识仍觉得不是什么好梦,于是便点了点头。   江城叹了口气,又看了贝贝一眼,说:“管家说早饭好了会叫我们,你要是太困,还可以再睡一会儿,他们也没起呢。”   贝贝连忙摇头,她翻身从床上坐起,揉了揉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梦里的场面刹那间从脑海里掠过,却已经丧失了令人骇然的能力。   为什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江城看贝贝虽然呆呆的,但似乎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说了一声便起身出去了。贝贝看着江城的背影,鼻子莫名有些发酸。   可能是刚才江城进来带了股冷风,贝贝揉了揉鼻子,心想。   屋里的窗子已经被打开了,初晨的阳光挥散了昨夜的阴霾,贝贝眯着眼睛朝窗户看了一眼,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也许只是昨晚气氛太紧张,所以才会发生那么多奇怪的事情吧,贝贝心里安慰自己。   房间里配置的卫生间除了灰尘多了一些,还称得上干净。贝贝洗漱的时候顺便打量了一下这里,她发现水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上面还放着一个搪瓷杯子,一朵新鲜的野花被插在了里面。   贝贝从上去闻了闻,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在里面,混杂着泥土的味道。贝贝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   楼下已经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只能迅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换了身厚些的衣服,然后就推开了房门。   江城早就离开了,贝贝在空荡的走廊里探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任何人。   也许他们都在楼下了。   贝贝随手关上了自己的房门,手□□口袋里慢慢往楼下走。经过拐角的时候,贝贝再次朝拐角的墙壁望去。   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贝贝有些沮丧,她叹了口气,伸手敲了敲脑袋,苦恼地抬步往楼下走。   “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管家婆婆的声音忽然在楼上响起。   贝贝猛地转身,管家婆婆正在楼梯间看着她,手里转着一串红褐色的佛珠。   贝贝沉默了几秒钟,回答:“各人自有各人愁吧,与年纪没什么关系的。”   婆婆笑了笑:“与年纪是没什么关系,有关系的,只怕是人呐。”她转了转手里的佛珠,居然转身又上楼了,似乎只是刚才为了和贝贝说几句话。   贝贝仰头看着管家婆婆消失的地方,沉默了半晌,抬脚下了楼。   楼下,除了贝贝,所有人都已经到场了。似乎昨晚管家婆婆收拾了一下客厅,这里已经看上去体面多了。   贝贝在长沙发上坐下,顺便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众人。   江城正看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份旧报纸,其余所有人都在低头看着手机。   贝贝往江城身边凑了凑,一探头,发现这是06年的报纸,泛黄的纸页上写着黑色的粗体字,贝贝瞄了一眼,看到了“瘟疫”、“救灾”的字样。   怪不得这里这么荒芜,原来是之前爆发过瘟疫,贝贝心想。   江城则抬头看了她一眼,带着一丝隐约的关切:“不困了?”   贝贝厚着脸皮点头:“不困了。”她一边说,一边把到嘴边的哈欠吞了回去,憋得有点脸红。   江城似乎是信了,他见贝贝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报纸,就随手递给了她,往后靠在沙发上,缓缓说:“这里十年前曾发生过重大灾情,连部队都出动了。瘟疫加上动乱,死了很多人,各大报纸都有刊登,直到第二年年初才平息下来。”   贝贝咋舌:“这么严重。”她歪了歪头,“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城看了她一眼,说:“你当时也就十来岁吧,估计是忘了。”   贝贝哦了一声,翻腾了一下手里的报纸,忽然看到一则小消息,在报纸的角落,用黑框框着。   上面写着:营乡镇孤儿院一孤儿于9月30日下午6时许失踪,女,六岁,短发,穿花格子布衣,携带黄色玩具熊。如有线索,请联系137xxxx7210,谢先生。   贝贝忽然想到了客房里那只玩具熊,似乎和报纸上的那一只一样,都是黄色的。   这是一个巧合吗?毕竟无论如何,一个从孤儿院失踪的小孩,都不大可能住进这里的客房。   贝贝随手翻了翻报纸,没有再看到关于失踪儿童的跟踪报道。   也对,不过是个孤儿罢了,丢了就丢了,哪有人真的去着急关心。   贝贝叹了口气,合上了报纸,抬起头正对上江城若有所思的眼神。贝贝眨了眨眼,小声问了句:“叔叔?”   江城居然没有回答,他偏过头去,避开了贝贝的视线。   这时候那女人忽然开口:“咱们这里今天晚上要降温了,也许还会下雨。”她晃了晃手机,上面的天气预报软件正逼真地模拟出下雨的场面,细听还有淅沥的雨声。   “册那,”鸭舌帽闻言骂了一句,“这鬼天气再下雨得冷成什么样子。”   女人哼了哼,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移动得飞快,嘴上淡淡道:“多穿两件衣服不就得了,这里虽然没暖气,但好歹可以生火,也不会冻死。”   鸭舌帽翻了个白眼,说:“你可真是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屋更暖和,你来我屋试试,冻死你。”   女人不悦地抬起头来:“你说话注意点,怎么还骂人呐?自己没本事,少冲别人发火!”   见两人有战火升级的趋势,花格子连忙上前做和事老:“你们两个大早上吵什么啊,你冷得不行就生火啊,屋里不是有壁炉呢吗?”   鸭舌帽哼了一声,说:“谁知道那见鬼的炉子出了什么毛病,我看那就是一个摆设,看好看的。”   正说着,管家婆婆准备了早饭端了上来,除了馒头花卷,还有几碟咸菜,小米稀饭正冒着热气,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贝贝吸了吸鼻子,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偃旗息鼓的几人各自围着桌子坐下,鸭舌帽先低头喝了口白粥,满足地叹息了一声:“终于吃着热饭了。”   贝贝看了他一眼,凑到自己的碗边闻了闻,这才小口小口喝起来。   小米稀饭熬得不是很稠,但有浓浓的米香。贝贝幸福地眯了眯,热热的稀饭让肚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整个人都热乎了。   馒头虽然不怎么软和,但好歹是热的,就着咸菜几口就能吃掉一半。   贝贝正吃得开心,一旁的女人忽然凑过来小声和她说了一句:“你可以不要吧唧嘴吗?”   贝贝正鼓着腮帮子,闻言顿了顿一顿,努力把饭咽下去,疑惑地小声回问:“什么?”   女人看上去有些纠结,她迟疑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女孩子吃饭还是不要弄出这么大声音的好,你吃的时候把嘴闭上就没有声音了。”   贝贝低头看了看自己吃了一半的馒头,想起之前江城吃饭时候的模样,慢慢哦了一声,开始细嚼慢咽。   奇怪的是,贝贝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可是贝贝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饭桌上一直很沉闷,鉴于两波人互相不熟,也没说过几句话,所以基本没人开口。   鸭舌帽是所有人里胃口最好的,他一个人吃的东西几乎是贝贝的三倍。虽然男人的饭量本来就大,但是贝贝的饭量可也不小,她不由对这个看上去斯文瘦弱的男人起了敬佩之心。   这一顿饭大概吃了半个小时,主要是等那个女人。贝贝虽然经过她的指点之后放慢了速度,但多年的习惯很难说改就改,吃了几口就故态复萌,那个女人皱着眉头也不再说些什么。   在时钟指向八点整的时候,管家婆婆来收拾了饭桌,并且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司机出了点事,今天的车可能会晚一些到。”   鸭舌帽挑眉:“晚多久?”   管家婆婆慢吞吞摇头,回答说:“说不好,有可能几个小时,也有可能几天。”   贝贝一下皱起眉头来,对管家婆婆说:“难道只有一个司机吗?不能换人?我们还有事的,难道就在这儿干耗着吗?”   管家婆婆居然翻了个白眼,说:“你不爱等,出门一直往西走,走上半天就能看到营乡镇了。”   贝贝噎了一下,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她下意识不想在江城面前骂人,眼下憋得脸通红,粗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管家婆婆冷笑着走了。   江城似乎看出贝贝的不快,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也许司机很快就来了呢。”   “那他要是真的晚好几天才来,难道咱们还真的一直住这儿等吗?”贝贝抱怨起来,嘴上跟上了发条一样停不下来,“早知道就不该住过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走都不好走。铁定是这老板想让我们多住几天他好赚钱,不然随便找个人来开车也行啊,说什么司机出了事,这种烂理由也好意思提出来。”   江城无奈地笑了笑:“这也是没有办法,左右也没什么急事,就当休息两天好了。”他说话是似乎不经意的看了眼那一直沉默的三人,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贝贝仍旧闷闷不乐,她本来以为可以早早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没想到反而被困在了这里。   她看了眼江城,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一边庆幸此刻有认识的人在身边,一边却又忍不住为他们之间的猜疑和隔阂而伤心。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三个人就一直坐在沙发上。他们中间倒是没有人对管家的话表示不满,似乎合江城一样,对于这样的意外选择了随遇而安。   贝贝瞄了一眼那三个各自低头摆弄手机的人,心想他们三个来路不明,来这里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好像她自己,回到这个熟悉的城市,只为了寻找失落的记忆。   那么他们呢?又是为了寻找什么?   还有江城,贝贝虽然从没问过,可心中的疑惑却一直存在。而且她也清楚,江城对自己是有怀疑的。   只是两个人十分有默契,都选择了沉默,没有触及敏感的问题。   客厅里的壁炉没有点起来,冰冷的空气让时间分外难熬。贝贝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终究是忍不住困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额头上忽然一热,江城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贝贝一下睁开眼睛,江城正看着她,脸上有些担忧的神色:“身上难受吗?头上有些烧,你昨晚上睡觉也不关窗户,可能是着凉了。”   贝贝迷迷糊糊啊了一声,觉得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江城见状轻轻拍了拍她,说:“上楼去睡会儿吧,等车来了我会叫你。”   贝贝含糊的应了一声,起身拖着脚步往楼上走,身后那个女人似乎说了什么,贝贝没有听清。   楼上很安静,走廊里空空荡荡的。贝贝进了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只觉得全身都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   忽然,贝贝全身一僵。   刚才江城说:你昨晚睡觉不关窗户,可能是着凉了。   可是,贝贝猛地从穿上翻身坐了起来,她昨晚明明关好了窗户,还插上了插销!   就在这时,一声低笑响了起来,近在耳边。   贝贝浑身寒毛直竖,她缓缓扭头朝角落里看去,就见西格正靠在墙边,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你……你……”贝贝牙齿有些打颤,身上忽冷忽热,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西格缓缓走上前来,他伸手挑起贝贝的下巴,慢悠悠说了一句:“怎么,没想到吗?”   贝贝一把打开西格的手,却被西格反手一拧按在了床上,他的声音有些冷漠,又带着些许讥诮:“几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   贝贝整个人被西格压在床上,连气都喘不过来,她挣扎了一下,闷声说:“放开我,放开!”   西格没动,他似乎在身后一直看着她,贝贝几乎可以感觉到身上的丝丝凉意。   “你早该料到有这么一天的,”西格语气居然有那么一丝无奈,“醒醒吧,我要和你谈谈。”   贝贝使劲挣扎着,她咬牙切齿地说:“谁要和你谈,南围激战那天你就该想到,我们一刀两断了。”   突然,一阵麻痹迅速传遍全身,贝贝瞬间陷入了黑暗。   ☆、Chapter6 荒山野岭   虽然是大中午,但是山脚下仍旧寒气逼人,阴风阵阵。单云靠在车边,看着阿西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登山用的背包,她把袖子挽到了手肘部分,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你准备好了吗?”阿西把包背好,看了单云一眼,笑着问。   单云抿着嘴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她这次出门穿得就是运动衣,虽然不是登山的装备,但总比裙子配高跟鞋强。   阿西抬头看了眼没什么温度的太阳,喃喃地说:“我们天黑前多半能出来。”她说完示意单云跟上,自己大步往山的入口走去。   阴森和潮湿是这座山给单云的第一感觉,因为树林太密,以至于阳光照不进来,整座山都是昏暗的,诡秘的。   脚下的山道狭窄湿滑,湿漉漉的草叶在脚下发出“呱叽呱叽”的声音,周遭是低矮的灌木和高大的乔木,风吹过时会发出“飒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夜枭的笑声。   虽然是白天,单云还是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听到那一声狼嚎一样的声音之后。   “你听到了吗?那是什么声音?”单云上前几步赶上阿西,双眼不住地在四周搜索,语气极其警觉。   阿西回身把单云的手握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说:“应该是狼吧。”   单云僵了僵,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阿西的表情不会这么淡定:“你说什么?”   阿西掏出手电在附近的林子里照了一圈,除了惊起一些飞鸟,什么动静也没有,她说:“听声音离得挺远的,估计在山的深处。”   单云咬着嘴唇,都忘了把手从阿西手里抽回来:“那、那怎么办?”   阿西低声笑了笑:“别怕,我不会看着你被狼吃了而无动于衷的。”   单云并没有被这句话治愈,她之前因为小区里那条大狗总是冲她狂叫,还腆着脸让江城送她上下班。现在和那些巨大的肉食性动物同在一山,单云觉得心都要不会跳了。   阿西看了看单云那副受惊过度的样子,想了想终于俯身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折刀递给单云,笑了笑:“那你拿着壮胆吧。”   单云看了一眼阿西拿着的折刀,第一个反应居然是:这个是管制刀具。   当初她刚嫁给江城不久,江城就被调到了治安大队,有一阵子专门排查管制刀具,她受此影响记住不少,居然认得阿西拿的是Spyderco的C83GP2 Persian系列。   阿西看着单云,手还在那里伸着,眼睛里闪过玩味的笑意。   单云迟疑着接过了那把刀,说:“这、这真的管用吗?我不会用啊。”   阿西笑着耸了耸肩:“你别真指望这玩意儿,这只是给你壮胆的。”她拉起单云的另一只手,“狼对人的战斗力其实并不大,这种狡猾的动物更喜欢对老弱病残下手,看到咱们跑还来不及。就算真的遇见一头愣的,点个火或者敲打金属吼两嗓子就吓跑了,没事儿的。”   单云松了口气,没有听见阿西带着一丝笑意的自言自语。   “这山里,真正危险的才不是那些畜生呢。”   山里面高大的乔木遮住了阳光,很难让人相信现在是中午,零星的光线穿过枝叶洒到林间,形成飞舞着细小颗粒的光柱。   两个人一起往山的深处走,一路上基本都是阿西扶着单云。这里的道路虽然真的算不上陡峭,但对于单云来说,可要比以前爬山的经历难多了。   因为树林太密,所以阿西时不时低头看手表上的指南针以及时间显示,她似乎对于怎样走胸有成竹,脚下一刻不停,单云跟得相当吃力。   在三点五十将近四点的时候,她们穿过了一片不知名的,足有半人高的植物,涉过水塘,来到了一面挂满了爬墙虎的铁丝网前。   单云震惊了:“这、这是有人住在这儿?”   阿西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这里已经荒废了很长时间了。”她说着沿铁丝网走了几步,拉开墙上的藤蔓,露出了一个破口。   阿西示意了一下单云,就钻了进去,单云连忙跟上上去。   这里看上去像是一个废弃的基地,大得一眼望不到边。灰白色的房屋一排一排地伫立在两侧,中间是宽阔的操场,上面还有生锈了的健身器材。远处,还有围墙围着的一大块地方,黑色的铁门被一把大锁锁着,不知是怎样秘密的地方。   阿西带着单云往左侧的那几排屋子走去。   镶着铝合金框的玻璃门已经破的不成样子,变形的门框似乎被什么东西大力砸过,扭曲得几乎断掉。单云跟着阿西往里面走,脚下的玻璃渣子被踩的“嚓嚓”直响。   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空荡的大厅里除了一把摔倒的椅子再没有其他东西。墙上之前似乎是挂了什么,在被人撕去之后,留下了一块块不甚明显的痕迹。   阿西忽然回头冲单云笑了笑,说:“我上楼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好吗?”   单云僵住了,她拿不准阿西是什么意思,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小声说:“那、那你快点下来。”   阿西哈哈大笑起来,没有羁绊的笑声在空荡的大厅里回荡:“我会的。”说着,她把背包撂在地上,大步上了二楼。   阿西一走,似乎便把这里的温度也带走了,单云只觉得寒气只从脚底窜到心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伸手握紧了那把折刀。   这个大厅极大,地上盖着厚厚的尘土,可见多少年没人来过。单云小心翼翼地四下张望,只看见墙壁上的蛛网,和深褐色的泥点。   突然,楼上传来“咔哒”一声,不轻不重,刚好让单云的心提到嗓子眼。   “阿西?”单云大着胆子叫了一声。   没人回答。   “阿西?”单云提高了嗓门,心开始慌了,但仍旧在安慰自己,没准是她走得太远没听到呢。   依旧没人回答,只有穿堂风呜呜的刮过,扬起了单云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噼噼啪啪”,一阵难以言喻的声音又在单云身后响起,她仓皇转身,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叽叽咕咕”,这是单云听到过的最可怕的声音,她再次飞快转身,仍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四周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单云擂鼓般的心跳。   “嘶!”这一次的声音近在咫尺,几乎就挨着单云的脖子,她甚至能感到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嘭”挟着风声,单云只听到一阵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撞开。她操控着僵硬的身体转头,就看到阿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正把一个东西死命地压在地上。   ——那个东西。   单云压抑着快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看着阿西手脚并用把那个几乎是她体型两倍的,既像人又像蜥蜴的怪物控制在自己身下。他们看上去像是在扭打,发出“嘭嘭”的巨响。但显然阿西占了上风,她一直打压着那个怪物,甚至用手臂把怪物的上肢折到了背后。她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看上去用了极大的力气。   怪物嘶吼着,可怕的声音不属于单云所知的任何一种生物能够发出的。   “单小姐,你要是……能帮我个忙的话,我将……感激不尽。”阿西尽管神色有些狰狞,但语气出人意料地仍旧彬彬有礼,如果不是被喘息和怪物的反抗打断的话。   单云颤声问:“怎么帮?”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又低又哑,像是从裂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她连忙提高嗓门,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怎么帮你?”   “刀!”阿西说不出来话了,那个怪物发出一声怒吼,翻身把阿西压在了身下。   接下来的两秒对于单云来说像是做梦一样,她手里一直握着折刀,她看着阿西双手绞住了怪物的上肢,双腿锁住了怪物的下肢,把它用一种极为怪异的姿势控制在了怀里,然后狠狠瞪着单云。   这个目光的含义不言而喻。   单云握着刀上前两步,怪物发出了怒吼,进行了垂死挣扎,单云看得出阿西快要撑不住了。   她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怪物的吼叫更加剧烈,带着疯狂,然后,便戛然而止。单云缓缓睁开眼睛,她的手还握在刀子上,而那柄折刀整个已经□□了怪物的后背。   阿西一把推开了自己身上的大家伙,发出了一连串的咒骂。   单云一句都没听懂,或者说,短时间内,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呆看着阿西。   阿西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看了眼单云,问:“你还想不想和我上楼看看?我带你去看那个小姑娘的照片。”   阿西打着手电往二楼走,脚下扬起一阵尘土,单云跟在后面,低着头看着发黄的白瓷砖铺成的地。   这里看起来是宿舍楼,走廊两边蜂巢一样排着一格一格的房间。有些门大开着,有些则变了形卡在了墙上,门上的玻璃则是不约而同碎了个干净,也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   或许不用惊奇,单云迟钝地回忆刚才的那个怪物,觉得任何程度的破坏都不稀奇。   阿西回头冲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随即走进了一个房间。   这是十二人的宿舍,上下铺加一张桌子一个大柜子。床上还铺着墨绿色的床单,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刀削斧砍似的豆腐块。   阿西进去以后侧了侧身,指了指桌上的一个相框:“自己看。”   单云扶着门框,她先是看了眼阿西,对方看着她咧嘴一笑,说:“我不骗你的。”然后,单云才缓缓把目光移向那个玻璃已经碎掉的相框。   照片上是十几个人的合影,年龄有大有小,无一例外都穿着迷彩。   小北是最个头小的那个。   她看上去已经比孤儿院那是要大一些了,头发剃得很短,像个男孩子一样。   单云喉咙又是一阵疼痛,像是刀割一样,她哑声问阿西:“这、这是……?”她觉得耳边嗡嗡的,心跳似乎被无限放缓了。   阿西“嘿”了一声,进屋把相框拿了起来看了眼,随手扔给了单云。单云手忙脚乱地接住,就听到阿西开口说:“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个家伙。你刚才干得很漂亮,那家伙很难弄死,但是几滴龙须草的汁液就足以置它于死地,我把它抹在了那把折刀上。”她说着咧嘴笑了笑,似乎很得意,“它的休眠期比我预想的短了几年,准确的说,它是在09年的时候,意外地被山上的火并吵醒了。”阿西说着低声骂了句,“这些讨厌的,愚蠢的人类。”   单云却毫不关心这个问题,她只问:“小北呢?”她不敢想象小北有没有遇上刚才那个怪物,整个搜救队都折了进来。   阿西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昨天我来这里调查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她的照片,刚好我需要一个帮手,而你看起来在找她,我就把你……”她笑了笑,有些厚颜无耻地说,“骗来了。”   单云脸色苍白,她觉得自己本来该说些什么的,或许狠狠给对面的人一巴掌会更好,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整个身子都是又冰又冷。   “好吧,好吧,”阿西突然举起双手,一副受不了单云的表情,“别看上去像是要死了一样,你不用悲观。我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调查过,这里在09年曾经发生过一起小规模的摩擦,疑似非法武装分子的势力之争,伤亡不全是那个大家伙造成的,多半都是人们自相残杀。”   单云觉得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她捏着手里的相框,强忍着不哭出来,声音却已经哽咽地不成样子:“可是小北呢?她才那么大,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情里?”   阿西转了转眼珠子,咕哝了一句什么,最后上前几步在单云身前盘腿坐下,直视单云的眼睛,说:“看在你帮了我一个大忙的份上,我把我查到的全告诉你,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单云抬起头来,问:“什么问题?”   “这个叫小北的小姑娘,是你什么人?”阿西问。   单云抿着嘴,半晌才告诉她:“是我女儿。”   阿西挑了挑眉,长长地哦了一声,拧了拧眉毛,说:“那好吧,你能解释一下你女儿怎么会加入雇佣军吗?”   “雇佣军?”单云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她觉得之前那股冷意似乎要把脑袋都冻住了,她的心跳只为了那百万分之一的可能——小北还活着。   阿西点了点头:“是啊,雇佣军。你知道……好吧你不知道,这不是正规的组织,你可以管它叫非法武装组织。你的女儿因为某种原因在06年的时候加入了进来,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但是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好处,他们经常会找一些孤儿之类的进行培训,你女儿不是特例。”   单云有一种心如刀绞的感觉,她麻木地看着阿西,等着她说出更残酷的事实来。   阿西似乎对于单云的反映有些不满,她伸手把单云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才接着说:“09年出事之后这里和组织的总部就失联了,但是仍旧有一部分人逃了出去并且被总部重新分配到了其他军团。”   单云抬起眼睛来,嘴唇颤抖着:“小北……小北呢?”   阿西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但没准她就活下来了呢。12年的时候,边境曾经爆发了一起小规模的遭遇战,边防部队遇上了一伙被打散的雇佣兵,当时的情形很混乱,死了很多人。但据说和武警发生冲突的就是曾经在这里驻扎过的那个军团的残余部队。”   单云手撑着额头,声音有些飘:“那、那小北……”   阿西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当时那伙佣兵是出境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之后被上级全部灭口,只逃出了一些人,还倒霉催地遇上了正规部队,发生了冲突。”   单云眼前有些发黑,胃里一阵一阵翻腾:“那、那我的孩子在哪儿啊?”   “当时有人幸存下来,”阿西自顾自的说着,“我想你可以去问问这个人,他叫西格,”阿西说着抬起头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他之后转行做了毒贩子。”   单云刚想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声音,连脚下的大地似乎都在震颤。   单云脸色一变,记忆里最恐惧的部分翻涌了上来。   阿西则迅速起身走到窗前,只看了一眼就说:“是西北方向,离老白庄很近,应该是那个破宅子的位置。”   “好像是……爆炸了。”   ☆、Chapter7 十年如梦   贝贝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里。   这里的墙壁被刷成了蓝色,地板是木制的,上面有整齐的纹路。房间里唯一的摆设,是角落里摆着一张沙发。   贝贝就在这张沙发上躺着。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一头灰色的头□□亮的卷曲着。他背对着贝贝,然而那个背影太过熟悉,早已刻进了她的脑海深处。   “Vince”贝贝在小声叫出这个名字后,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了身。   贝贝的呼吸有一瞬的停止,似乎生怕打破眼前的景象。   阳光下,那个人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希腊雕像,完美,严肃。   贝贝缓缓站起来,她走到Vincent身旁,手有些颤抖地去拉他的衣角。   “Hi, little sunshine. ”Vincent的声音低沉而又熟悉,带着一丝笑意。   贝贝也忍不住笑起来,她的手不再颤抖,她觉得整个心慢慢都要飞起来。   真好,能看到他,就像从前那样。有他在身边,无论发生什么贝贝都不在乎。   Vincent轻轻拍了拍贝贝,轻笑着问:“Are you alright”   “Yeah, I …I'm fine. ”贝贝回答,她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So, where are we”   Vincent看着贝贝,他的蓝眼睛里闪过犹豫的神色,低声回答:“A little bit complicated. ”   贝贝怔了一下,问:“What do you mean, complicated”   Vincent看了一眼周围,他柔声对贝贝说:“We are in your dream. ”   “I'm sorry,”贝贝诧异地挑起眉毛,“my dream”   Vincet拉起贝贝的手,和她一起坐到那张沙发上,他回答贝贝:“Yse,your dream. ”   贝贝糊涂了,但是她看着Vincent,又不愿意去管那些不重要的事。她搂着Vincent的胳膊,轻轻靠在了他怀里,低声叹息道:“I don't mind, it's okay. I just want to stay with you. ”   “You sure”Vincent低头问她,她伸手把她搂紧怀里,温暖的怀抱让贝贝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Yeah, pretty sure. ”贝贝轻轻勾了勾嘴角,笑得温温柔柔的。   Vincent缓缓叹了口气:“So, what about your friend”   “My friend”   “Do you remember what've happened before you came here”   贝贝被Vincent问的一怔,她皱起眉毛努力回忆:“Well, it's a long story. ”   “Tell me what happened to you. ”Vincent语气温柔。   贝贝皱起眉毛,她缓缓说:“I was stuck in a place,”她回想着,慢慢陈述,“I was…attacked. ”   Vincent看着她,脸色有些担忧。   贝贝脸色越来越差,她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徒劳地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扭头问Vincent:“Where am l”   “I've told you,”Vincent回答,“we are in your dream.”   “I don't understand. ”贝贝惶然摇头,“Tell me where I am, Vince, tell me, I have to know. ”   “Dose it look real to you”Vincent想了想,问她,“Where you are right now,does it seem real”   “It is real. ”贝贝一字一句回答。   “No, it wasn't real, it was never real. ”Vincent也站起来,他缓缓走到贝贝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语气中带了一丝伤感,“You're dreaming. ”   “Then what about you How can you be here”贝贝反手拉住Vincent,她看着Vincent的眼睛,只觉得心跳快得难以抑制。   “I'm a part of it, sweetheart. You made me here. ”   "I don't understand. "贝贝摇头。   Vincent低下头,他的目光中带了伤感。   贝贝忍不住抱住了他,喃喃道:“Stay with me, please. Vince, stay with me.”   不知什么时候,贝贝怀里一空,她往前跌了一步,周遭瞬间被黑雾笼罩。   “Vince!”贝贝四下张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Please, Vince, I don't know where I am."贝贝直觉心中一阵恐惧,声音都带了哽咽。   “Where am I”贝贝整个人都惶惶的,胃里一阵一阵痉挛。   “Be brave, my girl. ”Vincent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Be brave. ”   "I am afraid, Vince. "贝贝哭出来。   “ I know you're afraid, but being afraid is all right. Because if you're very wise and very strong, fear doesn't have to make you cruel or cowardly.”   “I don't understand. ”贝贝浑身冰冷,她蜷缩在地上抱成一团,喃喃回答。   “Courage isn't a matter of not being frightened,you know.It's being afraid and doing what you have to do anyway.”   "But I can't. "   "Yes you can. Promise me, my little sunshine, look after yourself, and you be a good girl. "   贝贝哭起来,她觉得脑袋疼得快要裂开一样,她问Vincent:“Why did I forget youHow can I forget you”   片刻静默后,Vincent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悲伤和难过:"Because Vincent died three years ago, he was dead and gone, but you couldn't accept it. "   贝贝觉得呼吸骤然停止了,她瞪大眼睛看着虚空的黑暗,脑海中一片空白。   火光在眼底划过,贝贝抬头,眼前已是滔天大火。   在贝贝慢吞吞上楼的时候,那个女人扭头笑着看向江城,问:“你们是朋友吗?”   江城目光从贝贝身上撤了回来,淡淡扫了女人一眼,点了点头。   女人似乎极有兴趣,她说:“你们是情侣吧,看上去很般配呢。”   江城摇了摇头,简短回答说:“不是。”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抬步往宅子外走。   女人碰了一鼻子灰,有些讪讪的,她看着江城的背影,有些出神。   身后,鸭舌帽冷笑了一声:“看什么,左右不是你的男人。”   女人皱起了眉头,看了一眼鸭舌帽,哼道:“先管好自己的事吧,我不过是好奇他们两个人怎么会在这档口出现在这儿,总不会是巧合吧?”   一直沉默的花格子摇了摇头,说:“不会。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吧,他身上有功夫。”   鸭舌帽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叔你看准了?那男的真会功夫?”   花格子点头,有些凝重:“错不了,绝对是练家子。”   女人眉头松开又皱起,低声说:“难道,他和当年那件事也有关系?”   花格子叹了口气:“不知道,反正你们小心些,嘴上别没把门似的,让他们起了疑心就不好了,我看那小姑娘也不简单。”   “那小姑娘咋啦,胆子小成那样。”鸭舌帽撇了撇嘴,“叔你这是杯弓蛇影,看谁都像坏人。”   花格子长叹一声:“小心一点总没错的,我把你们带出来,就得原模原样带回去。”   女人起身坐到花格子身边,低声说:“叔叔,爱敏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为她走这一趟,心甘情愿。”   鸭舌帽没说话,只是低下头摆弄了一下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石头手链。   花格子眼睛有些发红,他拍了拍女人的肩膀,声音带了哽咽:“爱敏能认识你们,真好……真好。”   女人微微笑了笑:“叔叔,这次我们一定能弄清楚当年爱敏……失踪之后发生了什么。也许……也许爱敏还活着。”   花格子手捂在眼睛上,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   鸭舌帽站了起来,说了句:“我上楼去看看。”说着就抬脚往楼上走。   女人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说:“当年海涛一直发疯一样找爱敏,爱敏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出事的,他一直在自责,他甚至……到现在都没有结婚。”   花格子声音有些颤抖:“他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啊。”他看着女人,眼睛里还有泪光,“你也是,要不是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女人低着头,说:“哪里的话,当年我和爱敏情分那么深,就算她……真的出事了,我也不能让她就这么荒在这里了。”她抬起头,“更何况从您收到的那封信来看,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的,也许还有什么隐情。”   花格子抹了把脸,点头说:“是啊,你说得对。小方,也许爱敏,也许爱敏真的还活着。”他说着又有些哽咽,连忙拿手帕捂住了眼睛。   女人轻轻拍了拍花格子的肩膀,忽然问道:“叔叔,当时那封信是怎么寄到你手上的?”   花格子缓缓吐出口气,回答:“那封信,就放在了我的床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的。我……我拆开一看,就见到爱敏的照片。”他说着又流下眼泪,“我就想着,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也要拼着来看看,不能让我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在外边。”   女人沉思着,说:“按说那人寄信既然指明让咱们在那家旅馆等着,一定会有安排。可是旅馆里除了那个老板,也就是那两个人了。”她说着看了眼楼上,压低了声音,“难不成,真和他们有关?”   花格子叹气:“不知道,眼下只能静观其变了。”   江城出了宅子之后,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寒气的空气,觉得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庭院里荒草及膝,几乎没有人打理的痕迹。江城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绕到宅子后面,漫无目的地徘徊了几步。   一只不知名的野鸟在树上悲啼了一声,振翅飞上了高空,很快便成了一个盘旋着的黑点,消失不见了。   江城下意识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停顿了片刻,又收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又深深吸了口气。   昨晚,并不平静。   江城一直记得自己对贝贝的承诺,他时刻注意着隔壁的动静,担心贝贝会做噩梦。然而隔壁虽然一直很安静,但是走廊和其他几间屋子里,却一直有轻微的动静。   那三个人并没有像说的那样早早休息,他们聚到了一起,在宅子里转了几圈,才各自回屋。   低低的絮语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几乎让江城一夜未眠,前路未明,似乎此刻变得更加复杂。   那三人,会和他的事情有关吗?   从警多年,江城有足够的职业敏感能够让他在见那三人的第一眼时就做出一些相应的判断。不同于其他游客,这三人来此目的并不单纯。从他们对于其他人的戒心,以及眼神中的怀疑,江城可以看出他们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是当时江城并不关心。   直到他们一起到这家不同寻常的旅馆住宿,江城才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   从那几人奇怪的反应,以及肖贝贝抗拒的心态,江城似乎看出一些微妙的关系。似乎从踏入G省之后,命运的齿轮便开始缓缓转动,他们都成了其中一环,牵一发而动全身。   还有贝贝昨晚讲的那个故事,江城微微皱眉,他隐隐觉得这个故事是贝贝有意讲给那三人听的。而那三个人的反应也说明,那个故事的确让他们感到不安。   贝贝对于这件事,又知道多少?她和那三人的关系,又是怎样的?   江城陷入沉思,他无意识地再次摸出烟盒,手指摩挲过打火机上复杂的花纹。   收到的神秘信件,列车上被安放的炸弹,旅馆里奇怪的旅客。这一切都像是一团迷雾笼罩在江城身边,想要找出线索的源头,也许应该从那三人下手。   江城有着过人的记忆力,昨晚肖贝贝讲的那个故事,曾经提到隐居的富豪,暴雨的夜晚,复仇的女人。   这些字眼拼凑到一起,足以让江城想起一些模糊的线索。   手机震动的蜂鸣声响起,江城掏出手机,上面那封未读邮件显示来自技术刘。   看来,这个源头已经被找到了。   2004年,全国失踪人口超过八百万,遍布全国各地。悬案未决者十之□□,大多数失踪者自此杳无音信,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戚爱敏是其中之一。   有一段时间,江城格外关注失踪人口案件。而在那段时间里,最让江城在意的,就是戚爱敏的案子。   他甚至还专程赶到了戚爱敏所住的瑶市,向负责该案的刑警询问具体情况。   戚爱敏,时年十七岁,是重点中学的高二学生,品学兼优。与此同时,她的母亲戚慧珍还是本市十强企业之一的大股东,身家过亿。   然而如此令人艳羡的家庭背景,却并没有给戚爱敏带来好运,她顺风顺水的人生在2004年戛然而止。   2004年,她的母亲戚慧珍破产自杀,她的员工恶意报复,绑架了戚爱敏向她的父亲严浩勒索巨额赎金,在严浩报警之后干脆利落地撕票。   戚爱敏被炸死在了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现场一片狼藉,而绑匪不知所踪,数月追查无果之后,此案算是不了了之。   如果不是戚爱敏的朋友王海涛意外插手的话。   据这个大戚爱敏两岁的大男孩所说,戚爱敏并没有死在那场爆炸中,她是被人绑架之后秘密带走,不知所踪。   而那个把戚爱敏带走的人,叫傅春豪。   在警方看来,这纯属无稽之谈。虽然戚慧珍破产之后,最大的获益者之一就是这个傅春豪,但是傅春豪和戚爱敏从不相识,两个人八竿子打不着,傅春豪有什么理由带走戚爱敏?   然而王海涛一口咬定傅春豪和此案脱不了干系,甚至戚爱敏被绑架也是傅春豪所为。但是王海涛无法提供任何线索,而这件事情,也已傅春豪一家搬走而落下帷幕。   江城之所以会关注这个案子,无非是因为戚爱敏一案,是以戚爱敏失踪告终的。   死在爆炸中的戚爱敏,最后却算作了失踪。一部分原因是当时线索不完整,另一部分原因,也和王海涛的证词脱不了干系。   然而江城终究还有自己的工作,这个案子像是个无底洞,查之无用,于是在了解大致案情之后,江城便回到了渝城。   没想到多年之后,还会看到这个案子的后续。   技术刘发来的,便是发生在2006年的一起恶性报复案件。技术刘按照江城的指示,查询了今年内发生在G省的报复案件,果然找到了符合江城描述的案子。   案件发生的地点,就在这栋宅子里。   就像肖贝贝所说,傅春豪由于某些原因隐居在了这个地方,带着他的大部分家当。 在安居两年之后,这个曾经的富豪却在一个暴雨之夜神秘死去,包括他的家人。   这个案子由于影响恶劣,并没有被大范围传播,知道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而这个案子本身,也由于长时间没有结果而悬了。   江城默默收起收起,他现在能够确定的,就是那三个人的身份。   严浩,王海涛,还有戚爱敏当时的好友林彤。   他们为什么会在时隔多年之后,来到这所不祥的宅子里?是为了追查戚爱敏的下落吗?戚爱敏的失踪当真是和傅春豪有关系吗?傅春豪一家,又是死于谁手呢?   打断江城思考的,是一声夹杂着惊恐和绝望的惨叫!   江城迅速回头,就看到那个应该是叫做林彤的女人在宅子楼顶摇晃了一下,然后像是松果猛地一样坠了下来。   就在眨眼功夫,林彤就狠狠砸在了楼前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Chapter8 Erinyes   贝贝还没睁开眼睛,就感到了身边刺骨的寒意。   不同于西边那种带着荒凉凄冷的寒气,这种零下的气温带着沉沉的死气。   贝贝睁开了眼睛。   周遭一片沉沉的黑暗,贝贝眯了眯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摆着许多矮床的屋子的中间。这间屋子没有窗户,像是一间密室,泛着丝丝寒气,阴森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贝贝感到迷茫,下一刻,脑海深处迅速蔓延的剧痛让她无暇顾及周遭的一切。贝贝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浑身都颤抖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也有可能只是几秒钟,这股来势汹涌的剧痛像是潮水一般退去了。贝贝像是劫后余生一般瘫软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周遭的一切像是凝固了,只有一种麻木的空洞感不断回荡在周围。   片刻寂静之后,贝贝缓缓翻身爬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那几张用白布罩着的铁架床一共有七张,散落在屋子不同的地方。   很显然,床上有东西,从白布下的轮廓来看,像是一个人。   贝贝心里有些发毛,她挪了挪脚步,眼睛四下搜索着。这间屋子是密封的,贝贝没有发现门或者窗,也没有看到能够离开的出口或者其他类似的东西。   她被困在这里了,和一些不大妙的东西。贝贝抑制着心里的恐惧,缓缓走到一张铁架床前。   白布下的躯体干瘪枯瘦,贝贝咬着牙,伸出手拽住白布的一角,缓缓掀开了白布。   白布下,不出所料的,是一具尸体。准确来说,是一具干尸。经过防腐处理的尸体呈现一种令人作呕的黄褐色,变色的牙齿从翻卷的嘴唇中露了出来,显得十分可怖。   贝贝忍住就要呕吐的冲动,把白布盖了回去。她咬着后槽牙看了看其他几张铁架床,缓缓挪动脚步靠近了另一张床。   冰冷的空气此时似乎又增加了一丝令人作呕的气味。   七张床,贝贝看了六张,每张床上都躺着一具干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上去,他们似乎是一家人。   贝贝看向最后一张床,她抬手捏住那张床上的白布,冻僵的手指缓缓收紧,拉起。   白布之下,是一张惨白的女人的脸,她的表情比起之前几人显得竟有几分安详,干枯的头发披散在床上,了无生气。   贝贝猛地退了一步,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般,她浑身冰冷,只觉整个人都坠入了冰湖之中。   这张脸,她一定见过!   “怎么,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贝贝一跳,她猛地转身,就看到西格斜斜靠在墙上,出现的无声无息。   贝贝喘着粗气,她眯着眼看着西格,他看上去竟然有些狼狈,衣服破了几个口子,连脸上都多了些淤青。但他的神情仍旧不冷不热,似乎丝毫不以些伤口为意。   贝贝冷冷反问:“你要做什么?”   西格无声地笑了笑,说:“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吗?”   贝贝低低哼了一声,脑中却在迅速思考,西格的身份显然和这里的事情毫不相关,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来到这里呢?   贝贝忽然抬起头,看着西格问:“火车站外的那个人是你的手下吧?”   西格勾了勾嘴角,却没什么笑意:“是啊,我安排了一切,而你就像我想的一样一步一步跳进了我挖给你的坑里。”   贝贝忍不住眯起眼睛,她一字一句说:“给我寄信的人,原来是你。”   西格忽然哈哈大笑,他边笑边说:“你还真是天真,居然会以为,给你寄信的人是我。”西格笑得弯下腰去,他看着贝贝,又重复了一遍,“你还,真是天真。”   贝贝皱起眉头,她看着西格,手指冰冷,手心却已沁出了汗水,她缓缓说:“难道不是吗?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把我引到这里来。”   西格缓缓站直,他看着贝贝,眼神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怜悯:“把你引来这里的另有其人,我只是想要阻止你而已。”   贝贝咬着嘴唇,她问西格:“为什么?”   “因为那个把你引来这里的人,想要毁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西格缓缓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地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贝贝思索着发生的一切,仍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西格缓缓开口:“十一年前,发生了一起爆炸案。”他看了一眼贝贝,声音低沉,“而那个本该被炸死的女孩,却在两年后神秘地出现在了这里,杀死了隐居在这里的那个人的全家。”   贝贝抿起了嘴,西格的话让她立马想起了那个流传着的鬼故事。   西格看了贝贝一眼,忽然笑了笑,但是没什么温度,他说:“你知道这件事吧,有关复仇女神的故事。”   贝贝咬了咬嘴唇,回答:“我听我的朋友提起过,隐居在这里的富豪被人报复,全家都被人杀了,那个复仇的女人就在这附近游荡。”   “你的朋友?”西格似乎笑了笑,眼神冰冷。   贝贝皱起眉头,她不喜欢刚才西格说话的语气,于是低下声音说了一句:“是和我合租房子的女孩,她在九年前来过这里,还见到了那个复仇的女人。”   “然后呢?”西格似乎饶有兴趣,“你合租的朋友发生了什么?”   贝贝回答:“她逃了。”   “逃到哪里?”西格追问。   贝贝攥紧拳头,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冷冷的说:“我想这不关你的事吧。”   西格竟然点了点头,他说:“是啊,的确不关我的事。”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停在离贝贝几米远的地方。   “你应该猜得出来吧,那三个人的来意。”西格慢吞吞说道。   贝贝轻轻把手上的汗擦在裤子上,她回答西格:“我想他们大概是来这里调查当年那个富豪一家被杀的事情的。”   西格点了点头:“差不多吧,他们的确是来调查那件事情的,却不是为了那个富豪,而是为了那个杀了富豪全家的女孩。”   贝贝悚然一惊:“那个复仇的女人?”她忽然想起刚才西格说的话,“你刚才说那个女人已经被炸死了,那杀了富豪一家的人怎么会是她?”   西格意味深长地回答:“因为她从爆炸中逃了出来。”   贝贝皱起了眉头:“那她又为什么要杀这个富豪全家?”   “一个女人杀人,多半是因为感情吧。”西格看上去有些感慨,“她出于对家人的愧疚,和对秘密情人背叛自己的仇恨,策划了这起复仇。用长达两年的时间折磨自己的仇人,直到那个暴雨之夜才痛下杀手,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贝贝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西格扭头看着贝贝,轻轻挑了嘴角,说:“你不需要听懂,你只要知道,那三个人是为了那个女人来的就好了。”   “我为什么需要知道这些?”贝贝反问。   “因为正是这件事,打乱了那个把你引来这里的人的计划。”西格说着摸了摸脸上的瘀伤,还笑了笑,“我很得意,让那个人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计划乱成了一锅粥。”他看了看贝贝迷茫的表情,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愉悦,“我精心挑选了这件事,只有这件事能够恰到好处的打乱那个人的计划。”   贝贝咬紧牙关:“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西格慢慢摇头,叹息道:“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你也不需要知道。”就在西格话音刚落的刹那,他骤然出手,一拳打在贝贝下巴上。   “嘭”的一声,贝贝整个人像麻袋一样摔在了地上。   江城赶到楼下的时候,林彤已经死了。她的眼睛张得很大,在摔得已经变形的脸上显得格外恐怖。   江城收回手,缓缓握成拳头。   宅子的大门里,花格子——也就是严浩,和已经摘下了鸭舌帽的王海涛冲了出来,他们站在尸体几步之外,脸上都带着震惊的神色。   江城扫了两人一眼,心中已有了决断。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到楼上的另一个人影,就是那个人把林彤推下了楼。   “我已经报警了,”江城看着两人缓缓开口,“在警察赶来之前,我们应该留在这里。”他扫了一眼地上的林彤,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了她的身上。   “她……她怎么会突然从楼上跳下来?”王海涛声音还有些发颤,带着气音。   严浩盯着地上的尸体,还在大口喘着气,他的脸色像是死人一样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有人把她推了下来,”江城平淡地对着两人开口,眼睛却锁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那个人。”   严浩猛地抬起了头:“谁?是谁干的?”   “是爱敏!”王海涛忽然嘎声说,“一定是爱敏!”   严浩回头难以置信地盯着王海涛:“你说什么?怎么会是爱敏?”   “她是来报仇的,她是为自己报仇!”王海涛喘着气说,他指着地上的林彤,“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害了爱敏!”   严浩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只是震惊地看着王海涛。王海涛似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摇晃了两下身子,跌坐在了地上,喃喃自语:“是爱敏在报仇,是爱敏。”   江城看着王海涛,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真的骗得了自己吗?”   王海涛抬起头狠狠瞪着江城,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骗自己,没有!是爱敏把林彤推下了楼!”王海涛哽咽了一声,他喘了口气,连珠炮一样骂了起来,“林彤是个狠毒的女人,她为了钱把爱敏推到了火坑里!当初要不是她刻意撺掇,爱敏怎么会和傅春豪那个畜生在一起,又怎么会害得戚阿姨破产自杀!”   严浩瞪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地上林彤的尸体,又看了看失神的王海涛,跌跌撞撞退了两步,坐到在了地上。   江城看着王海涛,有些冷酷地问他:“你怎么知道林彤做了这些?”   “是她亲口承认的!”王海涛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她刚才亲口承认了,是她拿了傅春豪的钱出卖了爱敏!”说完他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瘫在了地上,把自己抱成一团失声痛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太恨她了,她害死了爱敏,我想给爱敏报仇。我没想到她真的会摔下来,我……我没打算杀了她。”王海涛整个人都在颤抖。   江城叹了口气。不是每个人都有杀人的勇气,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面对杀人的后果。一时的冲动带来的,往往是无尽的悔恨。   一旁的严浩似乎受到了沉重打击,他长长地哀叹了一声,伸手捂住脸,悲声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江城看了一眼严浩,他的目光中有同情和怜悯。   “我只是想让爱敏回来,我只想她能回来,可是现在都发生了些什么啊?”严浩声音带着绝望和伤痛,“是我对不起慧珍,对不起爱敏。我没用,我救不了我的妻子,也救不了我的女儿。爱敏,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他把脸埋在膝盖里,哭起来。   江城缓缓往前走了两步,他在严浩身边蹲下,低声说:“我知道这很痛苦,但是你还得继续往下走。”   “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严浩哽咽着说,“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我看着她走上那条不归路,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没用啊。”   江城没有说话,他的心里却有一种沉沉的钝痛弥漫开来。他想,他怎么会不明白,那种心如死灰、无能为力的感觉。   严浩仍旧颤抖着,他断断续续地哭着说:“爱敏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我知道、我知道她妈妈的事情让她深受打击,她觉得是自己的错,想要自己来了解这件事。可是不用啊,我不用她去报仇,我只要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啊。”   江城忽然抬起头:“你是说,当年的事情,是戚爱敏的复仇?”   严浩没有回答,他双眼无神的看着身前的那片枯草和泥土,喃喃自语:“她回不来了,我知道的,她最后和我说,和我说‘爸爸对不起’,我就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江城伸手拉住严浩,一字一句问:“她是怎么从爆炸中逃生的?”   就在这一刻,门口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江城骤然回头,就看见西格正靠着门站着,指间把玩着一把直棱钢刀。   “我要是江警官,就不会分心思去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江城缓缓站起了身,他看着西格,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却已经全神贯注地戒备。   西格慢悠悠地把钢刀在指尖打了个转,说:“比起这个老套的案子,江警官想必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女儿吧。”   江城没有回答,却缓缓攥紧了拳头。   “我知道,江警官这么多年都在追查自己女儿的下落,你也不相信你的女儿被炸死了,是不是?或者说,不愿意相信?”西格笑了笑,“在爆炸中逃生,听起来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对于一个那么小的女孩。江警官究竟是出于怎样的自信,才会认为自己的女儿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呢?”   江城忽然微微笑了笑,几乎捕捉不到的冷漠笑容转瞬即逝,他开口淡淡道:“之前就听说,纵横东南亚的毒枭西格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西格微微挑了挑眉:“你见过我?”   江城语气平淡:“火车上你乔装改扮,倒是我一时看走了眼,没认出你来。”   西格哈哈大笑:“我要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连最亲近的人也别想知道。”他忽然探身压低声音,“即使混进警察局,也是易如反掌。”   江城淡淡一笑:“你若有胆量,不妨一试,看能不能进去,能不能出来。”   西格眨了眨眼睛,笑道:“那还是罢了,我最近准备到缅甸避避风头,毕竟国内风声比较紧。”他挤了挤眼睛,“人怕出名猪怕壮,要是让江警官那些可爱的同事知道我在这儿,估计我就别想囫囵着出去了。”   西格说着眯了眯眼:“况且,我还要看接下来的好戏呢。我开了这么好的一个头,怎么舍得错过接下来的发展。”   江城静静地看着西格,良久才问:“你把我们引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这件事情和你本来没有什么关系。”   “有的,”西格笑起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老天就是个操蛋玩意儿,你不能指望着它按套路出牌。”   “就比如,江警官想不到这个时候你的同伴已经命悬一线了吧。”   江城脸色一变。   西格悠然道:“我知道江警官敬业职守,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逮捕我——相信我,等你制服我,她已经死透了;另一个,你去救她,但是我可不会在这儿傻瓜似的等你。”   西格说完还看了眼手表,笑了笑:“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吧,炸弹就要爆炸了,祝你好运,江警官。”   说着西格大摇大摆往大门走去。   就在西格抬脚的一刹那,江城已经站在了他身前拦住了他,江城一字一句问西格:“她人呢?”   西格耸了耸肩,说:“我怎么知……”话没说完就被江城揪着领子按到了墙上,江城用的力气很大,西格后背撞到墙上发出“嘭”的一声。   西格闷哼了一声,随即冷笑着说:“江警官要逼供吗?我觉得时间不够啊。”   江城没有回答,他的眼神很可怕,他又问了一遍:“她人呢?”   西格坚持了两秒就移开了眼睛,哼声道:“我不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话音刚落江城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令人胆寒的森然:“我最后再问一遍,她人呢?”   西格窒息了一下,江城的眼神让他明白下一秒自己的脖子就会被这个人拧断,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她在楼上的密室里!”   江城松开了西格,西格向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了宅子,消失在了远处。   江城没有迟疑,他回身一把拉起地上的严浩和王海涛,低喝了一声:“起来,往远处走!”   王海涛最先回过神,他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知道有炸弹要爆炸了,他颤声问:“往哪走?”   江城指着西边:“往那走,在远处等着!”他忽然俯身抱起林彤的尸体,塞给王海涛:“走,快走!”   说完,江城就回身大步往宅子里走。   刚站起身的严浩一把拽住了他,声音颤抖而尖锐:“你疯了,炸弹要爆炸了!”   江城一把甩开了他,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   楼上的密室,西格是这么说的。江城知道这是他能从西格身上问出的最多的东西,所以他放了西格。时间不够,他只能赌一把。   江城冲进了王海涛的房间。   房间里空荡荡的,但是江城一进屋就感觉到了格外低的温度。   江城迅速的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切,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如此之快,他只觉冷汗不断渗出额角。   忽然,江城的目光凝固在了那个壁炉上。   “那个壁炉就是个摆设。”王海涛的话回响起来。   江城几步上前,他俯身凑到壁炉口,透过铁栏他看到炉膛里的灰烬上有几个不规则的痕迹,像是人的脚印。   江城钻了进去,在墙上摸索了一阵之后,他找到了一个凸起。   江城按下了那个开关一样的凸起,面前的墙壁无声无息地划开。   墙外,是一间密室,屋中漆黑一片,江城花了几秒钟适应黑暗。   然后,他看到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贝贝,以及她身上绑着的,有着倒数显示器的□□。   血红的数字闪着幽暗的光,像是嗜血的瞳孔,此刻离爆炸还有十五分钟。   ☆、chapter9 巧合   阿西开车带单云赶到爆炸发生地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救护车和警车几乎在同时呼啸而至,单云脚步有些虚浮地躲开抬着担架飞奔的工作人员,等待着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阿西去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就在一抬头间,她居然看到了江城。   他正和当地的警察快速地说着什么,身边还站着两个看上去格外狼狈的男人。   就像有所感应一般,话说到一半的江城忽然侧头看了一眼。   单云怀疑自己之前收到的打击太过沉重,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这不是没有可能,她现在觉得耳朵仍旧在嗡嗡响个不停,眼前的东西似乎也有些变色,好像大脑的某个部分失常了一样。   视线里,江城脸上的表情很真实,单云不舍得移开视线,觉得在这个难熬的时候能看到江城也许是心里唯一的慰藉。   所以,单云也就把江城眼中的惊讶尽收眼底,她看到江城和那个警察说了几句,就大步朝她走来。   这个梦做得格外真实,单云晕晕乎乎地想。直到江城在她面前站定,单云仍旧处于一种梦游的状态,她伸手去摸江城的脸,被江城诧异地偏头躲了过去。   “小气。”单云咕哝了一声,她有些困难地呼吸着,觉得胸口像是被人开了个口子,心脏那一块疼得要命。   江城伸手扶住了单云,因为她身子有些摇晃。他没有废话,第一句就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他说的时候上下扫了单云一眼,确定单云看起来没什么外伤之后又把目光锁定在她脸上。   单云眨了眨眼睛,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她声音低沉地回答说道:“我来……来办点事情。”   江城看了远处她们停的车一眼,低头盯住单云:“什么事?”   单云咬着嘴唇,强忍着已经到眼眶的泪水,小声说:“就是一些私事,你不要管我。”   江城还想再问,不远处的一个工作人员却小跑着过来,打断了他:“江警官,您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   江城沉吟了两秒,简短地回答:“我和你们走,医院那边安排人了吗?”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安排好了,您放心。”   江城回头看了单云一眼,说:“我这还有事,得马上走。”他低头考虑了一两秒,“你和我一起走吧,有人和你一起吗?”   单云下意识点头,又赶忙摇头,她的意识逐渐在恢复,她渐渐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不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阿城,你怎么在这儿?”结巴了好久,单云才问出这句话。   江城看上去想要叹气,却又忍住了:“说来话长,你先和我走吧。这里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和你一起来的是谁?”   单云眨了眨眼睛,之前一直忍着的泪水这一回痛痛快快地流了下来。   江城有些手足无措,他抬手抹去了单云脸上的泪水,扭头看了眼边上等急了的小警察,缓下语气对单云说:“你别哭,先跟我走,路上慢慢和我解释,好不好?”   单云哭着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江城一向对于眼泪没办法,他看着单云,又看了看那边已经准备好的车,语速快起来:“这样,你在这里办完事情之后,到I省的省立医院去,我在那接你一块回渝城。”   单云咬着嘴唇,隔着眼泪看江城脸上焦急的神色,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江城松了口气,带着工作人员很快离开了,闪着红蓝警灯的警车“乌拉乌拉”飞驰而去。   单云看着远去的车,呆呆地又流下眼泪来。身后,冷不丁有人问她:“那是你男人吗?”   单云吓了一跳,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喃喃地答了一句:“他是我前夫。”她说着吸了吸鼻子。   阿西从单云身后绕过来,看着单云惨白的脸色和红红的眼眶,摇了摇头:“就算是前夫,也不该把状态如此糟糕的前妻一个人扔在这儿啊。”   单云低头把眼泪抹在袖子上,轻声说:“是我让他先走的,我跟他说我还有事没办完。”   阿西挑了挑眉,忽然问:“你是外地的,那你前夫怎么会在这儿?”   单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问了,他没说。”   阿西看着单云,啧了两声,说:“你们不会是为一件事来的吧?”   单云愣怔地抬起头来,刚想反驳,却又咬住嘴唇。   江城是刑警,平时加班还来不及,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是出差吗?怎么会这么巧就到这里来出差?   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他难道真的是为小北来的?为什么他一个字都没和自己提过?   阿西笑了笑,忽然抬了抬下巴:“不如我们去问问那些人这里发生了什么,看看能不能搞明白。”   从留守在这里警卫口中,她们了解到了部分事实。   大概在一个小时之前,警方接到了报警,报警人就是渝城市刑警大队的江城警官,他说城郊的这栋宅子里发生了凶杀案。   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听到了爆炸声,来之后,就看到了一片废墟,以及两个清醒但是已经精神状态明显不对的男人,和一具女尸。   那个年长的男人说,宅子里还有两个人没有出来,一男一女。有人在宅子里安装了炸弹,江城警官为了救那个还困在宅子里的女孩,在救出他们之后又返回了那里。   然后,就爆炸了。   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守卫一边在寒风中跳脚,一边和她们吐槽:“这儿怪事儿也不少,我还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吃饱了撑的在这荒郊野岭扔炸弹。”   一旁的年轻警察拿胳膊肘捅了捅他,瞪了阿西和单云一眼:“别瞎打听了,这些都是警方内部消息,无关人等不要在这儿逗留追问。”   单云不安地问:“那江城呢?”饶是刚刚看到他完好无缺,单云仍是心惊胆战。爆炸的威力这么大,他是怎么躲过一劫的?有没有受伤?   大胡子“嘿”了一声:“谁知道啊,我们听那男的说了以后还以为他们已经炸死了呢,没成想还没开始搜索呢,他就抱着个女孩出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爬出来的,居然这么大的爆炸都没把他炸死,你说奇不奇怪。还有更怪的呢,他出来以后就让我们挖一块地方,我们还以为他有病,结果一挖挖出几具尸体,还都他妈的保存的那么好,卧槽吓得老子……”话没说完,年轻警察又捅了他一下,示意他少说话,大胡子摸了摸下巴,这才不再多说。   这些话除了让单云更加困惑不安,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作用。在坐上阿西的车后,单云闭上了眼睛,缓缓梳理了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觉得一阵疲惫和心死。   她真的能找到小北吗?她的孩子,在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之后,还活在这个世上吗?   她该怎么和江城解释呢?她必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江城吗?   到旅社的时候,天还没有黑。阿西把车子在院子外面停好,拉着单云下了车。   柜台后这会换了个穿着紫色毛衫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手机低头玩,时不时发出“excellent”、“unbelievable”的声音,听得阿西一阵恶寒。   她和单云一起往楼上走,旅社里安安静静的,似乎没什么人。   钥匙□□锁孔里的时候,阿西停了一下,侧耳听了听,嘴角抽了抽。她回头看了单云一眼,那口型说了几个字:   门没有锁。   然后,阿西抬脚踹就开了门。   一个瘦小的男孩子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起来,拔腿就往窗户那里跑。阿西上前两步一把反拧了他的手,直接把男孩按在了地上。   男孩子疼得发出一声闷哼。   单云“嗒”的一声打开了灯,白炽灯的光一下照亮了男孩子的脸。   单云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个人。   然而这些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单云已经没有力气大惊小怪了,她只是用一种惊诧的语气问:   “木轲,怎么是你?”   木轲挣了一下,闭着嘴没说话。   单云拍了拍阿西,说:“你先放开他,他是我的学生。”   阿西依言松开了手,却是一把拎着木轲把他扔到了床上,回头看了单云一眼,挑了挑眉,“你学生?跑这么大老远来看你,暗恋你?”   单云瞪了阿西一眼,哼声道:“别瞎说,他还小呢。”她看向木轲,问:“你怎么上这儿来了,你姐姐呢?”   木轲正在揉自己被勒红的手腕,闻言抬了抬眼睛,面不改色的撒谎:“姐姐已经回去了。”   单云皱了皱眉,直觉这个男孩没讲实话:“那你在老师房间里干什么?找老师有事吗?”   木轲慢吞吞地说:“不是,我住这个旅社,走错房间了,还没来得及回去,你们就进来了。”   阿西哼笑了一声:“走错房间了?你钥匙也拿错了?”   木轲耸了耸肩:“这里随便一把钥匙随便拧一拧就能把门打开。”   阿西“靠”了一声,又说:“那你跑什么,做贼心虚吗?”   木轲慢吞吞说:“不是,你踹门进来我还以为是打劫的。”   阿西喃喃地骂了句什么,没再搭理木轲。   单云再次拍了阿西一下,示意她在孩子面前收敛一些,一边接着问木轲:“你来这儿是旅游的?你姐姐走了,就留你一个人?”   木轲懒洋洋地回答:“我来找我亲戚,没找着,我姐工作忙就先回去了,留我在这儿接着找。”   单云抿着嘴,和木轲说:“这里太乱,你一个孩子不能一个人乱跑,我给你姐姐打电话,让她来接你回去。”说着就要掏手机。   木轲急了,一下从床上跳下来,慌慌张张说:“别呀,她忙着呢,哪有空来接我呀,我自己就能回去,我都十八了。”   单云坚定地摇头,语气格外坚决:“不行,太危险了,老师遇见你了就要对你负责,你出了事你姐姐怎么办,听话。”   木轲看单云已经再找木沐的手机号了,急着说了一句:“别打,你打了她才担心呢。”   单云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挑了挑眉。   木轲说了才觉得后悔,又没什么法子,只能交代:“我姐不知道我在这儿,老师你别告诉她。”   单云把手机收进口袋里,看着木轲的眼睛:“那你告诉老师,来这里干什么?”   木轲抿着嘴,不说话了。   阿西看着对峙的两人,伸手翻了翻床上堆着的单云的东西,嘿了一声:“还走错了,你走错了还翻别人东西啊。”   木轲脸涨得通红,硬是一个字不吭。   单云沉下脸色:“木轲,你告诉老师实话,老师不告诉你姐姐,你要一个字不说,我就把你姐姐叫来了。”   木轲抬起头来,终于开口说:“我一个人来这里找一个朋友,刚好看到老师住在这儿,好奇才过来看看的。”   阿西哼了一声,看到单云的表情,才没说什么。   单云看木轲的样子就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于是说:“那你的朋友呢?来了吗?”   木轲耸肩:“还没。”   单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严肃道:“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替你联系他。”   木轲磨蹭了一会儿,报了一串数字。   单云拿出手机把那串数字输了进去,一边输一边问:“他叫什么,多大了,成年了吗?”   木轲低着头,没说话。   单云抬眼看了木轲一眼,说:“老师问你话呢。”   木轲抿着嘴,似乎打定主意不开口了。   单云摇了摇头,把号码拨了出去。   响了几声后,电话被接了起来,一个熟悉无比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到单云耳朵里:“喂。”   单云一愣。   那个声音,听起来像是江城的。   “小云?”显然江城认出了单云的手机号码,“你怎么打到这里了?”   单云有点结巴:“呃,是这样,我的一个学生来这里见朋友,那朋友没来,我替他联系一下。”   江城的声音一瞬间透出了警觉:“你的学生?你的哪个学生?”那边声音一开始很嘈杂,江城似乎走到了什么安静的地方,声音一下清晰起来,单云甚至可以听到江城的呼吸说。   “是木轲,你见过他的。”   江城久久没有回答。   单云这时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的手机吧?那个,他的朋友呢?”   “在手术室里。”江城回答,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莫名地让单云心里一紧。   “你现在在哪?”江城反问。   单云捏着手机,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现在在旅社里,因为要拿行李,我收拾好东西马上就到I市去,不会耽搁的。”   江城沉吟片刻:“现在太晚了,路上不安全,你等着,明天我去接你。”   单云惊了一下:“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我这儿没什么事的,我有朋友在这儿陪着我呢,你放心好了。”   “哪个朋友?”江城沉声问。   单云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阿西,说:“你不认识。”   江城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下来:“晚上把门窗插好,不要随便给人开门。你的那个学生,”他停顿了片刻,“带着他一起吧,他也还小,容易出事。”   单云“哦”了一声,答应了。   江城很快挂断了电话。   阿西看着单云呆愣的表情,又看了看木轲偷瞥单云时的一脸凝重,咧了咧嘴:“这情况好像更复杂了啊。”   单云抚着额头,努力梳理清楚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你说得对,更复杂了。”她再次看了一眼木轲,“木轲,你老实告诉老师,你那个朋友究竟是谁?和你什么关系?你来找他干什么?”她还有没说出口的话:怎么会和江城一起在医院?   木轲看上去十分纠结,他皱着眉头看着单云,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那您能先告诉我,我的朋友出什么事了吗?”刚才接电话的显然不是正确的人,这一点让木轲深深地感到不安。   单云沉吟了片刻,说:“电话在警察手里,他说你的朋友在手术室。”   木轲大惊失色,他猛地站起来就往门口冲过去,被阿西一把拉住了:“啧啧,还真是个毛没长齐的小毛孩,你就算去找你朋友,你也好歹把地方问清楚了啊。”   木轲挣了两下,哑声喊了一句:“放开我,我不能让她和警察在一起!”   单云几步上前伸手按住木轲的肩膀:“木轲,你听老师说,你的朋友和警察在一起,不会有事的,老师可以保证。”   木轲停下挣扎的动作,嘴巴抿得紧紧的,瞪大的眼睛里像是要冒火了。   “现在,你可以告诉老师你的朋友是谁了吗?”单云柔声问他。   木轲看上去有些迟疑,他扫了一眼单云,咕哝了一句什么,忽然问单云:“您还记不记得,被白老师绑架的那天,来救我们的人?”   单云愣住了,那段莫名其妙失去的记忆带来的诡异感再次袭上心头,她缓缓摇头,又有些急切地问木轲:“你记得是谁吗?”她记得江城告诉过她,木轲对于发生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   木轲却点了点头,说:“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我只是没有告诉警察叔叔而已。”他说着笑了笑,嘴角朝一侧勾起,“老师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刚巧会来这里?”   单云拧起眉头,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木轲咽了口吐沫,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他看着单云缓缓开口:“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她,那个救了您的人,肖贝贝。”   单云有一刻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大脑有一片区域似乎在瞬间罢工了,她看到木轲脸上的表情,紧张中夹杂着疑虑,还带着些许兴奋。还有阿西,她一直在边上看着他们两个,没说话,却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你什么意思?”单云开口,声音有些哑,她看着木轲。   木轲似乎在考虑什么,他缓缓开口说:“这件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不复杂也不复杂。”他转了转眼珠子,“单老师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人吧?”   单云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木轲笑了笑:“我们的目的都是找人,不是吗?”   单云怔住了,她迟疑地开口:“可是,是谁告诉你我是来找人的?”   木轲耸了耸肩:“这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我也是,老师你也是。在此之前我不会多说什么来破坏这个计划的。虽然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却是遭到了一定的破坏,但我想我还是可以补救一点的。”   这一番话颠三倒四,单云听得几乎没有耐心:“木轲,你不要给老师打哑谜,直接告诉老师,发生了什么?”   木轲微微低着头,脚尖在地上蹭着,最后他说:“有人策划了这件事情,我得到的命令是,赶到G省,在适当的时间向某人解释当年发生的事情。但是计划出了意外,”他说道这儿咬了咬牙,“肯定从中插手,现在我的任务没有完成,我想弥补一下。”   仍旧一头雾水的单云看着木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你准备怎么弥补呢?”她没能掩饰住语气中的厌烦。   木轲忽然抬起头来,他说:“单老师,小北当年是怎么从那场爆炸中逃生的,您不想知道吗?”   单云的心跳和呼吸在那一刻猛地停止,她瞪大眼睛看着木轲,带着不可置信。   木轲咧嘴笑了笑:“是我,是我带她逃了出去。”   ☆、Chapter10 没有结束   半个月后,渝城。   市立医院,休息室。   江峰把白大褂随手搭在了椅子上,坐下看向江城,闲闲道:“早就说了你是事故体质,随便出去休个假都能碰到大毒枭和炸弹犯,我还能说什么?”   “她还没醒吗?”江城没有理会弟弟的调侃,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微微皱着眉。   江峰摊手耸肩:“没有任何外伤、内伤或者脑部淤血之类的,但是她就是不醒,整个神外的专家都会诊过了,我们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江城往后靠在椅子上,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   江峰探身拍了拍江城的肩膀:“别丧气啊二哥,还没那么糟。毕竟她昏迷的时间不算很长,还是有醒过来的可能性的。”   “半个月了。”江城看着江峰,“昏迷时间越长,醒过来的可能性越小。”   江峰有些无奈:“何必看得这么清呢,我这是作为你弟弟对你的劝告,她也不是你什么人,你没必要这样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我知道你人傻钱多,但她要真成了植物人,你还照看她一辈子不成?你还是多想想怎么联系她的家人吧。”   江城摇头:“她的身份是假的,没有任何通讯工具,或者其他能够表明身份的东西,除了发布新闻,没有其他好办法。”   “那为什么不发布新闻?”江峰挑起眉毛问。   江城十指交叉搭在膝盖上,慢慢说道:“这才是棘手的地方,我们暂时不能公开她的身份,哪怕是照片。”   江峰笑了一下:“又是跟你的工作有关?那我还是不要打听了,免得惹祸上身。”他换了个话题,看着江城笑得意味深长,“前几天我看到二嫂了啊,你们两个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样的滥好人。”   江城无奈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单云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她在G省病倒,高烧四十度,并发了一些炎症,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有些咳嗽。江城带她去看医生,单云却不愿意,连见他面的时候,似乎都不愿意说话。   也许是在G省发生了什么,江城忍不住叹气。   当时他在I省医院处理后续事情,单云病得人事不知,他没办法问她。江城只能找人先把单云的学生送回渝城——他和派出所协调的时候才知道,这孩子离家出走,已经失踪半个月了。   关于这个孩子,江城是有一些疑问。当年他隐瞒了一些事情,甚至是连他的同事都不知道的。木轲现在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但是他并不想打草惊蛇。   然而不可避免的就是,事情彻底成了一团乱麻。他和单云前脚后脚到了G省,江城很难不想到之前收到的那封邮件——也许单云也遭遇了同样的事,他们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到这里来的。   但是他们的相遇又太过巧合,江城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旅店的这些事情横插一手的话,他多半会到地图上圈出的那个地方——营乡镇孤儿院。那么单云的目的地是哪里?如果他们的目的地相同的话,那么就可以确定了,他们在同一个圈套里,有人希望他和单云一起到那个孤儿院去。   还有肖贝贝、西格和木轲,这几个人的出现又是为什么?难道也是巧合吗?   “嗨,回魂了!”江峰不满意地敲了敲桌子,“虽然我没有二嫂迷人,但你这么光明正大地无视我真的好吗?”   江城回过神抬头问:“什么?”   江峰叹气:“我说你做好打算了吗?真准备一直养着那个小姑娘,那么个来路不明的人,你不怕惹火上身吗?”他压低声音,“你前一阵子刚给大哥惹了那么大的麻烦,老爷子气得血压都高了。你在弄出这么个小姑娘,万一老爷子以为是你当年的风流债怎么办?”   江城气笑了:“瞎说什么,什么风流债,你以为我是你吗?”   江峰挑眉:“我可不是瞎说,你看那小姑娘,眼睛鼻子长得多像你。”   江城顺手给了弟弟一个爆栗:“嘴上没边了,没大没小的。”   江峰捂着脑袋还想再问,江城已经站了起来:“我去看看她。”说完转身就走。   江峰无语地朝门口挥了下拳头,翻开了桌上的值班日记,埋头开始工作。   冬季将至,天气逐渐转寒,然而在病房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冷意。江城推开病房的门,随后便轻轻将门阖上。   鉴于G省发生的事情,以及肖贝贝和西格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所以现在贝贝享受到了合理的监管控制。虽然当事人仍旧神志不清,重度昏迷,但是每天仍旧有两个便衣在暗处。   江城无奈地叹气,他在贝贝床边坐下,低声问:“你什么时候打算醒呢?”   贝贝当然没法回答,江城看着贝贝的脸,她昏迷的太久,虽然在医院可以保证起码的生命体征,但她整个人已经不可避免的消瘦了下去。   那天江城找到贝贝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是:“炸弹快爆炸了,你快跑啊!”   江城当然不会听她的,贝贝当时的精神状况就已经不大对劲了,她看上去整个人都处在崩溃的边缘。诚然,一个人手里抱着马上就要爆炸的炸弹,的确不利于精神的平缓正常。更何况贝贝手上那个炸弹还被精心打造过——水银引爆器意味着贝贝的手哪怕有一丝颤抖,炸弹都会爆炸。   显然贝贝知道这一点。   江城很快就着手开始拆这个简陋而危险的炸弹,期间贝贝一直在片刻不停地让他离开。   “你快走啊,这是西格和我之间的恩怨,不能把你牵扯进来,这不公平。”贝贝的声音都要哽咽了,“别管我了,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犯不着为我送命的。”   江城没有回答,只是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炸弹上。直到贝贝开始小声哭泣的时候,他才开口:“不要怕,我会救你出去,相信我。”   贝贝吸着鼻子,尽量避免身体上的震动:“只是七分钟了,如果还有一分钟的时候你拆不完,你就走好不好?”她该换了战术,打算曲线救国。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觉得我还拆不了一个小小的炸弹?”江城让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   贝贝稍稍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忽然低声问江城:“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江城没有抬头,他沉默下去,却难以自控地有些分神。   是啊,为什么对她这么好?江城自己也找不到答案,当然今天这种情况下换成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也会去救,但不一样。   究竟是哪里不一样,江城却又说不上来。明明是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清的人,明明是一个该被他认真怀疑的人,他为什么会给她那么多理智之外的信任?   “还有一分钟,”贝贝斯哑的声音打断了江城的思绪,“你该走了,你还有自己该做的事情,还有单阿姨要你照顾,别和我一起死了,不值当。”   江城低声说了一句:“她可以照顾好自己。”他的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痛苦,但他的心神却全然没有受到影响,他的手和之前一样稳。   “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看着计时器上流失的时间,贝贝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她语速加快了,“我不值得你救的,我不是好人。我当过雇佣兵,杀过人,贩过毒,也许还不止这些。”她吸了吸鼻子,“我的记忆力有问题,我经常会忘记一些事情,我根本不知道我失去记忆的那些时候干了些什么,没准我是个变态连环杀人犯。”   江城迅速抬眼看了贝贝一眼,只看到贝贝痛苦的眼神。江城只觉得有一枚无形的子弹射过自己的心脏,在胸口留下一个大洞。   贝贝把江城的沉默当成了震惊,她有些释然,但更多的是痛苦:“你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就别再这儿耗着了,快走啊。”   计时器显是还有四十二秒。   江城忽然抬手一把把炸弹从贝贝身上扯了下来——他把水银引爆器拆除了。   贝贝没有反应过来,江城俯身一把抱起了贝贝,计时器还在倒数。   他们冲向了出口。   门忽然被人推开,打断了他的回忆,江城回头一看,单云正站在门口,手还放在把手上。   单云显然也没想到会凑巧遇到江城,事实上,在回到G省之后,她一直回避和江城见面。   踌躇了片刻,单云小声说:“那我一会儿再来。”说完就要把门阖上。   江城忽然站了起来,他看了眼贝贝,小姑娘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江城大步朝门口走去:“单云,我们谈谈。”   单云怔住了,江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叫她的名字了,江城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之前的语气太严肃,咳了一声:“我们出去走走吧。”   单云迟疑着点了点头,绞尽脑汁想找借口躲开。   她还没有准备好和江城坦白。   医院里此时人来人往,江城带着单云穿过回廊绕过前楼,到了一个清净的小花园里。白石做的椅子上挂着已经开始干枯的藤蔓,偶尔会有一两只流浪猫窜过空无一人的空地。   单云站在一根柱子旁,看着江城,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江城似乎也没想好怎么开口,他目光扫过附近,下意识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   单云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   江城目光回到单云脸上,有些关切地问:“你身体好些了吗?”   单云胡乱地点了点头,和江城这样想老朋友一样闲聊不是个好主意,她直接问他:“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江城沉默了片刻,问:“你为什么到G省去?”   “你呢?”单云又咳嗽了一会儿,挑起眉毛问江城,“你又是为什么到那里去?”   江城把手伸进口袋里抽出那张寄来的照片,一边回答一边把手上的东西递给单云:“是为了小北。”   单云身体僵住了,良久才接过那张照片。   江城看着单云,他说:“你看上去不是那么吃惊。”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单云深深吸了口气,目光不舍得从那张照片上移开,低声说:“我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江城缓缓点头,这在他的意料之中,虽然他仍旧皱起了眉:“你也收到了邮件?”   “邮件?”单云偏了偏头,她否认道,“不,我没有收到任何东西,我只是……只是做了个怪梦。”她说到最后有些迟疑,似乎担心江城对她的说法持怀疑的态度。   江城沉吟起来,他缓缓问:“什么样的梦?”   单云手指又开始下意识地扭紧,她咬着嘴唇回答:“我梦到……梦到小北,在孤儿院,”说到这儿,单云感到心里一阵痛苦,她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有一个电话,它的来电显示是从G省打来的,梦里小北提到了赵院长。我、我查了查,只有营乡镇孤儿院院长姓赵。”单云闭上了嘴,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话太过匪夷所思。   江城看着单云,他从单云刚才的话里得到了两点信息:单云果然也是要到营乡镇孤儿院去的;她很有可能被人催眠了。   单云忽然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有些发红:“阿城,小北真的还活着吗?”她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生怕一切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梦境。   江城看着单云,她的问题同样也是自己的问题,最后他说:“小北没有在那场爆炸里……”他没有说出“死”这个字,这个结论也是他唯一能得出的。照片上的小北年龄显然有所增长。   单云看上去并没有轻松多少,她看着江城,迟疑着开口:“阿城,木轲曾经和我说过,他……是他把小北从爆炸现场救了出来。”   江城吃了一惊,他迅速开始思考,并且向单云提问:“他是怎么说的?”   单云咬着嘴唇:“我不知道,他说,他到了那个地下室,把小北救走了,还带着她一起逃亡,之后他们被……被人追到,他被送回了渝城。”   “03年。”江城低声说。   单云上前拉住了江城,她语气中带了些恳求:“阿城,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小北在哪儿?”   江城抬起头看着单云,他缓缓伸手抚住单云的肩膀,说:“03年的时候,木轲被木沐收养。”   单云摇了摇头,神色有些痛苦:“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小北在哪儿。”   “我不知道。”江城回答。   单云伸手捂住了眼睛,压抑住即将崩溃的情绪:“我该怎么办啊阿城,她那么小,就被送进了雇佣兵那种地方,连大人都九死一生的,她一个小姑娘该怎么办?”   江城忽然僵住了,他缓缓低头看着单云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什么雇佣军?”   西格的心情很好,站在阁楼的窗户前,他深深吸了口烟,又缓缓地吐出烟圈。内地的警察现在要想抓他,多半得联合国际刑警了,然而西格对于这些事情并不在乎。   “小北,你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西格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手指摩挲着下巴上早就好了的伤,忍不住笑起来。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计划,有句老话怎么说:人算不如天算。   西格忍不住笑起来,他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去伤害小北,任何人。这就是他出手打乱那个原本看上去万无一失的计划的原因。   计划一件事情很难,但打乱一件事情却很容易。西格只是稍稍推动了一下,就把整个局面搅成了一潭混水。   西格又深深吸了口烟,眯起眼睛看着窗外异国的景致,缓缓叹息了一声:“Vince,you’re right.”   当年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又回到脑海之中,那是他和小北命运转折的一夜,也是他们最不愿意回想的一夜。   敌对势力的突袭没有任何征兆,嘶吼和枪炮声震天动地,他拼命在四下奔逃的人群中寻找着那个小姑娘。   可最后还是那个男人找到了小北,他似乎永远都知道小北的每一个想法,了解她的每一个举动,这是西格永远做不到的。   然而命运就喜欢捉弄人,死得偏偏不是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却是小北视作生命的那个男人。   西格永远忘不了小北绝望的眼神。   接下来就是无休止地逃亡,敌对势力抱着一网打尽的目的对他们赶尽杀绝。西格拉起不愿意离开的小北,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甚至没有被好好下葬的男人,飞快地开始逃跑。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他们从G省一直逃到了境外,一路上凭借年龄的掩护躲过了不少追兵。然而西格一直太过关注追踪的敌人,却忽略了小北。   就是从那时起,小北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   ——part II 结束   ☆、chapter1 梦醒   贝贝靠在调高的病床上,仰头看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理清近来混乱的思路。   从她苏醒到现在,已经有三天了。   西格在摆了她一道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而她现在显然处在当地警方的监视控制之下,并且还得被迫接手西格扔给她的烂摊子。   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几个警察来质询她和西格的关系,并且要求她出示真正的身份证明。贝贝试图让他们相信那真的是她的证件,但警察似乎已经认定她是个黑户,肖贝贝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可能?那些警察一定还有别的什么阴谋,贝贝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那些警察想要从自己身上问出有关西格的事情,又找不到证据,只能从她的身份上找茬,好让自己进警察局。   如果不是她自己的身份太麻烦,贝贝真的很乐意向警方多提供一些西格的信息,她愤愤地想。   现在可好,她什么也不能说,又该怎么解释自己和西格的关系?告诉警察自己是个金盆洗手的雇佣兵加毒贩子?她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最后贝贝只简单解释了发生在旅馆的事情,然后对于其他问题一概闭口不言。从那几个警察的表情来看,贝贝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到警察局走一遭了。   真是一桩烦心事。   还有更烦心的事情,贝贝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炸弹爆炸前十几秒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她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江城了。   江城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了吗?他又是怎么看自己的?   烦心事简直没个完,更讨厌的是她惹了一堆麻烦后,自己的目的却根本没有达到。她没能到那个孤儿院去,甚至都没能按照计划回出租屋去见朋友。   还有更糟的事情吗?西格这个讨厌的家伙,一切都是他折腾出来的,下次见面她一定要杀了他。   贝贝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咬牙切齿。   “扣、扣、扣”病房的门被人敲响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笑容和蔼的男医生再次走了进来,笑眯眯地问她:“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恶心头晕?”   贝贝连忙收敛脾气,小幅度的摇头,回答:“没有,我挺好的。”   医生用听诊器听了听她的心跳,又扒开她眼皮看了看,说了句:“是恢复的不错,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贝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该来的总要来的,她得赶紧想办法摆脱警方的纠缠。至于警察局,贝贝有预感自己一旦进去就很难再出来了。所以,她一定要在那些警察下定决定把自己转进刑讯室之前,摆脱他们的监控。   等离开渝城,她再去找西格算账。   这些事,怎一个烦字了得,贝贝再次叹了口气。   医生离开之后,护士也进来了几次,记录她的各项数据指标。然而贝贝终究受到特殊关照,能见到的人相当有限。除了单云之外,贝贝没有见到过任何认识的人。   然而单云能来看她,也让贝贝既感意外,又觉惊喜。她没想到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会有人来看自己。   她欠江城和单云的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冬季将至,白昼也越来越短暂。贝贝扭头看着窗外的日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看着惨白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   风有些大,吹进来的风带着潮湿的味道,也许要下雨了。   外面看守她的便衣警察换了一拨又一拨,贝贝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压低的交谈声,心里计算着他们的值班表。   九点了。   按照医嘱,贝贝应该在九点熄灯睡觉。在这之前,贝贝需要到卫生间解决一下生理问题并且简单的洗漱。   她平时手是被拷在床上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手铐才会被打开。然而一个女警察会全程跟着她,就连她上厕所也会在门外守着,时间一长就会叫她答应一声。   贝贝在床上叹了口气,示意女警察把她的手铐打开,她要去上厕所。   女警察走了过来,这个时间有些人会犯困,但有些人比白天还精神。显然这个女警察属于后者,她在打开手铐的过程中一直瞪着贝贝,似乎只要贝贝有什么异动,她就要拉铃叫人了。   贝贝再次叹了口气,一边慢腾腾从床上起身,一边甩着发麻的手腕。   就在那个女警察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她甩手的幅度骤然增大,在女警察反应过来之前反手扼住了她的咽喉,一把把女警察按到了床上。   就在几秒钟的功夫内,贝贝俯身抬腿压住她,一手格住女警察反抗挣扎的双手,一手掐在她动脉上,把她掐晕了。   虽然卧床时间较长,但这并不影响贝贝身手的矫健,加之想了很多遍,实行起来完全没有障碍。   在这个女警察醒过来并叫来其他警察之前,她大概还有二十分钟逃跑。   这个病房是封闭的,外面走廊里有人守着,不惊动他们从走廊逃跑的概率比零大不了多少。   这里是十二楼,跳楼的方案似乎也不可行,就算她蜘蛛侠附体从十二楼不带护具爬下去,也难以保证在她往下爬的过程中不被人看到。她可不想一下去就看到警察黑洞洞的枪口,被人拿枪指着脑袋按到墙上的经历有一次就够了。   贝贝把昏迷的女警察拷在床上,最后扫了一眼屋子,溜进了卫生间。   刑警队办公室。   江城坐在办公桌后伸手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问吴松:“西格的事情,和省厅交接好了吗?”   吴松点头:“早把报告送过去了,省厅那帮人眼睛都长在脑袋顶,晚送半天他们能惦记一年。”   江城“嗯”了一声:“辛苦你了,大吴。这个案子省厅接过去很咱们也就没什么关系了,你和小何他们几个说一声,不要再插手。”   吴松点了点头,叹气说:“那几个孩子年轻气盛,现在逮着个肖贝贝,就跟捡到肉骨头一样。要我说,这人要真有价值,西格怎么可能留她活口。”他说着瞄了一眼江城,“那队长,就真把肖贝贝交给省厅那帮人?”   江城和肖贝贝似乎是有些交情,这对吴松来说不是秘密。   江城看了眼吴松,说:“省厅现在扣人的理由是肖贝贝牵扯到西格贩毒一案,我们没理由不交人。况且肖贝贝她自己的身份也得不到证明,这更给了省厅留人的理由。”   吴松正要追问省厅关于处理西格一案的态度,何致敬忽然在外面敲了敲门:“队长,技术刘找你。”   吴松微微诧异了一下:“小刘,不是让他回去休息了吗?”   江城抬了抬手,对何致敬说:“让他进来吧。”他转头向吴松解释,“我拜托他查了点事情,估计是有眉目了。”   吴松“哦”了一声,站了起来,“那我先出去看看他们活干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偷懒。”说完大步走了出去,落门的时候刚好和技术刘打了个照面。   技术刘依旧带着厚厚的眼镜,但是依旧遮不住浓重的黑眼圈,他晃晃悠悠走进来,把两摞文件往江城面前一推:“队长,你要我找的,我基本都找着了。”   江城微微笑了笑:“辛苦了,熬了不少天吧。”   “还好,”技术刘揉了揉眼睛,在江城面前坐下来,“肖贝贝的资料不难查,因为本身也就没多少。她的身份证虽然是伪造的,但是手机号,出行记录,还有租房记录都是有的,这些省厅估计也能查到,而且他们肯定也在查。”   技术刘说着耸了耸肩:“不太好查的就是队长你说的雇佣兵之类的,毕竟这类消息人家都捂得紧紧的,怎么可能让咱们知道。”技术刘说着从眼角瞥了江城一眼,江城没说什么,只是挑了挑眉。   技术刘卖关子不成,只能接着说:“但是无巧不成书啊,09年的时候,老白庄附近出过事。他们的一个基地,算是暴露了,不过当时已经被打废了,所以也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队长你让我查的西格的老底儿,还真就在这个雇佣兵的基地里。当年他们的人被打散了,然后幸存的人大部分都潜逃出国,这个西格就在其中。他先是在东南亚待了一阵子,之后就开始贩毒、走私。”   江城在技术刘说的时候已经把他查出来的资料过了一遍,此刻他指着其中一张纸问:“肖贝贝她租的这个房子,是一个人租,还是合租?”   技术刘探身过去看了一眼,说:“自己租吧,合同上没提合租的事儿。队长你也可以找省厅的人问问啊,他们不是要审肖贝贝吗?肯定会到她租的屋子里去查的。”   江城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片刻,他又重新拿起那几份文件,资料的最后记录的是12年发生在边境的一起冲突事件,这些基本上,都和单云转述的内容相符。   也就是说,小北当年很有可能被寄养在了那家孤儿院里,逃出去之后又进了雇佣兵基地。西格和她同在一起,很有可能认识小北。   那么这一次西格的出现,是否就是因为小北?这个局,会是西格设的吗?江城沉思着,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文件,考虑事情的各种可能性。   屋子忽然传来小何的声音:“孙法医,您来有什么事儿?”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孙英大步走了进来,把一打纸往桌上一拍:“城哥,你看这个。”她指着最上面一张照片,“你之前不是查营乡镇孤儿院吗?这个人是投资人之一,刚好出现在03年,并且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飞快的换了一张,语速加快:“这个人整过容,我试着把他的面部还原了一下,你看这张照片。”   江城盯着桌上的照片,没说话。   跟进来的吴松探头瞧了一眼,一下就炸了:“这不是顾明远吗?”   孙英又抽了几张纸在办公桌上摊开:“我让技术刘调了这个所谓的陈浩宇的资料,他在十多年前曾经出过一次事故,失踪了一段时间,这是前后照片的对比,你看。”她指着照片,“虽然很像,但这并不是同一个人,是有人整容成了他的模样,顶替了他。”   吴松瞪着桌上的照片,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们几个是老探员,早年都和顾明远打过交道。顾明远为人风趣幽默,人缘很好,如果不是证据确凿,很难让人相信顾明远竟然谋杀了自己兄弟的女儿。   而现在,这个销声匿迹的人又一次一这样奇怪的姿态出现在众人眼里。   何致敬来的太晚,不知道顾明远是谁,摸着后脑勺问了句:“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还没说完,被技术刘一把拉走。   刑警队一时间安静下来。   技术刘在和何致敬低声解释完当年的事情之后,向江城报告最后一项工作任务:“队长,肖贝贝的手机我看过了,里面应该装有清理痕迹的软件,通讯记录都清干净了。”他说着把自己桌上的证物袋拿起来,“我在恢复数据的时候出发了一个奇怪的程序,它像是一个密码锁,多维的。”   江城点了点头,吩咐技术刘:“试试看能不能解开,但还是以恢复数据为主。”   技术刘正要答应,就被冲进来的陈澜打断了:   “队长,肖贝贝打伤看守人员逃跑了。”   贝贝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大雨滂沱,她披着一件肥大的雨衣顺利地离开了医院。卫生间的通风管道不是很宽敞,幸亏她不怎么胖,不然卡在里头可就丢人了。   雨声哗啦啦配合着凄厉的风,淹没了一切嘈杂的声音,贝贝安静地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刻意避开了可能还在工作的摄像头,到了一片偏僻的街区。   昏暗的路灯把雨点映成粽黄色的连线,地上的积水混合着泥泞,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贝贝埋头走着,路上只遇到了几个醉鬼、混混,还有衣着暴露,身上散发着廉价香水的女人。   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贝贝停了下来,在木头柜台上敲了敲,惊醒了正在打盹的店主:“你这儿的电话能用吗?”   店主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贝贝拿起了电话,考虑了两秒钟,拨出了一个电话。   响了两声之后,电话被人接起,先是一段沙沙的杂音,之后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响了起来:   “贝贝。”   贝贝把胳膊肘架在了木头柜台上,小声说:“怎么办,我有麻烦了……”还没说完,那个声音就打断了她:   “是时候搞清楚一切了,你需要把你忘记的东西记起来。”   贝贝“啊”了一声,但是那个声音还在一刻不停地说着:   “回到你的起点,集中注意,思考,回忆,你忘掉了什么,你忽略了什么?你得记起来,你必须记起来。”   贝贝不知所措:“我听不懂你……”   “你得搞清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贝贝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涨得发疼。   电话挂断了。   贝贝茫然地把电话放回去,在那个店主看鬼样的目光中随手扔了把硬币,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   雨下得更大了,夹杂着土腥气的雨水顺着贝贝的雨衣淌了下来,她的头发早就被斜斜打进来的雨点打湿,凉凉的雨水滑过下巴,流进衣领。贝贝没去在意脚下的积水,她的鞋子早就湿透了,泡在冰冷的泥水里,每踩一步就发出“呱叽、呱叽”的声音。   和贝贝擦肩而过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他们打着伞低着头,迅速地消失在雨幕里,等待他们的是一盏温暖的灯,一个能换下湿衣服,喝一碗姜糖水的家。   贝贝把手插在口袋里,思绪有些散乱。刚才那个电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那个人会和她说这些话?   一阵模糊的音乐声在脑海深处回响起来,贝贝停顿了一下脚步,伸手扶住了身边的路灯。音乐还在继续,渐渐从模糊不清到了低沉悦耳。   贝贝恍惚地四下张望,周遭没什么人,只有她一个站在路灯下。附近也没什么店铺,更加没有为了吸引顾客放置音响,音乐声从哪里来呢?   贝贝又转了两圈,试图找出那个声音的来源,她非常确定自己曾经听过这个音乐,可是是在哪里呢?   一阵风吹过,贝贝忽然回想起自己坐在窗台上的样子,窗帘被风高高扬起,发出轻轻的“噗噗”声。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忽然出现在脑海,伴随着那阵音乐声,贝贝恍惚看到他倒在地上的样子。四周一片混乱,这里是哪儿?贝贝茫然地睁着眼睛,眼前忽然出现的幻象模糊得像是梦境。   “你、你在流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很深的地方回响,贝贝似乎听到自己回答:没关系,只是皮外伤。哦,对了,我可能把卧室砸了。   音乐声突然消失了,贝贝昏沉的脑子一下清醒起来,她放开路灯,绕过脚下的积水,迅速离开了这里。   ☆、chapter2 锁住的门   西格在鬼屋袭击贝贝之后,曾经拿走了她的手机。之后,这部手机又被他留到了绑着炸弹的那间屋子里,被江城捡到。   现在,它在技术刘手里。但在此之前,西格曾经在手机上留下了一个号码。   江城当时看到了这个号码。   城东酒吧。   安静舒缓的音乐,木质的桌椅,飘散着的浓郁的酒香,这些元素让这里不像往常意义上的酒吧,而更像是一间咖啡厅。   当然,咖啡厅不卖酒。   更不会卖好酒。   西格手执酒瓶,把江城面前的酒杯斟满,再给自己斟了满杯,缓缓放下了酒瓶。   “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打这个电话。”西格耸了耸肩,带着玩味的笑容。   江城回答:“可你还是留下了那个电话号码。”   “是啊。”西格叹了口气,“因为有些话想要对警官你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城示意他尽管开口。   西格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开口说:“想必江警官已经失去……贝贝的行踪了吧?”   江城微微颔首,说:“你消息很灵通。”   西格笑了笑:“过奖,只不过这件事多少也算是和我有关,我怎么能不闻不问呢?”   江城说:“愿闻其详。”   “贝贝被囚禁了三年之久。”西格语出惊人,“江警官知道吗?”   江城看着西格,不答反问:“你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西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这就不劳江警官操心了,我想告诉警官先生的是,你们真正的敌人不是贝贝。”他抬起眼睛看着江城,“你们的敌人更加复杂,更加冷酷。”   江城沉默了许久,问:“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西格耸了耸肩:“虽然我很想霸气的告诉你‘我知道但就是不告诉你’,但可惜的是,我还真的不知道她躲哪儿了。相信我,贝贝不想让人找到她,这世上就没人有办法找到她。”   江城颔首,良久又再次开口:“即使冒着被捕的风险,你也要回到渝城,只和我说这些话,是为了贝贝吗?”   西格笑了笑:“怎么,江警官准备逮捕我吗?”   江城眯起眼睛:“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朋友,生死之交。”西格轻轻勾了勾嘴角,“也许她不这么认为,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保护她。”   江城看着他,手指轻轻在酒杯上扣了扣:“我能问问,你在G省所做的一切,是为什么吗?”   西格“哈”的笑了一声:“我倒是想听一听江警官的见解。”   江城不动声色地说:“火车站外的那个男人,我想是你安排的吧。”   西格点了点头:“是啊,我的人。即使你和她上了那辆车,我也会想方设法不让你们到营乡镇去的。”他耸了耸肩,“不过倒也没那么麻烦,她本来就是个谨慎的人,我料定她宁愿多费些周折,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置身险地的。”西格说着笑起来,“这样,她就着了我的道了。”   江城笑得有些冷:“是啊,不然她也不会差一点被你炸死。”   西格哈哈大笑:“这不是有江警官在吗,我想江警官绝不会坐视不管,任她被炸死的。”他说着缓下语气,“我这也是弥补江警官的遗憾啊,当年没能救下来,如今得偿夙愿。”   江城脸色一下沉了下来。   西格似乎很乐于看到江城生气的样子,他眯着眼睛慢吞吞地说:“我说的不对吗?十三年前江警官的独生女死在了一场爆炸中,我想这对江警官一定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江城并没有动怒,他只是看着西格淡淡地说:“你还有二十分钟。”   江城说完便起身,结账,离开。   西格看着江城的背影,眯起了眼睛。一直站在阴影中的男人走了出来,看了看江城离开的方向,手指在桌上轻敲:“够了,你在这件事上花费的功夫够多了。还从国外跑回来,就为了见这个警察?”   西格冷笑:“关你屁事。”   男人握紧拳头:“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要是还想帮那个小杂种,最好乖乖听话。”话音刚落西格忽然猛地一把抵住他的咽喉把他按到了墙上,眼神阴郁:“你再说她试试。”   男人被勒地呼吸一窒,却强笑着说:“怎么,她难道不是个杂种吗?当年边境上她都和你决裂了,你还这么帮他。可是你再怎么帮她,她心里还是装着那个医生……”西格手上一使劲,他顿时翻了白眼。   西格一字一句,语气冰冷:“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没人能伤害她,你明白吗?”   男人还想哼笑,却被勒得喘不上气来,只能点了点头。   西格这才松开了手,抽出丝巾缓缓擦了擦手指:“准备准备,我们马上撤离。”   酒吧外,车水马龙,一切平静如常。   贝贝此刻,在江城的家里。虽然她之前的住处被警方监视,让贝贝多花了些功夫,但这并不是难事。   贝贝站在江城的客厅里,在黑暗中缓缓吐出一口气。   果然,她之前来过这里。   贝贝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的记忆有问题,她时常会失去一些记忆。也许是早晨醒来发现自己一身酒气,却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喝过酒,也许是身上忽然出现伤痕,可她却没有印象和人打斗过。   这也是她到G省去的原因,她希望能够搞清楚这些是为什么。或者,她已经知道了原因,只是无法记起所有的细节罢了。   Vincent,贝贝阖上眼,她能够清楚地记起他说话时的模样,笑时的模样,皱眉时的模样。贝贝知道,自己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他。   也许,是在G省的时候,西格打醒了她吧。   然而,那些和Vince有关的记忆,却受到了破坏。就像是风暴眼,周围风速再高,中心依旧风平浪静。她虽然始终忘不掉Vince为救她而死,却无法再记清和他有关的事。   也许是他们都认识的人,也许是他们一起做过的事,像是尘封在记忆的角落,覆盖了厚厚的尘土,模糊不清了。   贝贝忽然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被突如其来的痛苦攫住了心脏。   Vince死了,她从来没有真正去接受这个事实,想到那个曾经是她生命的人永远离开了她,贝贝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如果她忘记的,是Vince的死,那该有多好。如果她忘掉的不是那些细枝末节,那些曾经让她温暖,让她幸福的小事情,该有多好。   贝贝缓缓收回了伏在桌子上的手,她手心里已经全是汗水,在桌子上留下一个汗湿的手印。   那么,她为什么会忘记自己曾经来过江城的家,难道这也和Vince有关吗?   贝贝眯着眼睛又扫视了一圈这个莫名熟悉的地方,记忆深处的弦被轻轻拨动着。她还能清楚记得在刚到渝城不久,她就有过一次失忆的经历,那是在她从木书屋出来之后和未知的一个人喝了酒,但她本人毫无印象。   那个人是江城吗?如果是江城,她为什么会忘记?江城和Vince并没有关系,按道理她是不会忘记其他事情的。更何况那时她还不认识江城,好端端怎么会和一个陌生人喝酒?江城也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如果不是江城,又会是谁?在渝城这个远离西部的地方,又有什么人是和Vince有关系的?   贝贝身子忽然僵了僵,她想起了Vince的一个朋友——胡子哥。Vince临死之前把她和西格托付给了胡子哥,他作为向导,一直带着西格和自己逃出了边境。   胡子哥的家乡,似乎就在渝城。   贝贝伸手扶住脑袋,缓缓呼气,缓缓吸气,告诫自己要冷静,不能错过任何细节。   如果她真的是遇到了胡子哥的话,那喝酒就是顺理成章了,然后呢?这件事情怎么会扯到江城家里?   贝贝徒劳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试图想起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然而依旧是一片空白。   就好像她的脑袋里有一扇门,把那些记忆都关了进去,贝贝现在在门外使劲拉门,可就是进不去。   明明之前在路灯旁的时候,是有一些片段闪过的。贝贝紧紧皱起了眉头,就在那个模糊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她清楚地记得自己站在江城家里,似乎客厅里还有什么人。   贝贝苦恼地敲了敲脑袋,试图回忆自己回想起的画面,地上七零八落的掉了一堆东西,倒下去的陌生男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贝贝揪着自己短的可怜的头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忽然,她无意间转头看到了一闪关着的门。   “回到你的起点……你忘记了什么,忽略了什么?”   “去搞清楚,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拧动了尘封多年的发条。贝贝着魔一般几步上前,站到了门口。   她的心在寂静的夜中“嘭嘭”的跳动着。   贝贝的手不由轻轻颤抖起来,她觉得脑袋里一下涌出了很多声音,像是躲藏在脑海中的幽灵。   原来不止是Vince,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   门把手被缓缓转动,吱呀的声音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被打开的门后,是一间儿童房。   贝贝缓缓吐出口气,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这里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厚厚的灰尘覆盖了地面、桌面、床面,贝贝一眼扫过整个屋子,只觉得一种更加熟悉的感觉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来过这个地方,甚至不需要推理和证明,贝贝就可以靠直觉认定,她对这个地方有着非同寻常的熟悉程度。   角落里的那张小床,上面摆放的玩具,床头柜上面的镜子,墙上的涂鸦,还有桌上……那个木头做的相框。   贝贝缓缓走了过去,伸手拿起了桌子上放着的小小的相框。照片上,是江城抱着一个小女孩,和单云站在一起。   贝贝缓缓吐出口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想让大脑里纷乱嘈杂的声音静一静。   那个小女孩……贝贝深深吸气,她虽然小时候很少照相,也很少照镜子,但是对于自己的长相,还是有些微的印象的。   贝贝感到一阵荒诞,就好像无心插柳,结果长出一朵凤尾花来。   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怎么会在小时候和江城、单云照过相?贝贝拒绝去相信那个显而易见的理由,她迟钝地思考着,却被一些纷涌而出的记忆冲击地身形微微一晃。   下一秒,贝贝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如果说刚才贝贝是在拉门的话,那么现在就好像那扇门被里面的洪水冲开,来势汹汹的记忆瞬间挤满了她的脑海。   “小北听话,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在这儿乖乖等着,好不好?”   她是怎么回答的?贝贝咬着牙,脸都痛苦的扭曲了。记忆中,江城的背影那么高大,他匆匆离开了这个休息室,在临走前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然后,一别竟成永诀。   那张残忍冷酷的脸在贝贝的记忆中出现了——顾明远,凭借自己警察的身份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贝贝带出了警察局,就在江城的眼皮子底下。贝贝紧紧咬着牙,腮帮子都绷紧了。   她那时怎么会那么蠢?   那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贝贝下意识的一缩身子,她在哪里被关了多少天?那个有计数器的金属盒子是炸弹吧,顾明远要做什么?   贝贝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大量涌入的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让她整个人就像巨浪之中颠簸的小舟,她透过自己的眼睛看到那个吓傻了的小女孩,那个哭着喊着“爸爸救我”的小女孩。   忽然,记忆戛然而止在一个胆怯的躲在门后的男孩子身上。   贝贝大口大口喘着气,她像劫后余生一样瘫倒在地上,手脚没有一丝力气。   那个男孩子……贝贝痛苦地□□了一声,她忽然想起自己为了救单云曾经打伤过一个男人,就在江城家里。   当时和单云一起被绑着的,还有那个男孩子。   贝贝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她身上的衣服又一次湿透了,她还可以感觉到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流尽眼睛里。   贝贝忍不住眨了眨眼,顾明远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贝贝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她想要杀了那个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男人。   贝贝再次想起那个小男孩,他是唯一一个与顾明远有联系的环节。   怒火焚烧过的大脑寻不到任何理智,贝贝转身冲出了门去。   刑警队。   技术刘正对着连接上手机的电脑苦思冥想,屏幕上是那个多维密码,结合多层逻辑推理,解起来非常耗脑子。技术刘花了一个晚上,已经解了一大半,此刻却遇到了瓶颈,卡住不动了。   江城从局长办公室回来,看到的就是技术刘脑袋都要钻进显示屏的样子。   “休息一会儿,别太拼了。”江城拍了拍技术刘的肩膀,“重点还是放在数据恢复上,这个密码锁不急于一时。”   沉浸在密码里的技术刘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江城,抹了把脸,叹气说:“老大,我觉得我脑细胞都要死光了。”   江城看了一眼那个多维密码,说:“顾明远大学学的就是计算机专业,专攻密码方面,你一时半会儿解不出来很正常。”   技术刘苦恼地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疲惫道:“这密码有些古怪,像是结合了一些乱码数字,像是日期的东西,一个个的试太慢了,没几个月出不来。”   江城微微笑了笑:“西格的案子已经移交省厅了,你手头上没别的案子吗?别误了正事儿。”   技术刘把手□□头发里,抓狂道:“关键是我是OCD啊,解不出来我心里难受啊。”他忽然抬起头,“况且队长,肖贝贝打伤看守逃跑,难道咱们不需要配合抓捕吗?”   江城摇头:“不需要,我刚从省厅回来,上面下了命令,”江城放缓语气,“咱们不要插手任何关于西格案子的事情,全权交给省厅的同事。”   技术刘沉默了半秒钟,诧异地挑起眉毛:“为什么啊?列车上西格的炸弹是您发现的,肖贝贝是您带回来的,再怎么说西格的案子也该和咱们队有点关系吧?”   江城挑了挑嘴角,但没什么笑意:“我需要避嫌,因为我和西格有过接触。”   技术刘张着嘴点了点头,迷茫地又转头盯着电脑屏幕,不知道是沉浸在解密之中,还是在回味江城刚才说的话。   江城解答完技术刘的十万个为什么,转身要走,扭头之前下意识看了眼屏幕。   G省发生的一切,单云的转述,西格的话忽然一起涌进江城脑海里。   江城报了一串数字。   技术刘先是一愣,他扭头看了江城一眼,江城面无表情地回视。技术刘浑身一抖,赶忙飞快的把数字输入相应的位置。   咔哒一声,多维密码球飞快的裂开,碎成无数碎片消失在了黑色的屏幕中。   一组图片出现在了显示屏上,技术刘“诶”了一声,没想到这么高级防护的居然是一组普普通通的照片。他回头去看江城,想说什么,却一下卡在了喉咙里。   江城的表情明显不对,他盯着那组照片一动不动,像是变成了石雕。   技术刘回过头,看那组图片,那是一个小女孩,照片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着。   技术刘忽然屏住了呼吸。   那个长大了的女孩儿,不正是肖贝贝吗?   木书屋。   柔和的灯光洒在书屋的每个角落,木沐坐在柜台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小窝,时不时瞟一眼坐在角落发呆的木轲。   这个孩子真让人担心,木沐叹了口气。   自从从外地被警察带回来之后,木轲就总是一个人发呆,问他话也不答。虽然过去木轲也常常这样,但好歹还是理人的,不像现在,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整个人都呆滞了。   木沐一边整理近几天的报纸,一边又叹了口气。   忽然,门口的风铃急促的响起来,门被人用力一把推开。   木沐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披着大的不像样子的雨衣的女孩冲了进来,身上还在滴滴答答滴水。   贝贝呼吸有些乱,她是一路跑着来的,此刻还有些气喘。她的目光在屋子里一扫,就看到了坐在卡座里发呆的木轲。   木轲在抬头的时候,也看到了她。   贝贝忽然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把木轲拽得离开了凳子,她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嗯?”   木轲挣扎的手停住了,他怔了一会儿,不可思议般说道:“你想起来了?”   贝贝冷笑:“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你和顾明远是什么关系?”   木轲脸上的表情一滞:“你……你不是想起来了吗?”   贝贝耐心耗尽,低声冲他吼:“你回答问题!”   木轲脸涨得通红,他牙咬的紧紧的:“我也不知道当年他会那么快就追过来,他把我送回了渝城,安排好了一切,要不是你后来来找我,我都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了。”   贝贝一愣:“我什么时候找过你?”   木轲闭上了嘴巴。   贝贝神情凶狠:“你最好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木轲抿着嘴,抬起的眼睛里全都是贝贝最熟悉的固执:“你不是小北!”   贝贝的回答是一记狠狠的勾拳。   木轲直接被打的跌了出去,椅子转了个圈,倒在地上时发出咚的一声。   身后有惊叫声,和木沐惊怒的喝问声,但贝贝什么都听不到,她狠狠踢了一脚还在地上蜷缩着的木轲,一把拎起了木轲的领子。   “那个混蛋在哪里?说!”   木轲挣扎着,压低声音喊道:“我不知道,我是想帮你!”   贝贝动作停了一刻,身后的木沐已经扑了上来抱住了她。贝贝一甩手把木沐摔了出去,同时也被迫松开了木轲。   木轲重新滑到了地板上,刚才贝贝那一脚踢得太狠他觉得胃都要翻出来了。   门再次被人狠狠推开,伴随着陈澜的怒喝声:“肖贝贝,住手,警察!”   自从木轲卷进事件之后,一直有警察在监视他,所以陈澜才会来的这么快。   贝贝的理智还没被怒火烧光,在陈澜进门的一刹那,她就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后门。   她之前在这里看书,对这附近的地形很了解。   陈澜只来得及匆匆吩咐了句:“看好木轲!”就拔腿追了过去。   贝贝跑得飞快,她在巷子里穿来插去,丝毫不像一个外地人。肥大的雨衣早就被甩到了地上,雨水劈头盖脸砸过来,顺着湿透的头发流进脖子里。   那个女警察还在紧紧跟着她,阴魂不散,就像顾明远一样。   贝贝捏紧拳头,眼中闪过狠厉的神色。   在拐进一条巷子的时候,贝贝猛然回头,借着旋身的力道反身后踢。   陈澜手中的枪眨眼间就变成了空中的小点,消失不见。   不待陈澜反应过来,贝贝欺身而上,闪电般一把扣住陈澜的手,一把把她甩到了墙上,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陈澜没有料到贝贝会突然急停,那一撞撞得她头晕眼花,反应过来时,冰冷的刀尖已经顶住了她的下巴。   “你也不肯放过我吗?”贝贝一字一句问,她的语气森然,目光里有压抑的怒火。   陈澜咽了口吐沫:“你已经被包围了,投降吧。”   贝贝冷笑,她听到了巷子口的脚步声,子弹上膛的咔哒声,但她不在乎。   “放下刀!”赶到巷子口的何致敬紧张得手都抖了,声音也有些发颤,“警察!”他双手持枪肩部靠在墙上,枪口瞄准了贝贝。   贝贝盯着陈澜,拿着刀的手异常地稳。   她在思考退路。   “你认识顾明远吗?”她忽然问,冷静重新主宰行为之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陈澜手捏得紧紧的,回答:“我知道他,但不认识他。”   贝贝“哦”了一声,陈澜的心都提了起来。   就在何致敬将要崩溃的时候,江城赶到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按下了何致敬的枪。   贝贝余光看到了江城的身影,只觉脑袋里轰的一声。   “放下枪。”江城平静地开口。   贝贝手开始发抖,不久前看到的那张照片出现在脑海里,她咽了口吐沫,嘎声道:“不要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贝贝看向江城的一刹那,陈澜猛地反手切向她的咽喉,伸手夺刀!   贝贝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打出去,喉咙火辣辣的疼。   “当啷”一声,刀子也被卸掉了。   然而她还没忘记身后追捕她的的警察,贝贝终究受过训练,既是心慌意乱,在察觉陈澜动手的一刹那,她也已经规划好了接下来的逃跑路线。   她绝对不能被江城抓到,她还要留着这条命对付顾明远。   贝贝顺着陈澜的力道猛地退了两步,在背部靠到墙的一刹那,就像壁虎一样攀了上去,眨眼间消失在了墙后。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几秒钟的功夫。   何致敬立马收枪冲向陈澜,询问她是否受伤。   陈澜惨白着脸摇了摇头,再一抬头时,江城和同来的吴松已经不见了。   贝贝跑的飞快,脚下的积水一串一串溅起又落下,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前有点模糊,似乎陈澜那一掌切得不是她的咽喉而是眼睛。   也许是雨水模糊了视线吧。   然而她克制不住去想。江城知道她是谁吗?应该不知道吧,但愿他不知道。她宁愿死,也不愿意让江城知道自己这个嫌疑犯是他失散多年的女儿。   然而在逃跑时最忌不看路以及心不在焉,贝贝两条都犯了。所以再次右转时,她发现自己拐进了一条死胡同。   贝贝猛地停住,她的胸口还因为狂奔而剧烈起伏着,眼前的东西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楚。   这堵墙不高,但足够阻挡她一会儿,让江城抓住她。   贝贝缓缓回过头,江城就在她身后。   贝贝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江城,在模糊的记忆中,爸爸是高大的,无所不能的。现在,他站在自己几步开外,浑身被雨淋得湿透,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江城忽然往前走了几步,贝贝立马后退。   江城停了下来,他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别怕。”   贝贝只觉喉咙刀割一样疼,她强作镇定,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把视线所及淹没的什么都不剩。她没有想到,这么普通的一句话,会把她所有的防线一并摧毁。贝贝模糊地看到江城慢慢往这儿走了几步,低声说了一句话。   “小北,别怕。”   贝贝觉得天在一瞬间塌了,耳边混合着雨声都是嗡嗡的,她一边发抖一边克制着发出哽咽声。   江城上前几步,伸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哭,不怕,爸爸在这儿。”   就像十年前那样,一如她从未离开。   贝贝一边哭,一边无限遗憾地想,多么温暖的怀抱啊,像是这场冰冷的大雨中唯一的慰藉。   下一秒,她猛地伸手拔出了江城腰间的□□,对准了江城,抬眼看着江城凝固的表情,缓缓吐出一句话。   “让你的人退出去。”   ☆、chapter3 往事难寻   贝贝的眼睛仍旧是红红的,但她的手却很稳:“让你的人退出这条巷子。”   江城低头看着贝贝,他有不下二十种方法下她的枪,但他却不愿意这样做。   他只是说了句:“把枪放下,小北,放下枪。”   贝贝摇头,她脑子里就剩了一个念头,不能被警察抓住,她要对付顾明远:“不!你的人,后退。”   风打了起来,呼啸着卷过巷子,贝贝眯起了眼睛。   “听话,把枪放下。”江城前所未有的耐心,他透过雨幕看进贝贝的眼睛,“那些不好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放下枪。”   风狂啸着,雨珠飞溅,巷子里一时间只剩下风声、雨声。   贝贝紧咬牙关,她沉默片刻,开口拒绝:“我不!你要把我抓进监狱,我不会放下枪。那些事情根本就没有过去,我不会让你抓住我。”她说完咬住牙,还有没出口的话:她可以被人和警察抓住,唯独不能落在自己父亲的手里。   风更大了,雨点噼噼啪啪砸到墙上、地上,以及他们身上。   江城看着贝贝,心中滋味难以言喻,他放缓声音:“把那些事情都交给爸爸来处理,小北,放下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贝贝手开始颤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僵硬而冰冷。   她忽然迅速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   江城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上前一步想要夺枪,却被贝贝后退几步躲了开去。   “别过来,我真的会开枪的。”贝贝把冰冷的枪管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雨水像泪水一般顺着脸颊流下,却没有眼泪的热度。   江城看着贝贝,缓缓后退,地上的水滩被他踩出一个又一个涟漪,片刻后又恢复寂静。   贝贝看着江城,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轻声说:“处理完这些事,我就会回来的。”   她声音有些发颤,深吸了一口气后,贝贝小声说,“我保证,一定会去见你……爸爸。”最后两个字她说的极轻,说完把枪往地上一扔,飞快地转身蹬地翻墙,跃进了另一条巷子。   如果重来一遍的话,贝贝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拿枪对着自己的爸爸,然后又用自己的性命去威胁他,而她的唯一筹码就是江城对她的关心爱护。   贝贝一边跑一边想,自己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江城越是对她宽容,她就越有罪恶感。   然而她必须这样做,因为她还有没做完的事情。顾明远,还没有付出他应该付的代价。   在逃出几条街区之外后,贝贝停下了太过匆忙的步履。雨已经变小,细细的像是丝线一般,晶莹透亮。她拐了几个弯,低头走进了一家便利店,掏出零钱示意店员她要用电话。   店员头也不抬的摆了摆手,让她自便。贝贝拿起话筒,伸出冻僵的手指缓缓按了十一个数字。   电话响了两声之后接通了。   听筒传来沙沙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呼吸,又似乎完全没有人。贝贝却毫不在意,她冷冷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了,我也知道你在疗养院对我做的把戏了。可惜你的催眠不够高超,我还是想起来了。   “你不是说我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吗?现在疯子要来陪你玩了,顾明远,你还真以为你能躲一辈子?”   一阵熟悉的音乐声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像是录音带里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游戏开始了,你准备好了吗?第一个问题,你搞清楚自己是谁了吗?”停顿了片刻,那个声音接着说,“第二个问题,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贝贝深深吸了口气,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耐着性子听下去。   “第三个问题,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贝贝耐心耗尽,冲着话筒低吼:“顾明远,你别卖关子了,当年咱们的仇,这次得有个了断了吧?”   话筒里传来“咔咔”的声音,似乎录音带还在转,良久,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复仇女神计划,启动。”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   贝贝咬牙切齿:“你最好说人话。”   “片段一,播放音乐。”紧接着,那阵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   贝贝脑袋里一阵恍惚,她咬牙撑住柜台,下意识想要挂断电话,最终却只是紧紧握着话筒。   “片段二,播放对话。”又是一阵细微的“咔咔”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来:“你为什么这么做?”   贝贝心里一紧,她听出了这个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为了成就你。”有人这么回答。   “成就我?”声音里充满疑惑,贝贝手心里全都是冷汗,她根本不记得这段对话。   “对啊,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出色。你找不到生命的意义,我来帮你,你会做得很好。不,你会做得非常好。”   又是一阵“咔咔”声,贝贝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冷,她用力按下了电话。   雨更大了,贝贝缓缓伸手抱住双臂,她忽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渴望,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想要有人能软语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她还需要报仇,她该怎么报仇呢,她甚至不知道顾明远在哪里。疗养院里她被人催眠,那个人无疑就是顾明远,想到自己近几年的精神状况,贝贝只觉得一阵恐惧。   她会不会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什么?   贝贝脑袋里一团乱麻,她透过雨幕,看向混沌的天空。   也许,也许她可以放弃这一切,江城说过,他会处理这一切的。也许她可以不报仇,也许她还有别的路可走。   贝贝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消失在路的尽头。   刑警队。   吴松嘭的推开门,大步走进来,啪的把一份报纸拍在桌上:“出事了。”   陈澜抬起睡眼惺忪的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何致敬从吴松身后凑过来一看,脸色一下就变了:“队长出事儿了?”   报纸上说的,正是02年发生的爆炸案,以及近期发生的列车炸弹威胁事件。撰稿者以一种阴谋论的腔调把江城和他的女儿说成了警方与罪犯的联手,虽然没有白纸黑字写出来,但只要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能明白。   吴松脸色不好:“给报社提供消息的人知道当年的内情,还对小北现在的身份了解,很有可能是顾明远。”   陈澜一下清醒了,怒气冲天地骂了一句:“这是诽谤,我们应该告他们!”。说着伸手拽过报纸就开始读,何致敬也连忙凑过去。   一旁的技术刘扶了扶眼镜,问:“难道没可能是其他人吗?”   “还能有谁?”吴松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搓了把脸,“省厅已经接手这个案子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把这种事捅出来,他们能有什么好?队长……唉”他叹了口气,没有往下说。   陈澜从报纸上抬起头 皱眉道:“肖贝贝很有可能是队长失散女儿的这件事,我们也是刚知道,怎么可能转天就见报?”   吴松低头捏了捏太阳穴,说:“我们虽然刚知道,但是顾明远一定早就知道了,他这是把队长推上风口浪尖!”   几人都沉默下来。   何致敬忽然说:“出了这种事情,咱们是不是可以找报社调查呢?去找省厅的同事一块,也免得人家背后说闲话。”   吴松仍旧愁眉苦脸,技术刘忍不住问:“大吴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吴松摇头,沉闷着声音回答:“队长跟省厅的好些人不对路,很难说那帮孙子这回会不会落井下石。”   何致敬迟疑着说:“好歹也是一个系统的,应该……不会内斗吧。”   吴松瞅了何致敬一眼,没说话,于是何致敬也闭上嘴不说话了。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凝重,只剩下陈澜翻报纸的“哗啦”声。   孙英就是这时候推门进来的。   “呦,怎么了这是一个个霜打的茄子似的。”孙英手里拿着一打资料,扫了一眼低头的众人,把那叠纸往桌上一撂,坐在了一张扶手椅上。   “大吴,出什么事了?”孙英踢了踢吴松的凳子。   吴松叹了口气,回答:“队长出事儿了,就是十几年前那桩旧案,现在小北的身份被捅出来,有人指名道姓说队长勾结犯罪团伙呢。”   孙英挑了挑眉:“你听谁说的?”   吴松手撑着下巴:“刘局已经被叫走开会了,我看八成就是商量这事儿去了。”   孙英啧了一声:“合着就是你自个在这儿瞎猜,你这不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吗?”   何致敬臊眉耷眼地接了一句:“大吴分析地挺有道理的,我也觉得……悬了。”   孙英再次扫了一眼众人,忽然不轻不重的说了句:“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城哥在局长办公室喝茶呢。”   所有人顿时抬起头来。   技术刘先开口:“那厅里是……什么意思?”   孙英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他们还谈着呢。”她拍了拍吴松的肩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你跟了老大这么长时间,你还不了解他吗?”   吴松显然不太乐观:“我了解他,所以才担心。十年前那帮孙子那么落井下石,现在又能做什么善事了?”   孙英摇了摇头,啧啧道:“可别这么说,我就跟你说一句,城哥在渝城公安局干了这么多年,以他的能力,为啥一直不往上升,连个调任都没有?”   吴松犹豫道:“不是有人使绊子吗?”   孙英笑了笑:“大吴我觉得你也挺天真的,不然城哥当初怎么那么照顾你呢。”   吴松涨红了脸,孙英资格比他老,这么一说让他顿时有种晚辈的感觉。   何致敬听得云里雾里,追问:“到底为什么啊?不是人使绊子,难道是老大自己想留在这儿吗?”   孙英点了点头,她回头看了眼关着的大门,压低声音说:“顾明远一直在逃,这是城哥的心病,没抓住他之前,城哥肯定不会离开渝城。”   何致敬听得长大了嘴:“老大这些年难道一直在追查当年的事吗?”   “当然,”孙英回答,“不光是他,我们也从来没有放弃过追查。毕竟这不是一般的案子,而且主犯在逃,相当于这案子悬了,太恶心人了。”   吴松点了点头:“这我知道,但顾明远这十年来藏得很好,根本查不出什么。”   孙英曲起手指敲了敲下巴:“这个人,不出来还好,出来肯定腥风血雨,城哥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于情于法,这人都该死,城哥跟他是血海深仇,没的说。”   陈澜听得八卦心起,忍不住问:“孙姐,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给我们讲讲呗。”   孙英瞥了一眼陈澜,笑:“小丫头片子还挺八卦,这也是你打听的?当年的卷宗不是看过了吗?”   陈澜撇嘴:“案卷上啥也没写,就有个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没写清。”她凑近身小心翼翼地问,“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孙英看了眼吴松,似乎在问要不要讲。   吴松想了想,点了点头。   陈澜立马屁颠屁颠给孙英倒了杯茶,几个年轻人纷纷围坐过来,一副开茶话会的模样。   孙英哭笑不得地接过茶杯,清了清嗓子,开始讲:“其实吧,城哥和顾少当年从部队转到咱们渝城公安局的时候,还挺出名的。倒也不是因为他俩多厉害,而是因为他俩才干了不到一个礼拜就捅了个大篓子,把渝城一官二代给揍了。”孙英抿了口茶,开始回忆当年的风云岁月。   何致敬满眼崇拜:“队长年轻的时候这么牛啊。”   吴松瞟了他一眼:“干啥,还想跟着学啊?你要是敢捅这么大一篓子,信不信队长让你擦一个月的厕所。”   陈澜挑眉,问孙英:“那他们两后来怎么样了?”   孙英咂了砸嘴,接着说:“本来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个礼道个歉也就没事了。但是顾少那是什么脾气啊,当时就和局长拍桌子瞪眼睛。最后刘局一发火,城哥和顾少就都被沉到派出所反省悔过了。”   孙英说到这儿乐了,踢了踢吴松的凳子,“你那时候还在警校打沙包呢,应该没听说,城哥和顾少当时可是咱派出所的大名人,十里八乡没有不知道的,那帮小姑娘全上赶着追。”   吴松有些怅然:“可惜我没赶上。”   陈澜瞟了眼吴松,坏笑着说:“怎么,可惜没沾上光吗?让嫂子知道大吴你今晚就得睡地板了吧。”   吴松挥挥手:“瞎说什么呢,”他看着孙英,“你接着说。”   “我当时在派出所实习,就这么和他们认识了。”孙英往后一靠,语气带着追忆往事的怅然,接着往下讲,“当时他俩关系多铁啊,好的都穿一条裤子了,谁能料到后来出那么一档子事。”   “就是顾明远绑架了队长的女儿吗?”何致敬问。   孙英摇了摇头,有些神秘的样子:“不是,是城哥他俩调回刑警队以后,负责了一起案子,最后查出来,犯事儿的顾少的未婚妻。”   陈澜和何致敬听得长大了嘴,没想到这些恩恩怨怨还牵扯出这么复杂的纠葛。   孙英叹了口气:“城哥当时也很纠结,毕竟那是顾少的未婚妻啊,顾少宝贝她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但法不容情啊,那案子就这么让省厅接过去了,省厅那帮人本来就和顾少不对路,后来顾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那姑娘就被枪毙了。”   “本来啊,我们也想着顾少这下得伤心成什么样子啊,全队都攒着劲儿准备安慰他呢。但顾少居然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和城哥看上去也没什么间隙,还是哥俩好。我们就以为这事儿过去了,谁知道顾少自己闷声不吭把自己陷进去了,把一切都归罪给城哥,最后趁着城哥不在,把小北绑走了。”   “这事儿现在说起来我还觉得揪心,小北当时也就三岁多吧。城哥因为结婚被调到预审,本来一家三口过得多好,预审的工作也没那么危险。偏偏顾明远就绑架了小北,还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孙英说着就开始叹气,简直要叹倒一座城。   吴松也是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老大当时真是要疯了,我看着都想掉眼泪。一边是自己兄弟,一边是亲生女儿,这搁谁谁受得了。”   技术刘没那么多愁善感,毕竟江城给他的感觉还是冷静沉稳居多,他也很难想象江城崩溃是什么样子。所以在气氛有些悲伤的时候,他提了个问题:“那队长的女儿最后到底怎么了?”   孙英一摊手:“我们都以为是炸死了,爆炸现场找到了,是个吉他店,当时顾少还传回来了录像。爆炸的时候城哥就在外面,顾明远也够狠,就差那几分钟,把人的希望断的干干净净的。”   “没有做鉴定吗?”技术刘挑眉问。   孙英摇了摇头:“当时技术跟不上,而且咱们局里的人当时都不愿意干这个事儿,就移交给省厅了。再加上顾明远把视频发过来了,所以由不得城哥不信。”她又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之前我把那组小北的照片比对后,确认是一个人,就把这事上报给刘局了,他那眼睛当时瞪得跟鹅蛋一样。”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当年的事就像魔咒一样,那样惨烈,却远远没有结束。   最后陈澜犹豫着开口:“那队长的女儿还是没死,是顾明远故意的吗?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chapter4 liar   “阿城啊,我知道你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刘局手里端着茶缸子,坐在办公桌后唉声叹气,“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我很难做啊。”   江城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答:“我知道。”   刘局扫了江城一眼,接着叹气:“我本来以为小顾这事儿已经结了,没想到都这么久了又开始折腾。我理解,阿城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心急,但是省厅的同事们已经接管这个案子了,你要相信我们的同事,耐心等待。”   江城还是那句话:“刘局,我知道。”   刘局被江城噎住了,他很是无奈地把手里的茶缸子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搁在桌上:“前两天省厅派下来一个同志找你了解情况,估计这两天就要去找你了。你……你多配合。”刘局有些语重心长,“小北的情况,我们都了解。她现在顶多是牵扯进了西格的案子里,她这么小,没准自己都是个受害者。一切都还有待查清,其实前景还是很乐观的。”   江城点了点头,刘局话里话外维护的意思他听出来了,然而前景是否乐观,江城自己心里清楚。他还记得G省的时候,贝贝……或者小北,和他说的话。   “阿城啊,”刘局忽然又开了口,这次的语气带了些谨慎,“弟妹……她知道这事儿了吗?”   江城缓缓摇头:“我还没有和她说。”他苦笑,这事情就算他不说,单云也迟早会知道,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们曾经最强烈的希望就是小北还活着,现在……江城暗自叹气,只希望小北能够平安。   刘局也叹了口气:“这事情还是要尽早说,虽然弟妹迟早会知道,但是她自己发现和你告诉她,还是有区别的。”刘局说完有些感概的样子,“你和弟妹当年也是……这一次事情了结之后,你们也能有个新的开始。”   江城点了点头,刘局又嘱咐了几句,就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江城从刘局办公室出来,队里几乎已经没人了,窗外早已经暗了下来,隐隐有霓虹灯的光亮照进来。   江城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手里的手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打给了单云。   电话接通之后,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单云沙哑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阿城,有事儿吗?”   江城手扶在窗台上,冰冷的寒气顺着掌心传来,他低声开口:“你看报纸了吗?”他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出委婉的方式。   单云顿了顿,才回答:“看过了,”她的语气里带着疲惫,“你想说什么?”   江城沉默下来,他们是在几天之前得知小北还活着的,然而还未来得及体会喜悦,便被接下来事态的发展当头浇了一盆凉水。   “如果……”江城小心地措辞,声音低沉,“她去找你,不要和她谈任何……与案情有关的事情。”   这一次单云的声音带了希冀:“她会来找我吗?”   江城叹气:“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失去了她的行踪。”   单云也沉默了下去,江城耳边只有她轻轻的呼吸声,过了很久,单云才低声问了一句:“她……她安全吗?”   江城手指缓缓收紧,他尽量让语气保持冷静和平稳:“我会尽我的全力来保护她。”   单云呼吸稍微紧了一下,她想起了十几年前,江城同样尽了全力,却仍是无法挽回。   江城也许想起了同样的事情,他叹了口气,说:“你……多注意身体,最近天气干,多喝水。”   单云低声回答:“你也是。”说完迅速挂了电话。   江城看着挂断的电话,心中滋味难言,就在他收起手机的时候,一个人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江队长。”   江城回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站在身后,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还戴着一副眼镜。   江城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些了然:“你是?”   “我叫袁铎,”年轻人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找江队长来了解一些情况——我在省厅负责西格的案子。”   会客厅。   “江队长的意思是,西格在G省的所作所为和列车炸弹案无关了?”袁铎坐在沙发上,大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着光,“他之所以安排了一切,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也就是江小北,您的女儿?”   江城回答得很保守:“我只是把他的话转述给你。”   袁铎又笑起来:“我看这个西格的心理活动很有意思,他似乎很讲江湖义气。当然,前提是他的话是真的。”他伸出手指敲了敲下巴,“列车炸弹案中,他表现出了比较惊人的掌控欲和破坏欲,他喜欢自己掌控主动权。虽然他的目的是搭救老狼,但他完全有更加保守,更加低调地方法。”袁铎笑了笑,“但是他大张旗鼓的提出要和警方谈判,并且还用几万人的性命做为威胁。”   说到这儿,袁铎顿了顿,咧开嘴笑了笑:“可是在G省,他周密的安排了一些事情,来达成他的目的,只是为了破坏某个计划。”袁铎说着喝了口水,眯起了眼睛,“虽然在最后,他依旧安装了炸弹,还让江小北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但无疑他的锋芒有所收敛。”   江城就静静听着,未作评价。   袁铎似乎从自己的思绪中挣脱了出来,看着江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最近在分析西格的心理特点,一不小心说得停不下来了。”   江城也笑了笑:“没关系,很新颖的观点。”   袁铎又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抬起眼睛看向江城:“那我们现在能谈谈顾明远了吗?听说江队长曾经是他的知己之交。”   江城缓缓点头,说:“我们是同学,之后一起分配到渝城,关系很好。”   “那么顾明远为什么会绑架你的女儿呢,”袁铎挑了挑眉毛,“如果他和你关系很铁?”   江城叹了口气:“可能,是因为米雪吧。”   “哦,”袁铎显然之前已经做过功课了,“顾明远的未婚妻,因为走私贩毒而被判了死刑?”   江城点了点头:“当时是我和他一起查的案子,最后结果出来,我想他大概是没法接受的。”   袁铎也点了点头,忽然看着江城问:“江队长觉得,江小北近期的这一系列行为——和大毒枭西格结交,打伤警察,是顾明远授意的吗?”   江城没有立刻回答,他很久之后才缓缓开口:“当年顾明远绑架了小北,并且制造了一起爆炸。现在时隔多年,如果真的是顾明远的话,他……是为了什么呢?”   “报复,”袁铎表情严肃起来,那张娃娃脸显得有些滑稽,“一样都是贩毒,看起来他是想让江队长面临当年和他一样,或者相似的局面。”   江城自然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然而当年顾明远送小北进了孤儿院之后就失踪了,西格似乎也并没有表现出和顾明远有什么联系,他没有肯定的把握这件事情就是顾明远策划的。   袁铎似乎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我觉得顾明远的复仇计划远不止如此,现在江小北仅仅是牵扯进了西格的案子里,我们甚至没有明确的证据指控她有罪。”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似乎发现自己的话不是那么妥当,便对江城歉意地笑了笑,“我是说,我们应该今早找到江小北,在顾明远走下一步棋之前。”   江城缓缓点头,袁铎刚才说的,其实正是他一直以来担忧的事情。小北在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再次回响起来。   “我觉得顾明远是为了报复队长。”何致敬回答了陈澜的问题。   陈澜嗤之以鼻:“我知道他是想报复,可是怎么报复?”   技术刘摸着下巴:“现在小北受顾明远控制吗?”   吴松摇头:“我们现在甚至没法确定这件事情是否与顾明远有关,我们失去他的行踪已经长达十多年了。”   孙英摸着下巴:“我倒觉得从报社这件事情来看,有八成可能性和顾明远脱不了干系。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么做?”   陈澜开始发散停滞在警校的罗曼蒂克思维:“为了死去的未婚妻,我觉得顾明远什么都干得出来,他制定好计划之后肯定花了很长时间在这上面。”   “为什么?”何致敬忽然开口,“我是说,报复的方法有很多种,顾明远没有直接杀了队长的女儿,他是想要更深刻的报复。”他看了一眼安静下来的众人,“这个报复计划会怎么样实施呢?还有什么比亲生女儿被杀还沉重的打击?”   几个人都不说话了。   吴松沉吟了一会儿开始分析:“早在队长去G省之前,小北就来到了渝城——这很有可能是和顾明远的授意有关。然而他们并没有立刻相认,因为小北这些年变化也大,队长并没有认出来。而小北首先做的,是打进了队长身边,并且相当成功。他和队长和嫂子都认识了,关系很好。”   孙英微微仰头,说:“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把断掉了环节联系起来——对于失踪多年的女儿,感情不会立刻到位,这个时候即使出了事,受到的打击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应该就会逐渐培养出来感情,毕竟是骨肉亲情。”   陈澜打了个响指:“没错,所以才会有营乡镇的后续。那些事情应该就是顾明远进一步为了让队长发现‘贝贝’就是小北而策划的。嫂子当时也在营乡镇,这不可能是巧合。”   何致敬连连点头:“没错。”   吴松扫了一眼众人:“那么小北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又没有人说话了。   吴松叹了口气:“如果真的知道,那就麻烦了。这说明她在知情的情况下还和顾明远联手对付队长,那么情况就会棘手很多了。”   陈澜挑眉:“可是就上次见面来看,她显然已经知道队长就是她爸爸了吧。”   何致敬皱起眉头:“也有可能是刚知道的,也许顾明远告诉了她什么,所以她的情绪才会那么失常。”   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男孩儿,叫木轲的,他在这个案子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他是顾明远的同伙吗?”   陈澜摇头:“他和小北好像认识的样子,去营乡镇很有可能是找小北的。”她说着忽然皱起了眉头,“那天小北去木书屋和他发生了很大的冲突,我记得时候询问木沐的时候,她说,小北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打木轲,还质问木轲‘那个混蛋在哪儿’。”   孙英啧了一声:“这么乱啊,这个木轲有是谁?没好好审审吗?”   陈澜叹了口气:“这家伙还差几个月满十八岁,虽然说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但他就是不配合,我们也没有直接证据,根本奈何不了他。”   何致敬忽然想起什么,在堆成山的资料里翻了翻:“我记得他的口供预审那边已经送过来了,放哪儿了?”他翻腾了一阵子,终于从最下面抽出了一沓纸,“找到了,给你。”   孙英接了过来,那是木轲的所有资料、口供,翻开第一页就是他的照片,一寸的证件照。   孙英忽然就愣住了。   吴松见她脸色不对,问了一句:“怎么了?”   孙英腾地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这个照片……这个人江队见过吗?”   吴松下意识也站起来:“见过啊,有什么问题吗?”   孙英把资料一股脑塞给吴松:“你等等。”说完转身就踩着高跟鞋飞一样离开了,没过几分钟脚步声再次响起,孙英拿着个相框大步走了进来,往吴松面前一摆:“你看。”   照片上是四个人,江城、顾明远、孙英,此外还有一个姑娘,亲密地靠在顾明远身边。   吴松脸色一下就变了,他看了眼木轲的照片,再看那个姑娘,两个人相似的相貌几乎突破了性别的相异,明显到一眼就能看出。   “X染色体压倒性遗传,”孙英缓缓开口,“这个木轲,跟米雪的关系一定很近。”   米雪,就是顾明远的未婚妻。   众人都沉默下来,良久,陈澜开口:“那队长难道早就知道了吗?”   单云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在得知小北仍旧活着的时候,她感到了久违的喜悦——甚至是狂喜,可是接下来,兜头一盆凉水,让她整个人从头凉到脚。   单云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   江城保证过,他会尽全力保护小北,可是单云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担忧和焦虑。她多么希望现在就能到小北身边去,把她抱在怀里,任何人都不能再伤害她。   这么多年欠给她的,单云渴求一个机会来补偿。   她闭上眼睛,往后靠在沙发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单云等得太久,原本以为心已经麻木掉,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希望。但现在单云却发现,她的心依旧会因为等待而煎熬,因为希望而难耐。   如果,如果祈祷真的有用的话,单云心里默默想,请保佑我的孩子,让她平安回到我的身边,我愿意用一切来换取她的健康幸福。也许她犯了什么错,但她还小,一切责罚就由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来承担,不要惩罚她。   如果小北真的能够回来,单云想,她一定会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孩子。她吃的苦,受的罪,都会被安稳的生活抹平。还有江城……他是个好爸爸。单云微微低下头,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表情开始变得温柔。   下一秒,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单云低下头去看,是一个未知号码来电。   预感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单云在接听的一刹那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深深恶意。   那是薛颖的声音。   “单云,我是薛颖。”就像从前一样,薛颖不屑和她多说,连打个招呼都像是屈尊降贵。但单云不再是从前那个卑怯的姑娘了,她也没有愤怒的反击,只是平静的回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薛颖顿了顿,似乎对于单云不再咄咄逼人有些不适应,良久,她才再次开口:“是这样的,正安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你听说了吗?”   单云只是冷淡地回答:“没有。”   薛颖再次沉默了好久:“你能来一次医院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你商量。”   单云客气的回答:“不必了,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慕太太。”   薛颖呼吸有些急促,她忽然说:“如果是关于小北的呢?你也不愿意来吗?”   这回是单云沉默了,她很久才说:“你有什么消息吗?”   “你来,我就和你说。”薛颖说完就挂了电话。   单云深呼吸了一下,伸手捂住了脸。薛颖永远知道可以拿什么威胁自己,哪怕单云凭借直觉可以判断薛颖是在虚张声势,她只是想把自己骗到医院去,她仍旧不敢赌。   虽然除了慕正安,薛颖是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就像薛颖肯定的那样,单云知道自己一定会去,哪怕薛颖有可能是在骗她,她也不能放过这一丝的可能。   放下电话的一刹那,单云想过要不要告诉江城。然而牵扯到慕正安,单云下意识的不希望江城知道这件事。   当年,薛颖动用家里的关系,威胁单云离开慕正安。那时她太年轻,觉得有一个爱自己的人在自己身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结果薛颖完全没有给她留退路,毁了她的工作,让她无家可归,几乎背上骂名。   而那时,慕正安被家中管制,他们连见上一面都是不能。是江城收留了她,他甚至不在乎当时薛颖破到她身上的脏水。   单云最终还是没有打给江城。   第二天早上,仁和医院。   单云按照薛颖告诉她的,一直上到十三楼,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看到了薛颖。   见面的一刹那,单云有些认不出来她。薛颖不再像是当年那样容光焕发了,岁月同样在她身上留下了刻痕。然而不止是岁月,薛颖看上去格外憔悴,她脸色苍白,甚至没有化妆,衣服也穿得很随便,几乎不像是她自己。   “你来了。”薛颖开口,声音暗哑。   单云点了点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颖也没有等她开口,直接说:“正安病危了,如果等不到□□,他撑不了几个月了。”   单云哦了一声,心里微微有些波澜。   毕竟是曾经爱过的人。   然而也就是这样了,不会再有别的什么了,单云想着,看向薛颖:“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个的话,我就走了。”她自己之前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平静。   其实也不是平静吧,毕竟是她认识的人,现在生命垂危。然而单云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样痛苦,她完全可以压抑住心里的难过,保持冷静。   薛颖咬牙:“你当年爱他爱的要死要活,现在他都要死了,你就不去看他一眼吗?”   单云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她想了想,说,“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你当年说过,你是爱他这个人,而不是爱他的钱和身份,你现在不想证明吗?”薛颖斜挎一步拦住要走的单云,死死盯着她。她的目光像是狼狗盯着猎物,又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单云觉得好笑:“不管当年如何,我现在已经不爱他了。”   她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她的丈夫很爱自己。单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沉浸在那段往事之中无法自拔的理由。   “是吗?”薛颖忽然冷笑,“不爱他,那你还为他生孩子?”   单云刹那间只觉得五雷轰顶,脸刷的变得惨白。   薛颖一看单云的脸色,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她只觉一阵荒诞的悲哀,一字一句问:“小北其实是正安的孩子,对吧?”   单云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整个人就像被抛到冰水之中,又像在油锅里煎熬,全身都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你、你……”单云嗓音嘶哑,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薛颖看着单云魂不守舍的样子,平复了一下复杂心情,说:“我们俩来做个交易吧。”   就在她说到一半的时候,单云身后忽然传来“当啷”一声。   单云下意识回头,就看到身后几步开外站着的那个女孩。   她的脚边,躺着一只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   单云心跳一下子就停了,下一秒,血全涌到头顶。她的手机几乎在同时响了起来,音乐声显得格外沉闷。   “小北!”   不等单云再说什么,贝贝扭头就跑,连地上的手机都没有捡。   “小北!”   ☆、chapter5 毁灭   贝贝不知道自己该到那里去,她原本是去找另一条路来走,却听到了一个让她如遭雷噬的消息。   她不是江城的女儿,她的亲生父亲是慕正安。   贝贝想起了曾经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上面的一男一女。她努力回忆,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慕正安的长相。   贝贝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她记得很清楚,她的爸爸是江城,不是慕正安。   然而怀疑就像一颗种子埋在心底,迅猛的长成一颗参天大树。贝贝不断在脑海中勾勒江城的相貌,希望找出自己与他相像的地方。   然而没有,贝贝头一次发现自己和江城长得完全不像,一丁点也不像。   贝贝只觉得脑袋针扎一样的疼,太阳穴突突直跳,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一样,两腿直发软。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就回到了那个空荡的屋子,Vincent正一脸担忧地着她。   “Vince……”贝贝刚要开口,却忽然发现Vincent看得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身后。   贝贝只觉得被恐惧控制了四肢,她缓缓回过头去,看到江小北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手插在口袋里,冷漠地看着自己。   “派一个卧底最高明的手段,是找一个毫不知情的人去。”江小北缓缓开口,“你做的很好,肖贝贝。”   贝贝浑身都颤抖起来,她双唇开合几次,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江小北笑起来:“我原本计划再让你多活几天,但是现下出了这么个意外,我只能……”她的笑容很冷,“接手这个烂摊子了。”   Vincent忽然上前几步拦在了贝贝身前:“You can’t do this.”   “Why”   “Because you’re not a monster,you can’t take revenge on your own family.You will regret it.”   江小北冷笑起来:“You call it revenge,I call it struggle.I have to survive,for no one comes for me.All I have and all I get these 13 years is cold and hard reality.That's why I call my life……hell.”   “Do you remember the first time we’ve met”Vincent打断江小北,问道。   “No.”江小北冷冷回答。   “I do.”Vincent平静地说。   江小北冷冷地看着Vincent,她的目光带着厌恶和仇恨,既是对这个世界,也是对自己。   Vincent却好像没有看到江小北充满敌意的眼神,他只是缓缓说道:“That day we met we suffered a crushing hefty defeat,everyone fleeing in panic.But you,you ignored the heavy gunfire,rushing back to that town called Mercy under the enemy’s heavy fire,just to save a little girl.”   Vincent看着江小北微微偏开的眼睛,问:“Do you remember whyyou did this”   江小北咬着牙,拳头已经缓缓攥紧。   “You told me,you saved that little girl because she was crying.”Vincent说,他缓缓上前两步,抬手放在江小北肩膀上,“I know you’re a good girl,you’re just too afraid.”   “No.”江小北忽然冷冷回答,她一把挣脱开了Vincent,语气里充满厌恶,“I am not good.”   “Yes,you’re.”   江小北再一次冷笑起来,她不再说些什么,只是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   贝贝只觉得脑袋一阵嗡鸣,她知道江小北一旦出了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头。眼看着她的手已经伸向了门把手,贝贝猛地从Vincent身后跑出来,一把拉住了江小北。   “你打算干什么?”贝贝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的手还紧紧拉在江小北的袖子上。   江小北垂下眼睛看了眼贝贝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又抬起眼睛来,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你不过是个傀儡,有一些我给你的记忆罢了,谁让你拦着我的,撒手。”她使劲一挣,贝贝顿时脱手退了几步,然而她脚步一滑,再一次拦在了江小北身前。   “你要去犯罪吗?”贝贝问江小北,她眼镜盯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语气中却充满了忐忑。   江小北大笑起来:“犯罪?你果然是和江城呆在一起时间长了,难道我没给你的良心,反倒是他给你了吗?”   贝贝气息急了起来,她说:“你不能这么做,你这是在利用他们对你的关心来伤害他们。”   “那又怎么样?”江小北冷笑,“我身在地狱的时候他们有谁拉我一把?我受的痛苦难道就白受了吗?我要让他们也下地狱,我要让他们和我一样痛苦。”   “而你唯一的筹码就是他们对你的爱!”贝贝攥紧的拳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江小北“哈”的冷笑了一声,说:“他们可以选择不爱我,那我就伤害不到他们了。”   贝贝浑身都在发抖,她颤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们这些年从来没有放弃过救你,他们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到你,这不是他们的错!”   “难道是我的错吗?总得有人付出代价的。”江小北平静地说。   贝贝看着江小北,咬着牙缓缓摇头:“你……你这个懦夫,自己承担不了自己的过去,就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吗?”   江小北忽然猛地欺身过来,一把掐住贝贝的喉咙,一字一句说:“你放屁!”   贝贝一边挣扎着咳嗽,一边笑起来:“被我戳中痛脚了吧?你就是个胆怯的孬种,你不敢回头去看,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就破罐破摔,准备把别人也拉下马。”   江小北手上一使劲,贝贝立刻就喘不上气了,江小北的眼神冷酷无情,她缓缓说:“你会为这些话付出代价的。”   再次睁开眼,像是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江小北缓缓扭头看了看身处的破屋,发现这竟然是当初爆炸的那个地下室。   她勾起嘴角笑了笑,心想那个只会哭鼻子的傻瓜也就只能躲到这儿来了。   只可惜,一直躲下去是不行的,人总归是要面对现实的。   江小北把手□□衣兜里,缓缓起身,迈步走了出去。   正是大中午,温暖的阳光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可爱。这条安静的小巷子里不见人影,只有一条灰色的猫趴在阳光底下,懒懒地舔着毛皮。   江小北慢悠悠走到对街那家小小的店铺里,伸手在门框上敲了敲。   屋里,一个穿着蓝白色布衫的老太太颤巍巍回过身来,眯起眼睛看向门外。   “什么事?”老太太拄着拐慢吞吞站了起来,“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挡着老婆子晒太阳。”   江小北笑了笑:“婆婆,你不记得我了?”   老婆婆翻起眼睛看了看她,冷笑了一声:“不就是几个月前鬼鬼祟祟在这里瞎转悠的熊孩子吗?”   江小北缓缓道:“是啊,但你再看看我,再好好想想,我究竟是谁?”她说着缓缓俯下身去凑到老婆婆近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婆婆。   老婆婆看着江小北,眼皮忽然轻轻颤起来,她退了半步,哑声说:“是你?”   江小北哼笑了一声:“你在这儿替我守了十年,想替你儿子赎罪,说真的我还挺感动的呢。”   老婆婆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她颤声说:“小北……你、你还活着?”   江小北勾了勾嘴角,讥笑道:“怎么,替你儿子感到失望?当年那场爆炸没能炸死我,我好端端活到了今天。”   老婆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明远……明远他……”   江小北冷冷道:“是啊,他没杀了我,他让我活到了今天。”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厌恶,似乎是在厌弃命运,又似乎是在厌弃自己。   身后,一阵寒风吹过,把温暖的阳光积攒的那点热气一扫而光。那只猫一下子竖起尾巴跳了起来,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角。   残存的余温正一点点消退,江小北的声音也逐渐冷淡:“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我只是通知你一声,”她勾起嘴角笑了笑,“一切都要结束了,你可以安心了。”   刑警队。   整夜工作的众人已经疲惫不堪,然而江小北仍旧踪迹全无。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   技术刘往椅背上一靠,叹气:“对方有很强的反追踪能力,她不会出现在任何可能拍到她的摄像头下面,她不会使用任何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这个城市一共有三百多万人,她随便躲到什么地方,我们就是全城通缉也不一定能把她找出来。”   吴松疲惫地揉了揉眼睛,说:“我们得有目的性的去找,想一想,她会去哪里?”   陈澜接话:“我觉得按理说她不应该这么冷静。”她伸手捋了捋头发,昨天单云慌张的来找江城的时候,她就有预感一定是江小北出事了。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所有人的预料——江小北竟然不是江城的亲生女儿,而现在这一事实暴露在了江小北面前。   这一举动有什么意义吗?让江小北陷入绝望而又疯狂的境地,不能相信任何人,她会做出什么事情呢?   何致敬接话:“陈澜说得对,江小北在知道……那件事情后,按照单云的叙述,反应很激烈。试问一个情绪失控的人怎么回去注意自己有没有被摄像头拍到呢?”   “她不可能一直失控,”吴松回答,“从她的表现来看,江小北并不是个单纯的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起码掌握了绝大部分的追踪与反追踪技能。”   “她是怎么学会这些的?”技术刘仍旧对于江小北的能力表示疑惑,“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是顾明远在培养她吗?”   吴松伸手抹了把脸,叹气:“这也是一种推测,我们现在仍旧没有发现任何顾明远的踪迹。但是在此之前——就是在巷子里的时候,小北其实表现出的是要和顾明远做个了断的样子。也许这是顾明远的计划,他要通过医院那件事情来刺激小北,把她对自己的怒火转移到别的人身上。顾明远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小北,等的就是他们父女……相敌对的那一天。”   “也许,”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但是我恐怕顾明远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天了。”袁铎手里拿着一叠文件,冲着一起扭头看他的刑警队员们咧嘴笑了笑。   江城跟在他身后进来,听到袁铎的观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吴松抿着嘴,问袁铎:“你怎么能肯定这些不会发生?”   袁铎竖起食指摇了摇,脸上满是莫测高深:“不是我相信这些不会发生,而是就算发生了,顾明远也见不到了。”   吴松愕然,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   袁铎把手上的文件哗啦啦一翻:“肖贝贝——也就是江小北在G省租的那套房子我们已经查过了,在客厅的地板下面找出一具尸体,死亡时间在两年以上,经检验是顾明远无疑。”   除了已经知情的江城,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惊愕。   “顾明远死了?”何致敬第一个恢复语言功能,“谁杀了他?是江小北吗?”他这话一出就是一顿,下意识看向江城。   杀人,无论杀的是谁,都要负法律责任。   袁铎却耸了耸肩:“这个还有待定论,现场的调查还没结束,我们发现了一把□□,而顾明远是头部中枪——弹孔十分清晰。”   陈澜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顾明远已经死了两年多了,是谁把消息透露给报社的?如果真是江小北杀了顾明远的话,她那天又怎么会提出去找顾明远报仇?”   “也许,”袁铎皱起眉毛有些迟疑,“江小北是在故布疑阵?我想她也许还会有接下来的行动。”   就像印证袁铎的话一般,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所有人都是一静。   寂静中,江城起身走到了桌旁,伸手接起了电话:“渝城刑警大队。”   大概有一两秒的空白,之后一阵低沉的笑声响起。   “江警官,好久不见啊。”西格的声音透过话筒传过来,他似乎兴致很高,“不必费时间追踪信号了,我就说几句话。渝城市美术馆安装了一枚炸弹,你们还有三十分钟疏散人群。三十分钟以后,‘嘭’,就什么都不剩了。”他话音刚落,电话“嘟”的一声挂断了,通话时长仅23秒。   江城在第一时间开了免提,所有人都听到了这通电话。吴松腾的一声站了起来:“我去联系武警那边。”   江城伸手拿起凳子上搭着的大衣,一边穿一边说:“一起去。”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办公室的大门后。   袁铎看着飞快离去的两人,伸出手指敲了敲下巴:“这个声音好熟悉啊,感觉在哪儿听过呢。”   技术刘正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敲击,听到袁铎的这个问题,头也不抬地回答:“西格,声音比对已经出来了,和当初威胁警方的是同一个人。”   袁铎当然听出了这个声音,他低着头继续伸手敲下巴:“那现在,他是再次开始威胁警方吗?还是……”他扫视了一眼众人,喃喃说道,“在替什么人掩盖什么?”   陈澜不安地看了袁铎一眼。   “我记得,江小北的亲生父亲慕正安,当初就在渝城市美术馆办过画展吧?”袁铎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那么下一个地点会在哪里呢?”   何致敬倒吸了一口气:“还有下一个?”   陈澜默默拿起资料夹,翻开慕正安的个人资料,低声说:“他办过一家美术设计公司,叫安云。他父亲的产业有很多,他只有股份,没有管理。”   何致敬看着袁铎,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这次爆炸,是江小北做的?她要报复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什么?”   袁铎双手重新插回兜里,咧嘴笑了笑,说出的话却很不客气:“我没兴趣和你解释,你们只要尽快安排人做好相关防护措施就好了。”   何致敬抿起嘴来,陈澜拉了拉他,两个人沉默而又迅速的离开了办公室,去联系上级报告。   技术刘终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双手,他抬起眼睛来看着袁铎:“如果是江小北做的,西格为什么要提醒警方?”   袁铎反问,眼镜片后一闪而过咄咄逼人的锋芒:“当初西格把江小北留给了江城,又是为什么?”   技术刘迟疑了一会儿:“他不想带走江小北,也许他们的关系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亲密。”   袁铎连连摇头,他说:“不、不、不。我觉得是因为,”他抬起眼睛来,“西格也想要看到现在这种场面,他甚至是在推波助澜。”   技术刘皱眉:“为什么?”   “我们从头来分析一下,”袁铎看上去有些兴奋,“顾明远起码死了两年了,这两年,江小北在哪儿?”   技术刘皱眉,他受江城之托查过肖贝贝的资料,那份租房合同三年前就签订了。   “在G省?”技术刘不确定地问。   袁铎打了个响指:“没错,我们查出来也是这样,她一直待在G省,什么也没干。那究竟是什么让她今年突然就到了渝城,还‘碰巧’遇到了江警官呢?”   技术刘答不上来,之前还可以说是顾明远还是实施计划了,可现在顾明远已死,那么这一切的决定者会是谁?江小北吗?   袁铎看着对方一脸迷茫,啧了一声,说:“你们没有关注过西格的资料吗?今年西格的生意开始从境外转到国内了。”   “你是说这一切的主导力量是西格?”技术刘瞪大了眼睛。   “不、不、不,”袁铎依旧摇着头,“我的意思仅仅是这件事情和西格脱不了干系。”   技术刘皱起眉头来,他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以直接进入正题吗?”   “你别急啊,”袁铎扶了扶眼镜,“从之前的事态发展来看,西格在G省所做的,或多或少阻碍到了一个人的计划——那个人是谁姑且不论,但那个人的目的就是让江小北和江城相认。”他缓缓抱起胳膊,“这说明,西格并不希望江小北和江城相认,或者说,他不希望他们按照那个人的计划相认,他有自己的计划。”   “什么计划?”技术刘问。   袁铎吸了口气,说:“我们不妨推理一下吧,如果西格没有插手,会发生什么?”   “队长和女儿相认?”技术刘挑起眉毛,有些不耐。   “嗯,”袁铎说,“你说的有理。但是相认的话为什么要跑到G省去?他们完全可以用一份DNA鉴定来说话,会很有分量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搞得如此戏剧化?”   技术刘皱起眉来:“是为了……让队长自己发现?留在G省的蛛丝马迹处处暗示了小北还活着,并且经历了一些事情。”   袁铎打了个响指:“你说对了一半,不止是让江警官自己发现,还是让江小北自己发现。”   “哦?”技术刘诧异,随即了然,“江小北当然也一直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接近的其实是自己的父亲吧。”   袁铎摸着下巴:“我觉得其实不是她不知道,而是她不记得了。”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转来转去,“我有一种预感,策划这些的人,没准就是江小北自己。”   “怎么可能?”技术刘对于这种说法全然不信,“她什么都不知道!”   “是肖贝贝什么都不知道!”袁铎强调了肖贝贝三个字,“顾明远死了,除了江小北,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情,还有谁会这么策划?”   “也许是……”技术刘语塞,“别的什么人。”   “还能有谁呢?把一切不可能的排出,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难以置信,也一定就是真相。”袁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完就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技术刘则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推测,你根本没有证据。”   “你很快就会发现这些全部都是事实。”这是袁铎的回答。   “你还是没有回答西格为什么要提醒警方。”技术刘活动了一下手指,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袁铎。   袁铎冷笑了一下:“如果美术馆真的爆炸的话,江小北不可能或者逃出去,警方不会放过她。”   “你觉得一个敢于在火车上安装炸弹的疯子会在乎警方会不会放过一个炸了美术馆的人?我觉得西格不会这么有人道主义精神。”他也喝了口水,“而且,他既然知道江小北安装炸弹,就一定在知道江小北在哪儿,按照你的说法,他应该立刻带走江小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通知警方来减少伤亡?”   袁铎把手□□口袋里回答:“我想那是因为现在的江小北还不是他想要的——或者说,肖贝贝不是他想要的。”   技术刘放下手里的茶缸,缓缓说了一句:“恕我对你的这一论点不能苟同。”   “这个问题其实可以用一个词来解释,”孙英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她手里拿着几张纸,“癔症性身份识别障碍。”   袁铎和技术刘一起皱起眉头,回过头去。   孙英走进来,把手里的几张纸递给袁铎:“这是技术刘刚刚发到我的邮箱里的资料,小北曾经在境外的一家精神病院接受过治疗,医生给出的诊断是多重人格障碍。”   袁铎接过诊断报告飞快地扫了一眼,抬头看向技术刘,有些讶然:“你是怎么想到要追查境外的这家诊所的?”   技术刘耸了耸肩:“刚才反向追踪西格的电话,显是这通电话就是从这家诊所打来的。”   袁铎第一次出现吃惊的表情:“西格已经出境了?”   技术刘往后靠在椅子上,摊了摊手:“显然是这样的。”   渝城美术馆。   附近的街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然而还是大有好事者挤在线外,意欲一探究竟。   对面的一栋高楼屋顶上,江小北靠在围栏边,整个人都隐藏在了阴影里。风吹过,撩起了散在耳边的发丝,江小北没有动,双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口袋里,双目低垂,脸上没什么表情。   穿着防弹衣的拆弹专家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之久,爆炸的设定时间也早就过了。   江小北在口袋里握紧了远程遥控,却一直没有引爆。她在第一眼看到江城出现在美术馆的时候,就隐隐感到了那种困住贝贝的,巨大的痛苦。   江小北的眼神逐渐阴翳,她知道这是把身体交给那个傀儡时间太久,导致思维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   然而她不能有弱点,任何弱点都不行。   江城和其他武警官兵始终在美术馆外,如果她引爆炸弹,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他们。   江小北的手指按在引爆器上,颤抖着,她的眼神隐含着愤怒和不甘。   她忽然猛地抽出手来狠狠地咬在了手指上。   就在同时,拆弹人员走出了美术馆,他做了个手势,那是安全的意思。   炸弹被拆除了。   江小北一把把引爆器摔在了地上,转身飞快地离开了屋顶。   ☆、chapter6 绝路   刑警队。   吴松刚从防爆组回来,把大衣一甩,伸手抹了把汗:“真他妈悬,再晚几秒钟就玩完了。”   江城斜靠在桌子上,听这话微微抬了抬眼睛:“分析结果怎么样?”   吴松从兜里抽出一卷报告一样的东西,说:“炸弹应该是她自己安装的,炸弹残片里找到一部分钢管、带螺纹的盖子,硫酸铵、□□和铝末,这和G省的那个炸弹很相似,但我们不能确定是不是一个人做的。”   江城点了点头,从桌上拎起一个证物袋,递给吴松。   吴松结果一看,脸色一下就变了:“引爆器,哪里找到的?”   “美术馆对面的写字楼楼顶,指纹比对已经出来了,”江城看着证物袋里已经被摔坏的引爆器,“是小北。”   吴松拿着证物袋,有些说不出话,最后他问:“她就一直在对面的楼上看着?”   江城点头:“技术人员已经在楼顶发现了脚印,比对结果也证实了,”江城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来,“就是她。”   吴松又看了一眼引爆器:“当时她是可以直接引爆炸弹的,她……”吴松说不下去了。   陈澜从一大堆文件中抬起头,抿着嘴问出吴松没问出来的问题:“她为什么不直接引爆炸弹,而要在楼上等着拆弹人员把炸弹拆掉呢?她的目的不就是炸掉美术馆吗?”   其他几人也看向江城,显然陈澜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然而江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拿起桌上吴松带回来的报告分析,扫了一眼,说:“她不会停下的,还有下一个目标。”   何致敬听江城这么说,连忙回答:“我们已经安排人对慕正安进行全面保护了,他自己也有保镖。至于他的产业,这几天都会有特警巡视,应该不会……”   不等何致敬说完,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是一静,似乎响的不是电话,而是警报。   江城按下了免提:“渝城市刑警大队。”   “龙子湖小区,十五楼二单元703户。”西格的声音仍旧显得漫不经心,“还有十五分钟,你们要抓紧时间了。”   电话挂断了。   何致敬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不可能,那里还有我们的人呢!”   江城对他说:“立马联系留守人员,”他转身一拍吴松肩膀,“跟我走。”   吴松一边抄起大衣一边小跑着跟上去:“我已经跟防爆组打好招呼了,他们随时待命。”   江城一边掏出手机一边说:“联系武警,准备疏散人群。”   现在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七分,很多人都在家做饭,如果炸弹真的爆炸,后果不堪想象。   如果这一次仍旧是小北的话,她很有可能会像上一次,隐藏在暗处查看情况。   也很有可能,这一次的炸弹也是可以远程引爆的。   江城一边启动警车,一边对吴松说:“打给技术刘,让他调监控查看所有炸弹附近的制高点。”   吴松应了一声。   江城一踩油门,警车像子弹一样射了出去。   到达龙子湖小区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七分钟。   小区外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还在疏散人群。炸弹威力过大,整栋楼的人都需要撤离。   防爆组已经到了,他们的负责人快步过来,开口就说:“我的人已经进去了,但是这一次更棘手。”他沉着声音,“有两个警员在里面。”   江城心里一沉:“水银引爆器?”   负责人点头:“炸弹一共是两部分,两个人都被困住了,我们的人已经开始拆弹,但是……”他抿了抿嘴,“远程控制部分是和水银引爆装置紧密相连的,强行拆除很有可能会引爆炸弹。如果这个人引爆了炸弹……”他没有说下去。   江城大步往楼里走,负责人跟在后面没有拦他,倒是吴松说了句:“老大……”   江城打断他:“你在外面,等技术刘的信儿。”   吴松张口欲言,江城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   一进公寓楼,就能感受到那种紧张的气氛。江城避开正紧张排队离开的居民,和负责人一起快速地往七楼去。   敞开的大门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一脸凝重。没有穿防护服的江城在这些人中格外显眼,很快就有一个小个子男人拦住他:“请出示证件。”   负责人拦了一下,示意那个小个子:“这是刑警队的江城队长。”   小个子看了江城一眼,表情怪怪的,然后问了一句:“你不穿防护服吗?”   江城摇头,那小个子撇了撇嘴,侧身让开了。   一进屋,最先看到的就是被困在沙发上的两个警察。江城往前走了两步,那个年轻一些的警察先看到了江城,顿时就紧张了:“江队。”   江城抬手,带着安抚的意思:“没受伤吧?”   小警察红了眼睛,摇头:“没,她从后面过来,我……我没看到……”   江城低头看着那个把两个警察一起绑在沙发上的炸弹,红色和蓝色的线缠在一起,血红色的数字正在不断的倒数。   还有七分钟。   那个稍微年长一些的警察脸色有些凝重,他的手一直扶着炸弹:“队长,您……您还是先出去吧。”   江城头也不抬的回答:“大吴在外面守着呢,没事。”   他忽然绕到了沙发的后面,手伸到两人中间,缓慢的抬起把炸弹连起来的枢纽,抬起的线顿时留出了一些空隙。   正在拆弹的人一下就炸了:“干什么,别乱动。”   江城很冷静:“不让他俩出来,你根本没法停下计时器,这个连接部分和远程控制部分连在一起,你不能寄希望于炸弹犯手下留情不引爆。”他说着用空着的一只手拍了拍小警察,“你按我说的,把绕在脖子上的线解开,别出错。”   小警察都哆嗦了:“江队,我我我……我没学过……”   江城先和拆弹的人说了一句:“你继续拆。”这才低声和小警察说,“小路,你自己的命,老陈的命,所有人的命,就靠你了,现在冷静下来,按我说的做。”   江小北靠在一堵背阴的墙上,她可以听到不远处人们惊慌失措的声音,叽叽喳喳吵个不休。   她皱着眉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被吵得头一阵一阵的疼。   引爆器就在她手里,只要她启动装置,这一切就都结束了,这些烦人的嗡嗡声,就都会淹没在爆炸声里了。   江小北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大楼和往常似乎并没什么两样。有的住户忘记关窗户,粉色或者蓝色的窗帘就从窗户飘了出来,像是一面面彩旗。   只要按下那个按钮,一切就都结束了。她曾经的痛苦可以有人分担,她不用再在泥潭里挣扎,因为她把他们都拉了下来。   “你是个怯懦的孬种!”肖贝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小北皱着眉把手撑在墙上,低低哼了一声。   她才不是孬种,如果不是肖贝贝,她就不会放任警察保住那个美术馆。不过没关系,只是一次失手而已,区区美术馆,保住就保住了,反正也不重要。   还有西格,那个混蛋每次都刚好坏自己的事,在G省就是如此。看来上次那一拳打得太轻,她应该杀了西格以绝后患的,江小北眯着眼睛想。   这一次不会了,就算西格通知了警方,她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这里是开始,也是结束,温暖的火舌会吞噬一切,爆炸的声响能淹没所有嘈杂,那之后才会剩下宁静。   然而江城还在里面,想到这里江小北的手紧了紧,这和她的计划不符。死人是没法感觉痛苦的,她要江城活着。   “你这个懦夫,自己承担不了自己的过去,就把责任推到其他人身上!”肖贝贝的声音在一次响起。   “闭嘴!”江小北闭着眼睛咬牙切齿,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她紧咬着牙,手指一直在颤抖。   “你唯一的筹码就是他们对你的爱!”那个声音还在继续。   江小北抬手死死伸手捂住耳朵,压低声音怒喝:“闭嘴,闭嘴!”   然而那些声音并没有消失,然而更加纷杂,像是噪音一样嗡嗡响个不停。   江小北眼神逐渐阴翳,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就爆炸了,那个人进去之后还没有出来。   没有时间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根本不可能拆掉那个炸弹。那两个警察死定了,他……也死定了。   江小北抬起手来,她的手指一直悬在那个红色的按钮上,可是就像是被石膏固定住了一样,她的手指根本无法弯曲。   结束这一切,游戏该结束了。   这是江城自找的,她没想杀他,是他自己进去的。江小北脸痛苦地扭曲起来,总要付出代价的,这是最轻的代价了,这个结局对江城来说再好不过。   死在自己手里,江小北想着忍不住笑起来,笑容却狰狞可怕。   “You will regret it!”   无视那个声音,江小北努力弯曲自己的手指,去靠近那个代表着毁灭的按钮,一点一点。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你阻挡不了我,谁也阻挡不了我。”   江小北感觉自己全部的力气都已经集中在了手指上,却仍旧无法按动那个小小的按钮。   “Do you really want this”那个熟悉的声音问道。   江小北没有回答,她使得力气更大,却只是让手抖的更厉害。   “别拦着我,否则我杀了你!”江小北低声喝道。   “You have to be brave,you have to face it.”   江小北冷笑:“No,I don’t.”她已经把按钮按下去了一半。   那个声音忽然问:“What do you want,can you tell meAfter all this revenge,what kind of life will you live Picture it to me.”   江小北咬着牙,没有回答。   “Will you be happy?Or will you just run awayActually,I think if you do this,you will end up dying stupid,and it will break your parents’ hearts.Just like you want.”   江小北用力瞪着眼睛,似乎睁大眼睛眼泪就不会留下来一样。   “Are you really going to do this To destroy everything you love. Are you cruel,or you just become cowardly”   江小北用鼻子吸了口气,低声说:“Yes,you’re right.I am a coward.”   她闭上眼睛,缓缓按下了按钮。   拆弹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部分,小路和老陈已经顺利脱离了引线的包围,被其他警员领出了这间屋子。   这里只剩下江城,和那个拆弹员。   还剩下三分钟。   那个拆弹员穿着厚重的防爆服,他看了一眼江城,吐出口气:“江队长,谢谢你的帮忙,你可以出去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等我把远程遥控停了。”江城的手很稳,他没有抬头,只是微微笑了笑。   拆弹员手里的活也很紧,就没有再说什么,计时器关掉之前,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队长!”吴松忽然出现在了门前,他有点气喘,显然是一路跑上来的,“技术刘找到人了!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江城沉默了几秒,嗯了一声,说:“知道了。”   吴松跟防爆组接触较多,此刻走上前一看那个炸弹,知道是之前那个炸弹的姐妹版。   “远程控制部分还没停掉,”吴松一边皱眉,一边掏手机拨号接通,语速飞快“刘儿,你们当心,嫌疑人手里有引爆器。”   江城手指有片刻的停滞,因为吴松那句“嫌疑人”而片刻走神。   他从警近二十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听到同事用“嫌疑人”这个称呼来叫自己的女儿 。   吴松挂了电话,上前拿起工具给江城搭手。他想,不能再等了,如果江小北和警察起了冲突,那么在计时结束之前就引爆炸弹是她唯一的出路。现在必须立刻停掉这个远程控制,哪怕计时器上只剩不到两分钟。   必须把伤害降到最大,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父亲把女儿送上断头台。   吴松仍旧记得小北小时候的样子,小小的一个,藏在爸爸怀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很俏皮的样子。   如果不是顾明远,如果不是当年那场该死的爆炸,小北多半会像任何一个姑娘一样健康快乐的长大吧。她们也许会为了各种琐事烦恼,却能过着幸福的生活。有爸爸妈妈疼爱,有朋友交心。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害怕。   而不是像现在,被逼上绝路,和自己的父亲真正意义上的为敌。   拆弹员忽然嘘了一口气:“计时器停了。”   吴松心放下去一半,开口说:“我们这儿也差……”   话还没有说完,远程控制的灯忽然亮起。   那是接收信号的代表。   吴松的心在一刹那提到嗓子眼儿,他想,一定是江小北准备鱼死网破了。   下一秒,灯暗了下去。   吴松觉得一口气憋在了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江城看着暗下去的指示灯,忽然几不可见的笑了笑,带着一点疲惫的感觉。   小北终究没能狠心引爆炸弹,她终究还是把炸弹停止了。   拆弹员显然也受到了惊吓,他缓了几口气才站起来:“你们俩先出去吧,这儿就交给我们了,放心。”   江小北敏捷地穿梭在街巷中,警察已经被她远远地甩在身后。   她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极度的失落失望。   她最终还是撤销了指令。   那一刻她听到了不甘的怒吼,像是从心底爆发的。如此愤怒,如此愤恨,像是燃烧的烈焰一样,灼烧着她的大脑。   为什么还是没能引爆炸弹,江小北自己也不知道。明明在按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却在一刹那改变了手指的方向。   她忽然回想起了顾明远自杀之前的话,那个男人带着冷笑告诉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要么一辈子像狗一样被人追杀,要么,你就轰轰烈烈死在江城面前,让他知道你起码还活过。   这是她唯一的路吗,唯一能让江城看到自己的路?可为什么会这么痛苦,真的没有别的路好走了吗?   也许从心底她还是没能消除对于江城的感情,她还纠结于那几年的养育之恩。   她现在已经满身血腥和罪孽,这是她唯一站在江城面前的机会,她不在乎会毁掉什么,她只要江城看到自己。   江小北觉得有温热的液体划过脸颊,她甚至有些遗憾得想:那为什么不是血。   血远比泪痛快得多。   然而,她真的能够看着江城痛苦而无动于衷吗?   江小北感觉着自己的心跳,却无法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你知道他爱你,你知道你也爱他。”   江小北咬紧牙关,头也不回的冲进黑暗的阴影中。   ☆、chapter7 对决   仓库。   江小北点上了一颗烟,试着抽了一口,然后被呛得眼泪直流。   怪不得西格不让她学抽烟,原来抽烟这么难受,江小北一边又吸了一口,一边有些惆怅地想。   身后传来响动,但是江小北不在乎。   她想,已经没有什么是值得在乎的了。她最后还是走上了那条绝路,把自己逼到了对决的关口。   “You’re crazy.”耳边的声音低声说。   江小北缓缓吐出口烟,笑着说:“是啊,我疯了。”   “You needn’t do this.Alternatively,you could step away,he will forgive.”   江小北靠在废弃的铁架边,指尖夹着烟,缓缓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一条绝路,回不了头了。”她慢慢地苦笑起来,“他也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Really?”   江小北笑了:“我绑架了我的亲生父亲,来要挟江城。你告诉我,我的退路在哪里?”她说着回过头,看向那个被绑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病号服的男人。   “Let him go,you still have a chance to leave.”   江小北满不在乎:“我不需要回旋的余地,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今天我就来结束这个错误。”   椅子上的男人脸色很痛苦,苍白英俊的面容扭曲着,他的挣扎再次发出了响动。   江小北忽然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这个对自己来说还很陌生的男人,微微笑道:“你还是轻些吧,”她弹了弹他身上绑着的金属盒子,“我在这个炸弹上安装了一种叫做水银引爆器的东西,你要是动作太大让它倾斜了,嘭!”江小北做了个手势,“See you in the hell,dad.”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诮。   男人的嘴巴被胶布贴着,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   江小北看着他,眼神很冷漠,似乎这个正在遭受折磨的男人不是她的生身父亲一样。   “Do you hate him”   江小北摇头,轻声道:“不,我不恨他。”她忽然扭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身边,似乎那里站着什么人一样,“他已经没有资格被我恨了。”   “Then whyyou did this”   江小北又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来:“Whatever I did,it’s none of your business.”   那个声音说:“You shouldn’t smoke,there’s a boom,you should be careful.”   江小北又吐出一口烟圈,颇有些自学成才的味道,她慢悠悠地说:“那又怎样呢?不过就是被炸成碎片,还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多好。”   “I still think you should stop.”   江小北嗤笑了一声:“可是我不这么想,我只想让所有东西都毁灭,那些在我身在地狱的时候平安快乐的一切,我都想毁掉。”   “Why not face everything?And accept it.”   江小北笑了,她说:“你以为在做了这么多之后,我还有别的选择吗?面对一切?你以为我就算面对了又能怎样,还不是个死?左右都是死,我想按照我自己的计划死。”   “You have to be brave.”   江小北满不在乎地吸了口烟,慢慢说:“我足够勇敢了,还有谁能像我这样面对死亡?”她微笑起来,“还有谁会这么平静地接受它?”   刑警队此刻已经乱成一片。   慕家毕竟在渝城势力很大,如今慕家唯一的继承人被绑架,连厅里面的人都接到了通知: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救回慕正安。   言下之意,绑匪的生死可以不必在意。   而江小北也给刑警队传递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消息:晚上七点之前,如果江城不出现在城郊废弃的仓库里的话,慕正安的尸体明天就会被送到渝城火葬场。   刘局焦头烂额,憋了一肚子火:“不是说慕家自己都派人保护着吗,怎么还是让人绑走了?那些保镖都是吃干饭的啊,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还说什么不用警方插手,现在出事了想起来找警察了,早干嘛去了?”   当然这些火他也只敢冲着江城他们发。   边上的袁铎开口:“对方不是要求江队长去了吗,这事儿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回旋你妹!”刘局爆粗口,“她往慕正安身上绑了多少炸药你知道吗?能把整个仓库炸得底朝天!现在是强攻不行,谈判不行,根本就是个软硬不吃。真是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早在江小北发出通知的时候,警方就把仓库围死了,然而这只是徒劳无功罢了。待命的狙击手根本不敢开枪,不说慕正安身上绑的炸弹,江小北自己身上也缠着可疑物品,根本无处下手。   上面首先想到的是让江城去谈判,毕竟这关系复杂,现在江小北六亲不认,似乎只买江城的账。   但是上面的压力很快就下来了,而且比慕家来得大,刘局直接被叫到省厅,并且被告知江城被禁止参加此次行动。   简直不给人活路,刘局头发都要白了:“江老弟,你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江城回答:“我可以去。”   刘局无奈:“我要是让你去了,明天我就能脱了这身警服回家抱孩子。”   江城也很无奈,他家老爷子虽然退下来很多年,但强硬起来依旧不是他能劝动的。   最后,他说:“我自己去吧,出了事情我来负责。”这件事,他原本就不能置身事外。   劲松路小区。   单云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一宿。   也许不止一宿。   江城已经没有时间能抽空应付她了,她现在甚至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可怕的事情。   那天在医院,她没能拦住小北。   命运像是在捉弄人,她一直没能找到的女儿,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甚至一句都不能解释。   会发生什么呢?小北会怎么样呢?江城没有告诉她,但他毕竟曾经是她的丈夫,单云从江城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来,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   这一切,都是她导致的。   单云缓缓靠在沙发上,伸手捂住了脸。   最终的最终,她当年犯下的错要由她的孩子来付出代价了。这就是对她的惩罚吗?   如果有可能,她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来换取小北的平安快乐,可她连这个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她是一个最最最失败的母亲,她对不起自己的女儿,也对不起自己的丈夫。然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坐在这里,等待着一个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   昨天江城打电话给她,告诉她小北绑架了慕正安,让她自己注意安全,如果可以,他会让人来保护她。   单云想,她倒希望小北来找她。就让她来承担一切,所有的责罚都冲着她来吧,只要小北能够平安。   江城会怎么做呢?他会把小北抓进监狱吗?单云不知道,她也不敢去问江城作何打算。但是以她对江城的了解,江城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小北。   因为在江城看来,这是唯一能够救小北的方法。   单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她曾经开玩笑一样地问过江城,如果她犯法了,他会把她抓进监狱吗?江城当时说了什么,单云已经不记得了,江城从来不是一个会讨女孩子欢心的人,他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来让她开心。但江城当时严肃的表情单云此刻依旧能够回忆起来,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严肃地,甚至是严厉地看着她,让她当时又失望又难过。   但是现在,单云奇迹般地理解江城了,她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江城不情愿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江城担心惹她生气,而是这个问题太过沉重,沉重到他不愿意去设想任何一种可能。   然而如今,他却需要面对自己曾经最疼爱的女儿,把她当做犯人来对待,单云不知道江城此刻的心情,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伤。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嫁给江城,这样就不会带给他这么多的痛苦。   7:00pm,城郊仓库。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气温有些低,带着寒气的风一直往脖子里灌。   江小北点起了一盏带着十九世纪英伦风格的油灯——那是她从仓库角落里找到的,不知被什么人遗落在这里。   昏黄的灯光洒满了整个仓库,江小北坐在离慕正安不远的地方,抱膝怔怔地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起了风,屋顶上盖的塑料布被吹得哗啦啦直响。江小北抬头看了几秒钟,忽然站了起来,从身上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到了慕正安的肩头。   还带着体温的大衣让已经昏昏欲睡的慕正安一惊,他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江小北。   但是江小北并没有看他,她只是随意拍了拍手,似乎沾上了什么并不存在的灰尘一般。脱下大衣之后,江小北衬在里面的衣服顿时显得有些单薄,但挂在身上的武器带也显得格外有杀气。   门外传来引擎声,江小北侧了侧身,她知道外面一直有警察留守,也知道他们不敢强攻进来,因为他们没办法保证自己不会在绝境之下引爆炸弹和他们同归于尽。   在时隔十几个小时之后,这辆刚刚驶来的车大概就是最后的支援了吧。   江小北摸索着皮质的枪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门。   也许过了十几分钟,也许只有几分钟,沉重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了,江小北睁大了眼睛,看着两扇门之间逐渐增大的缝隙。   是江城,他甚至没有穿防弹衣,就这么孤身前来了。   江小北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她缓缓抽出了枪套里的枪,拉开保险,上膛,举枪,瞄准江城。   在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江城就沉默地看着她。   “我想让你记住我,”江小北看着江城,轻声说了一句,“我希望这一切都能结束。”事已至此,她直接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丝毫没有婉转。   江城看着江小北,他的目光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却让江小北呼吸一窒。   “我已满手血腥,一身罪孽。要么,我变成一个彻底的冷血动物,要么,你来结束这一切。”江小北的手指缓缓扣紧,她一边说,一边看着江城,“你每一次都能阻止我,你挡在我前面,我只会更加懦弱。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我只希望在一切结束之前,我能让你知道,我还在这世上活过。”她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真的让你变得懦弱了吗?”江城忽然开口,他没有回避江小北的目光。   江小北深吸一口气,双手托枪,瞄准江城的眉心,回答:“不是吗?我本来是可以炸毁美术馆,杀掉那两个警察的,因为你,我才没有动手。”   “我很高兴你没能那么做,你很勇敢。”江城慢慢往前走了两步。   江小北咬着牙缓缓摇头:“那不是勇敢,是没种,我应该杀了他们的,而不是站在一边发抖。”她看着还在往前走的江城,手指有些发抖,似乎已经被寒风冻僵了,所以难以控制,“你站住,别再往前走了!”   江城没有停下,他只是说:“你相信你自己吗?”   江小北微微退了半步,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耳边再次出现那些嘈杂的声音,她喊了一声:“别往前走了,我真的会开枪的!”   “你相信,你有勇气可以面对这一切吗?”江城又往前走了两步。   “嘭!”江小北一枪打在了江城几步前的空地上,耳边的声音让她发狂,像是完整的思维裂成了无数碎片,她眼睛发红,有些恶狠狠地说:“我说了,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开枪了!”   江城说:“如果杀了我,能让你面对这一切,”他站住,缓缓张开双臂,“我在这里。”   江小北深吸一口气,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呼出来的白气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里。   “我不需要面对,”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一切都结束了。”她喘了口气,像是发泄一样喊道,“为什么你总提醒我那些事情?为什么我一定要面对?”   “因为你要去做的事情会让你追悔莫及,”江城看进江小北的眼睛里,“你并不是变得胆小,孩子,杀戮才是懦夫的行为。你没有引爆炸弹,没有去毁掉那些让你害怕让你绝望的东西,而是去面对它们,那才是真正的勇敢。”   “你要去面对的,不是一个黑暗的,充满绝望的未来。爸爸希望你的未来是光明的,是有希望的。我希望你有一天能够站在阳光下,能够有发自内心的笑容,而不是躲躲藏藏,一个人背负难以承受的内疚和罪责。”江城看着江小北,他似乎想笑一笑,却始终没能笑出来,“你必须去面对。”   江小北缓缓摇着头,她避开江城的眼神,轻声说:“我不可能有那样的未来。”   “爸爸理解你。”江城看着江小北,他的眼睛是寒夜里唯一温暖的东西,他缓缓的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江小北猛的咬住嘴唇:“别说了,别说了。”她耳边的声音在一瞬间似乎消散了,只剩下江城低沉的声音在回响。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女儿,无论你犯了什么错,爸爸都会一直爱你。”江城缓缓往迈步,他看进江小北的眼睛里,“没关系的,小北,爸爸不会怪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不会怪你,爸爸知道不是你的错。”   江小北猛地扣动扳机。   子弹擦着江城打了过去。   江小北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咬着牙,带着哽咽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江城离江小北只有几步远,他没有停下来,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他的声音仍旧低沉平静,丝毫没有因为江小北开枪而惊慌或是愤怒:“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小北,你相信自己有一个新的开始吗?”他没有等江小北回答,而是告诉她,“我相信,爸爸相信你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江小北呼吸越来越乱,她摇着头说:“不可能了,一切都太晚了,我没有退路,更加没有未来。顾明远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毁了所有的东西,现在我也要毁了一切,爸爸!”最后两个字喊出来,江小北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她哭着把枪对准江城,说:“我不希望再继续下去了,你杀了我吧,爸爸你杀了我吧。”   江城慢慢摇头,他说:“爸爸永远都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杀你。要是有人要害你,我就是拼得性命不要,也会护你周全。小北,十年前爸爸没能够保护你,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只要我活着,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江小北猛地弯下手指,一次又一次扣动扳机,子弹不断射进对面的墙上,大门里,发出“嘭嘭”的声音。   “咔哒”一声脆响,江小北的枪里没有子弹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掉眼睛里的泪水,抬起头看着江城。   “你告诉我,要勇敢。”江小北说,“我记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要勇敢,做一个勇敢的好女孩儿。”她吸了口气,“可是我很害怕,我不敢面对这一切,我只想把这一切都毁掉这样我就不用去面对了。”   江小北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缓缓放下手里的枪:“勇敢,满怀正义,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她几不可见地笑了笑,“你对我的期望,我全部都辜负了,我连自己犯下的罪都不敢去面对。”   “爸爸,”江小北第一次这样清晰,平静地说出这个称呼,她把枪扔到地上,微微低着头,轻声说,“你说得对,我得相信自己,我得去面对,无论我的未来是什么,那都是我应得的。只有这样,我才可能会有一个未来,一个我能够安然接受的未来,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江小北歪了歪头,忽然笑了:“可是我从来不相信自己,你知道吗?”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从未有过的感情,“我是相信你,我相信我的爸爸。”   江小北仰起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爸爸。虽然我做了太多让你失望的事情,虽然我之前太过怯懦,太过冷酷,但我还是希望……”她微微笑了笑,“你能为我而稍稍骄傲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好不好?给我勇气去面对这一切,给我勇气让我做一个勇敢的好女孩。”   江城一直看着江小北,他慢慢上前,伸手把江小北搂紧怀里,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说:   “爸爸为你骄傲。“   直到很多年后,慕正安仍旧记得那天晚上在江城怀里小声哭着,却那样坚强地小姑娘。   那是他的亲生女儿,他骨中的骨,血中的血。   慕正安从没有想过单云会生下这个孩子,也从未曾想过,自己会为年少时的无知轻狂付出怎样的代价。   薛颖有一件事说的很对,他是个懦弱的人,没有勇气承担自己的过往,他辜负了单云对他的感情,也就没有权利再站到她的身边。   而如今发生的事情,则像是他应得的报应——他亲生的女儿绑架了他,来要挟江城。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站在江城这个位子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会有勇气站在小北面前,面对她的枪口吗?   他会有勇气原谅小北所做的一切,承诺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吗?   慕正安对于江城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也许是嫉妒多一些,也许是敬佩多一些,又或者两者参半。很早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单云选择江城是因为无路可走,是因为自己抛弃了单云。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当年有多么可笑了。   江城可以给单云他自己永远无法给她的东西,就好像如今,江城可以给小北他自己永远无法给她的东西一样。江城比他更有能力成为小北的父亲——或者,小北自己也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父亲吧。   慕正安从未感觉如此失败,他事业成功,身家过亿,圈子里的人有谁不羡慕?而现在,他彻彻底底的输给了江城,无论是做为男人,还是做为父亲,他都远不如江城。   即使如此,他还有自己的要做的事情。   在回到慕家的第一时间,慕正安就开始着手安排,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江小北。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江小北有罹患精神病的历史,但是她和西格的关系,以及在市区制造的混乱都不可能让她轻易逃过法律的惩罚。   几乎所有人在知道他的目的之后,都在反对他的做法,薛颖是反应最强烈的一个。   “她差点杀了你,你干什么还要保她,让她出来再杀你一次吗?”   慕正安坐在书桌后面,病痛的折磨让他形销骨立,他却拒绝回到医院。面对薛颖咄咄逼人的追问,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对不起她们。”   薛颖冷笑:“你有什么对不起她们的?我看你就是烂好人一个。当初没人逼着单云给你生孩子,她自己要生,生下来没养好养成了一个杀人犯,难道还要怨到你的头上去吗?”   慕正安动怒,但更多的是痛苦:“闭嘴。”   薛颖则发泄似的连珠炮一样说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他们自己没本事,还连累了你。你不说追究就算了,还倒贴上去替他们解决麻烦,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薛颖,那是我的女儿。”慕正安一字一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说出这句话时心里的感受。   “你的女儿?”薛颖冷笑,“你养过她一天吗?你连她的出生都不知道,你对她根本不用负任何责任。”   慕正安拍案而起,指着门外冷冷道:“你给我出去!”   薛颖还想再说,慕正安喝道:“出去!”   薛颖冷笑着转身离开,关门的时候还侧着脸说了一句:“不管你想不想,你都不可能保住那个杀人犯的。”   慕正安看着关上的门,一阵疲惫从心底涌上来。   他知道是什么促使他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知道那不是他对于女儿的爱,而是愧疚。   他一辈子都还不清这笔债了。   11月21日,江小北被判处死刑,缓刑两年执行。   ☆、Chapter8 前尘往事   “这些还不够,我要你付出更沉重的代价。”顾明远低沉的、冷酷的声音清晰得一如十多年前,江城知道自己从未忘记过那个可怕的晚上,他能够清楚地回忆起每个细节。   他把小北一个人留在会客室,匆匆离开;他在结束工作之后接到顾明远的电话,却听到小北的哭声;他赶到那个地方,只看到爆炸的火光。   然后顾明远告诉他,这些还不够,他在带走了江城唯一的女儿之后说,这些远远不够。   顾明远要江城付出更沉重的代价,来为米雪报仇,为自己雪恨。   在米雪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江城以为顾明远理智地接受了这件事。他表现得一如平常,就好像把米雪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抹去,这个人从不曾存在一般。   直到顾明远打电话给他,江城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但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弥补这个过失了。对于兄弟的信任,让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小女儿。   哪怕现在,小北活生生的回来了,江城仍旧无法原谅自己当年的疏忽,因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纵然江城不知道这十多年发生在小北身上的事情,他依旧可以从小北的眼睛里看出来,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往。   父女成仇,骨肉相残,这就是顾明远想要告诉自己的讯息。   他要江城加倍感受当年他的痛苦,他做到了。   江城从未如此疲惫,从未如此心如死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后,他孤身一人回到了那个自己鲜少回去的家,希望能够让自己麻木的精神得到休息。   毕竟,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空荡荡的屋子,因为没有开灯,一切都显得昏暗而朦胧。小北的卧室门微微开着,似乎主人刚刚离去不久,它还在等着她的归来。   江城疲惫地闭上眼睛,直到单云迟疑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江城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前的单云。她似乎来了一阵子了,只是他刚才太累,竟然没有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单云看着江城,两手在身前交握着,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回来了。”   江城嗯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知道单云是为什么而来的,但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她。   “小北她……”单云终于问出了口,却不知该如何继续。   江城沉默了许久,回答:“她很好。”   单云默默地坐在了江城身旁的沙发上,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还好吗?”   江城有些诧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好吗?他当然不好,没有人会在亲手逮捕自己的女儿之后还感觉很好。   但是这些不必告诉单云。   江城最后只是说:“我很好。”   单云看着江城,她轻声说:“是不是,你们男人都喜欢用‘很好’来代替‘一点都不好’?”不等江城回答,她就指了指他的脸,“那里,那里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好,你很累,你很难过。”她努力笑了笑,但失败了,“你可以和我说,没关系的。”   江城有些无奈,他说:“我没事,你……”他考虑了一下现在的时间,“在这儿住一宿,还是我送你回去?”   单云轻轻摇头:“别这样江城,你没必要一个人承担这一切。”   江城叹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我真的……还可以。”   单云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靠过去,轻轻抱住了江城。   深夜,无星无月,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江城甚至有些不想去接,他不想再听到更糟糕的消息了。   然而,这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   “江警官,别来无恙啊。”西格满不在乎的语气似乎依旧如常,丝毫未被小北被捕一事影响。   江城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有什么事吗?”   西格笑了笑:“江警官一定在奇怪,小北都被抓进去了,为什么我还像没事人一样。”他又笑起来,似乎很得意,“其实这才是我的目的,把她送进监狱,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江城没有说话。   西格似乎对于江城的沉默毫不在意:“其实江警官也是这么想的吧,不然也就不会逮捕小北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想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他又笑起来,“整个太平洋的水也洗不干净我们手上的鲜血了,她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自己选的路,跪着走也得走完。”   江城打断他:“你想说什么?如果只是这些废话的话,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别呀,”西格语气夸张,带着明显假作的伤心,“我只是感叹一下罢了,毕竟能这么为小北着想的,除了我,也就只有江警官了。”   江城语气平淡地告诉西格说:“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什么事?”   这下西格老实了,他说:“当年边境发生的事情,我觉得不应该瞒你,毕竟你是她父亲。当然,我觉得小北自己应该也不会瞒着你的,如果她真的接受你的话。”   江城问:“什么事情?”   “关于顾明远的,”西格叹了口气,“其实他一直没放过小北,我带着小北一直在躲避他的追踪,直到12年边境的时候,小北出了事。”西格说到这里停了停,似乎在考虑措辞,“当时小北受了很重的伤,在头部。”   江城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其实在09年的时候,小北的精神状况就出问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也带她看过心理医生,她似乎换上了多重人格障碍。”西格说着叹了口气,“Vince的死给她打击太大了,她一下就垮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但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我一直把她带在身边,直到12年的时候,”西格接着讲,“我们在边境交了火,小北受伤之后落到了顾明远手里。”西格说着咬了咬牙,“那个家伙对小北动了手脚,具体怎么做的我不知道,但是自此之后小北就不对劲儿了。她似乎是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又似乎是分裂出了新的人格,但不管怎样,这都是顾明远导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西格说着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我追查了很久,最后,查到了一张光盘。但是这张光盘被锁了,我并不能打开,我想,既然小北现在是你负责,那这张光盘,我也应该交给你。”   江城放下电话后,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单云从身后抱住他,轻声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江城伸手扣住单云的手,轻声叹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条荒凉安静的小巷子,和十年前似乎没什么分别。江城踏入这里的第一刻,就感觉到一种深深的寒意。   似乎十年前那场爆炸还没有过去,那刺眼的火光,震耳的爆炸,灼人的热浪,和萦绕在鼻端挥散不去的浓烟,只是隐藏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只要撩起面纱就会重新回到噩梦之中。   江城走到了那家破旧的吉他店里。   西格选做这里作为见面地点的心理难以探究,但是江城并不喜欢这个地方。他在这里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哪怕她现在依旧活着,仍旧无法改变她颠沛流离十多年的事实。   江城甚至没有办法补偿。   吉他店外忽然起了风,寒气从空荡的窗子里传来,吹动了他的衣角。   西格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传来的:“你在祭奠那些随风而去的往事吗?”   江城扭头看向门口,西格就站在那里,一身黑色的风衣,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个十足的混混。   “这里可真破,”西格嘴里啧啧有声,“得有十来年没住人了吧。”   江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西格笑了笑,看着江城:“这个对方对你来说一定充满了痛苦的回忆。”他耸了耸肩,“但对我来说,却完全不一样了。”   西格说着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语气随意:“如果不是认识小北的话,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所以要不是顾明远绑架了小北,我已经死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得感谢他。”他看了眼江城,“我真么说,你会不会打我?”   江城用眼神回答了他。   西格抱着胳膊装模作样打了个寒颤,嬉皮笑脸地说:“但我是认真的,你也别太内疚了。对于小北来说,这些年也不都是苦难,她好歹认识了Vincent,还有我。”西格说着耸了耸肩,“她一直是个乐观的,热情的女孩子,在遇到顾明远以前,她是最不可能不顾一切报仇雪恨的人。”   西格说着叹了口气:“我当时真的受到了打击,你知道吗?就好像你身边最善良的好朋友,忽然就变得陌生可怕,面目可憎,一心只想着报仇。我当时就想杀了顾明远,他自己倒是识相,自己了结了自己,不然我不会这么便宜他的。”   江城听着皱起眉来:“顾明远究竟做了什么?”   西格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小北已经没气儿了。”他这句话说得非常小心,看着江城的脸色,“可是几个月之后她又活生生站在了我面前,只是整个人都开始愤世嫉俗了。”   “那时顾明远已经死了吗?”江城问。   西格点了点头:“是啊,朝自己脑袋开了一枪,干脆利落地灭口。我盘问了小北很久,但她自己不肯说,我也不能一直留着她,就放她走了。”   说着西格笑了笑:“当然这也是我在放长线钓大鱼,我想知道她究竟想干些什么。她一个人回到了G省,住进了出租屋里,我一直在派人监视她,但是始终没有问题。”西格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直到今年我去找她的时候,才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江城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肖贝贝。”西格说出了这个名字,“我感觉好像是小北自己弄出了一个新的人格,这个新的人格倒是很像以前的她,但又不完全一样。”西格皱着眉头,“我觉得,肖贝贝倒是更像小北在疗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那段时间她的记忆出了很大问题。”   江城回忆和小北初见时的情形,眉头皱得更深。   西格反倒是松开了眉头:“不过这些现在都不是我的麻烦了,”他说着从大衣里掏出一张光碟,“给,这是在小北家里找到的惟一值得怀疑的东西了,希望你能查出些什么。”   江城伸手接过光碟,低头看了一眼——这是一张没有封面的光盘,上面横七竖八布满了肉眼可见的刻痕。   就在无人开口之际,虚掩着的大门忽然“嘭”的一声被压倒在了地上,扬起一地尘土。   江城和西格同时回头,两个人也同时愣住。   压倒门的,是两个女孩——两个奇怪的女孩。   其中一个穿着古怪的风衣,带着古怪的帽子。她一边拍打着裤子上的灰,一边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扫视了一眼屋子之后,语速极快地说:“抱歉,这门不大结实,我本来是打算敲门的。”她说着抬起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另一个女孩看上去还算正常,但她的举动却比同伴还要奇怪,她在短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人之后,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一下捞起衣服的下摆遮住了脑袋。   风衣女孩一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看着屋子里的人,歉意地笑了笑:“打扰了,打扰了,我们这就走。”   就在她打算转身的时候,她的目光却忽然停留在了江城手中的那张光碟上:“噫?”   另一个女孩也站住了,好奇地露出一双大眼睛打量着。   西格则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大门,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风衣女孩似乎没有注意到西格不友好的举动,她只是看着江城手中的那张光盘,露出了极为感兴趣的表情:“奇怪,真奇怪。”   “这张光盘是活的。”   ☆、chapter9 empty CD   外间的风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刺骨的寒流不断从破洞的窗户里刮进来,夹杂着潮湿的气味。   风雨要来了。   那个举止奇怪的女孩虽然把衣服放了下来,却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个大口罩遮在了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风衣女孩则是盯着那张CD,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我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种材料了,”她回头和同伴说,“记忆石,这是它们比较普遍采用的名字。这种材料就像它名字表达的一样,具有记忆活性。”   “记忆活性?”口罩女孩声音闷闷地,却流露出极大的兴趣,“什么是记忆活性?”   风衣女孩“啧”了一声,皱着眉头似乎在考虑怎么解释,“你知道你们这里的CD是什么原理吧?”   口罩女孩摇头。   风衣女孩叹了口气,开始讲:“CD的盘片上的信息是通过光盘上的细小坑点来进行存储的,并由这些不同时间长度的坑点和坑点之间的平面组成了一个由里向外的螺旋轨迹。一般来说,两个相邻螺旋轨迹之间的间距约为1.6μm。坑点和坑点之间的平面由通道码来确定。当激光光束扫描这些坑点和坑点之间的平面组成的轨迹时,由于反射的程度不同,产生了计算机里面的0和1,通过将通道码还原之后,就得到了所要的数据。”   风衣女孩看着口罩女孩迷茫的表情,叹着气总结:“简言之,这是一种非生命体,它的记忆原理和你们人类的完全不同。”   口罩女孩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风衣女孩指着那张CD说:“但它就不一样了,它是有生命的,它的记忆原理和你们的有一些相似,是由一些心灵突触与外界磁场进行感知来记忆的。虽然它被加工成了你们的CD,但这并不影响它原来的记忆功能,也就是说除去你们强加在它身上的记忆,它还会有自己的记忆,只要用合适的方法就能调出来。”   口罩女孩“哇”了一声:“你是说这张光盘有自己的记忆吗?好酷!”   风衣女孩耸了耸肩:“这没什么奇怪的,很多材料都具有这种性能,它们需要被温和地对待,这样记忆功能才会更加完整和持久。——这也是为什么军方不采用这种原料,它具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也许一个下雨天就会让它记忆模糊。当它发展出自我意识之后,它也许还会篡改记忆,造成一些不可估量的错误和损失。”   “感觉就像是活的一样,好神奇!”口罩女孩往前凑了两步,看着江城手里的CD,“我好想摸摸它啊,它能感觉到吗?”   “可以,”风衣女孩点头,“这也是它们记忆的方式之一。”   口罩女孩又往前凑了两步,小心翼翼抬头看江城,问:“我可以摸一摸吗?”   江城一直低头看着这个女孩,不等他回答,风衣女孩忽然“噫”了一声,这一次充满了惊讶之情,“等一等,有什么不对劲!”她拉开了口罩女孩,“这块记忆石似乎和什么人是精神连接的。”   江城微微退了半步,把CD装进了口袋里,微微皱着眉头看着风衣女孩。   风衣女孩讶然的抬头看江城:“干嘛啊,我就看看,我不会伤害它的,我只是好奇,从来没见过记忆石和人类能够精神连接的。”   口罩女孩忽然拽了她一把。   就在这时,西格远忽然举起了手臂,他的手上是一把□□,枪口对准了两个女孩。   风衣女孩退了半步,微微抬起双臂:“噢,我得说明一下,我没有任何恶意,你完全没必要用这种武器对准我们。”   口罩女孩看上去则紧张得多,她下意识地往江城那儿挪了一步,结结巴巴开口:“私自持枪是、是、是犯法的。”   西格笑出了声,他饶有兴致地问:“你们俩是从哪儿来的?”   风衣女孩眨了眨眼,回答:“从外面进来的。”   西格笑得越加和气:“谁派你们来的?”   风衣女孩耸肩:“这只是个意外,计算出了一些差错,我把时间搞错了,地点也偏了一点。”   她话音刚落西格就扣动了扳机,□□发出尖锐的声音,子弹“啪”的打进女孩的脚边。   风衣女孩闭上了嘴。   西格笑得活像邻家大哥哥,他看着那个风衣女孩,又问了一遍:“谁派你们来的,你们和这张见鬼的CD什么关系?说实话。”   口罩女孩咕哝了一句:“我们说的就是实话。”   风衣女孩见西格又有开枪的趋势,连忙举起双手:“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啊。”   西格勾起嘴角:“你最好说实话。”   江城此刻就沉默地在一边看着,他微微偏了几步,隔在了西格和口罩女孩之间。   风衣女孩目光一直在西格身上打转,她忽然开口:“记忆石和活体精神链接之后,它的功能就相应的改变了,它对与寄主可以产生定向的影响,并且还能够做为外置存储器来单独存放一些记忆。”   西格皱了皱眉,说:“你的意思是,这个鬼玩意儿能够影响一个人?”   江城看了西格一眼,他们同时想到了江小北。   “从来没有记忆石和活体主动精神联系的前例,这不符合记忆石的生理特性。”风衣女孩耸了耸肩,语速极快地继续说,“然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这也是我旅行的原因之一——总会遇到一些新奇的东西。”   西格看上去耐心有限,但是他缓缓放下了拿枪的手。   “按照常理推断,记忆石和活体相连后,就好比把人脑的记忆部分外接了一个硬盘,可以储存或者改写储存在大脑里的记忆。”风衣女孩一口气说道,“但同时,它也部分改变了寄主大脑的运行方式。虽然我之前说过记忆石的记忆方式和人类十分相似,但是它更像是介于人类和机械之间的一种半机械生物。和人类强行绑定之后,它会对大脑造成未知的影响。”风衣女孩说着“哇”了一声,“我想看看那个被绑定的人,她一定是个极佳的观察对象,我敢打赌这些要是让研究院那帮老家伙们知道了,眼睛都会发绿的。”   口罩女孩问:“你是说这种记忆石可以改变人的记忆吗?”   风衣女孩皱着眉回答:“这种说法其实不准确,记忆石并不是制造记忆的机器,它能做的是储存记忆。但是与人体相连之后,它也就成了一个外接输入端,能够接受并且输入一些东西。”风衣女孩顿了顿,“我刚才说的改变记忆之所以不准确,是因为它改变的不是记忆,而是用来记忆的突触的连接——仅仅是生理上的改变,人类的记忆方式很复杂,记忆石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它们的生理特性的极限了。”   “这也就是说,它改变的不是记忆,而仅仅是记忆带来的感觉。例如原本温馨的一段记忆,在更改突触的接入点之后,也许就会让人感到愤怒、恐惧——虽然毫无缘由,但是无法避免。它同样能够泯灭人的情感,这一点,的确不大妙。”风衣女孩说着眉头皱得更深。   口罩女孩却好像明白了过来:“所以,这个拿枪的坏蛋用这块做成CD的记忆石改写了某个人的记忆带来的情感?”   风衣女孩皱起眉:“应该不是这个人,以他的水准大概没有这么高端的设备,肯定是有人授意。”   西格脸色很糟:“喂,我好歹还拿着枪呢,你们说话小心点。”   口罩女孩做了个鬼脸,说:“我才不怕你呢,”她又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江城,才对西格说,“究竟是谁把这个记忆石和活体连接起来啊?”   西格耸了耸肩:“一个已经死翘翘的大反派。”他笑起来,似乎被自己的黑色幽默逗笑了。   风衣女孩则盯着江城的口袋,似乎还在琢磨如何让江城同意自己对那张CD的观察行为。   “这个连接越来越弱了,”风衣女孩终于开口,对着江城说,“毕竟记忆石这一种族原本就向往自由,和活体连接并非他们的本意。他们更擅长成为大自然的史书,来记载发生在某个地方的,亿万年间的事情。”   江城终于开口了,他问那个风衣女孩:“这种连接,对于被连接的人来说,会有伤害吗?”   风衣女孩笑了笑:“我觉得不会比记忆石受到的伤害多,虽然相连之后带来的改变可能无法逆转了,但是等连接断开之后,我想她和连接之前不会有什么差别的,起码看上去是这样。”说着她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即使曾经有人利用这个东西改变过她的情感?”西格问道。   风衣女孩挑起了眉毛:“真的有人用记忆石来改变情感轨迹吗?”她揉了揉鼻子,回答,“这就难说了,毕竟突触的接入端被改变了,感情相应的也就会发生变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嘛,人类的情感本来就丰富多变,记忆石控制她的时候难以改变,难道摆脱控制之后还不好改变吗?”   西格不说话了,他神色有些凝重,似乎在考虑什么。   江城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提问:“怎样才能断开连接?”   风衣女孩眨了眨眼,回答:“这很简单啊,你把CD给我,我来帮你。”   江城看着她,似乎在考虑风衣女孩的可信度。最后,江城从口袋里掏出了CD,递给了她。   风衣女孩小心翼翼地双手接过,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真是杰作,大自然真是不可思议。”她轻轻伸手抚摸着CD,“我知道,我知道这很疼,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西格诧异地挑起了眉毛,问江城:“她在和那个见鬼的东西说话?”   风衣女孩接着说:“嗯,原来是这样,那个坏蛋死了,他不再加固你们的联系,所以联系就越来越弱了。”她看上去像是在聆听一样,“你以后可不要再轻信别人了,你看那个坏蛋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怎么会生出这种坏念头,把你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呢?”   “哦,她也很可怜啊?”风衣女孩轻声说,“你很抱歉带给她那么多仇恨和痛苦,我想她知道,她能够理解。”   西格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听见它说话?”   风衣女孩看了西格一眼,说:“不是听,是感受。”她摸了摸那张CD,“我要把链接断开了,你准备好了吗?”   大概过了一小会儿,风衣女孩说:“那好,我开始了。”说着她闭上了眼睛,用手盖住了CD。   江城一直盯着那个女孩,他甚至没有注意那个戴口罩的女孩一直在偷看他。   几分钟之后,风衣女孩睁开了眼,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好了,现在你自由了。”她说着把CD还给江城,“现在你可以随意处置它了,放到哪里都好,让它感受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等到意外年后遇到有缘人,就会停下来听它讲述国王的故事,多美啊。”她说完深深吸了口气,拉住了口罩女孩。   口罩女孩连忙傻笑着说:“我们得走了,不打搅你们两个了。”说完和风衣女孩一起往外走。   西格看着江城,双手抱着臂,没有吭声。   江城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两个人消失在了街口。   “二哥,你抽空回趟家吧。”江峰摊平躺在江城面前的一张沙发上,哀嚎了一声。   江城头也不抬:“等我忙完。”   江峰哼哼了一声:“这话你拿来搪塞大哥可以,我可不行。我告诉你,你要是今天不回家,我就赖上你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我哪儿也不去,”江城接话,“听话啊,等哥忙完,现在哪有空陪你。”   江峰瞥了江城一眼:“你都被停职了,还忙活个屁。”   江城终于看了江峰一眼:“就是被停职了才要忙活,这一堆烂摊子我不处理完,难道留给别人吗?”   “二哥,”江峰终于直起腰来,“这回老爷子是真生气啦?当初你娶我二嫂,他也只不过是给你降了降职,杀杀你的威风,其实还是给你放婚假让你轻松一下呢。可这次我感觉老爷子是真动怒啊,停你职,这是不让你再干这行了?”   江城“嗯”了一声:“老爷子是挺生气的,但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江峰啧了一声:“我说你也太好欺负了,这要是我,老爷子要停我职,我非……”他结巴了一下,“我非……”   江城带着笑意打断他:“你非怎样?”   江峰不说话了,哼了一声:“反正被停职的也不是我,我只是觉得你太好欺负了。当初二嫂已经……”他看了一眼江城的眼谁,明智的略过了要说的话,“你还娶她,老爷子气得要打断你的腿。后来那个顾明远闹事儿,大哥说要替你出气,你非拦着。他儿子你还帮着安顿,你说你这叫什么?以德报怨吗?”   “我没帮着安顿,”江城淡淡地说,“我只是没让大哥插手而已——毕竟是个孩子,我们能做什么?”   江峰嘿了一声:“人顾明远就不这么想,他知道你不好对付,才会对小北下手。”   江城眼神暗了暗,没有回答。江峰也自知失言,打了两生哈哈终于起身:“说好了,你今晚一定回家一趟,不然老爷子自己来找你,你就不是停职那么简单了。”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屋子里重归寂静。   江城放下手头规整的文件,缓缓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相框。照片是小北小时候在公园照的。照片里的她抱着一个插着朵菊花的饮料罐,站在石像前面,歪着脑袋憨憨的笑着。   那个时候,一切多么美好。   江城用手拂去相框上的灰尘,把照片摆在了办公桌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Chapter10 尘埃落定   渝城市第一监狱。   层层铁门后,是一片寂静,这个时间整个监狱几乎都已沉睡。   唯一亮着一盏灯的,是会客室。   灰黄色的桌子已经掉漆掉得斑斑驳驳的,阴冷潮湿的屋子里唯一发出动静的是一台已经吱吱嘎嘎老得吹不动的空调。   江小北就安安静静坐在桌子后面,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身上穿着犯人统一的衣服,头发梳得平平整整的,看上去那么小,还是个孩子。   江城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说:“你的审判已经下来了。”   江小北微微歪了歪脑袋,笑着说:“我知道,他们通知我了。”她做了个鬼脸,“意料之中,毕竟妨碍国家安全可是个大罪名,再加上绑架、胁迫警察,不重判我都觉得过意不去啊。”   江城看着江小北这个样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小北反而更自在一些,她看了看江城,说:“爸爸你比以前瘦得多了,得让妈妈多给你做点肉吃。”   江城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嘱咐她:“你自己也要多注意,有什么需要就说。”   江小北嗯了一声,轻轻伸脚在地上蹭了蹭,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睛。   良久,她才慢吞吞开口:“有个女人来看我,她说……”江小北慢慢皱起了眉毛,“我的……亲生父亲,现在病危,需要我的帮忙。”她没有抬头,不大敢去看江城的脸色,只是低声说,“我答应她了,我……我不是被她许诺的那些打动的,我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天绑架他很……很不对,我、我想要补偿。”   江城忽然伸手按住了江小北的手,他沉声说:“去做你认为是对的事情,如果你觉得你没错,爸爸永远支持你。”   江小北抬起头来,她看着江城眼睛里些许的笑意和鼓励,慢慢笑起来,歪了歪脑袋:“嗯,我知道,爸爸最好了。”   江城也笑了笑,他知道慕家为了挽回慕正安的命一直在想尽各种办法,他们找单云不成,就直接找到了小北头上。江城并不意外小北会同意,虽然心里希望小北能安安稳稳的,但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他也会支持。   “妈妈也来看我了,”江小北歪了歪身子,靠在了桌子上,“就前几天,还哭来着,我告诉她别哭,她哭得更厉害了。”江小北说着皱了皱鼻子,“女人就是麻烦啊。”   江城给了江小北一个脑瓢:“怎么说话呢,那是你妈。”   江小北捂着脑袋眼神幽怨:“那也架不住她老哭啊,我自己都不当回事,她那么难过,搞得我也很难过啊。”她说着叹了口气。   江城伸手摸了摸江小北的脑袋:“你妈妈是关心你,你少让你妈操点心,别惹你妈生气。”   “哦,”江小北答应了一句,“我知道啊,我没惹她生气,但她看上去很担心的样子。”她抬起眼睛看着江城,有些支支吾吾,“这我就没办法了。”   江城拍了拍小北的脑袋,忽然问了一句:“你怨不怨爸爸?”   江小北连连摇头:“不,我想明白了,不怨爸爸,谁也不怨。”   江城叹了口气,他把江小北抱进怀里,低声说:“爸爸也没有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   “嗯,”江小北靠近江城温暖的怀抱了,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知道,我会把这条路走好的。”她抬起头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对我有信心吗?”   “有,”江城也笑起来,“你是最棒的。”   江小北把脑袋埋进江城怀里,笑起来:“爸爸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江城微微低头:“想什么?”   “我在想,”江小北慢吞吞说,“既然现在□□都说二孩政策全面放开了,你们是不是……给我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江城身子僵住了,他刻意避开去向江小北说这话背后的更深刻的含意,没有去想江小北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江小北还在低声说:“我上回和妈妈也说了,”她叹了口气,“我也没办法,谁让你们总是不一块来,搞得我还得分开说。”   “你……”江城的声音有些干涩,“别想这么多,别操心我们。”   江小北抱怨:“我不是操心你们两个的关系,我是真的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她仰着头眯起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个又软又萌的小豆子,啊呀,多可爱啊。我要把她宠到天上去,听她叫我姐姐,谁敢欺负她我就揍他丫的。”   江城低头听着,一时半会儿还说不出话来。   江小北还在自顾自的乐:“要是个弟弟的话,我就教他怎么打架,是个妹妹的话,我就帮她打架。”   江城笑了笑:“怎么就知道打架?”   “因为我也就会打架了啊,”江小北抿起嘴,有些沮丧,“不行,我要多学一点东西,这样才好保护弟弟妹妹。”   江小北就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弟弟妹妹的事情,最后她摇着江城的胳膊,努力睁大眼睛卖萌:“我要弟弟妹妹!”   江城无奈:“怎么说风就是雨呢,再说吧,啊。”   “我要弟弟妹妹,我就要弟弟妹妹!”江小北开始无赖撒泼,“妈妈都答应我了,你也答应呗,答应呗,答应呗!”   江城愕然:“你妈说什么了?”   “她答应了,”江小北答得飞快,“她说的,我提什么要求都满足我的,这么大的人了,耀眼而有信!”   江城苦笑:“你这是挖个坑给你妈妈跳,不算数。”   “怎么不算数,”江小北不乐意了,“是你们说的,我想要什么就提出来,接过你们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都不同意。”   江城只觉得头疼:“要孩子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说有就有了,我们慢慢商量好不好?”   江小北哼了一声:“怎么麻烦了,你同意,妈妈同意,然后你俩要一个不就行了?”   “你还小,不懂。”江城叹气,“这事儿咱们以后再说好不好?”   江小北低着头不高兴了:“我就是想要个妹妹嘛,怎么麻烦了。”她低声嘟哝,“是不是我不好,你们怕我给她不好的影响,那我以后不回去了还不行吗?”   江城搂紧她,低头板起脸:“别瞎说,怎么不好了。”   “那我要妹妹!”江小北立刻扬起脸,“你和妈妈给我养个妹妹,弟弟也行!”   眼见谈话要陷入无限死循环,江城叹气,再退了一步:“我回家和你妈妈商量,好不好?”   江小北眼见降尘这次是不能答应她了,只能沮丧地嘀咕:“等你下次来都什么时候了,我就是想要妹妹嘛。”   渝城,某个酒吧。   昏暗的灯光下,西格缓缓地斜斟酒杯,给对面的人满上,压低声音笑着说:“我得走了,老狼对于我这次出来非常生气,我要是不带份礼物回去,恐怕没法交差。”   对面的人低着头,带着一副墨镜,轻声说:“你能再留多长时间?”   “半个月,”西格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低声笑起来,“还没准备好?”   对方叹气:“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光是监狱方面的配合就要周全策划。”   “花栗鼠怎么样了?”西格手指在玻璃杯上敲了敲,语气里带着笑意,“知道咱们的计划了吗?”   对方低着头,声音低沉:“已经通知到位了。”   “看来我那边也要做准备了,”西格慢慢低声说,“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序幕了。”   “你一定要小心。”   西格笑了:“我知道,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小心,不然怎么能活到今天。”   “等花栗鼠就位,我们会安排新的上线,你们两个尽量减少接触,即使接触,也不能谈及任何关于计划的事情,哪怕没有外人。”   “我知道,这是规矩。”   “祝你好运。”   西格举了举杯,笑了:“你也是。”   “我走了,你保重。”对方说完便起了身,慢慢朝后门走去。   西格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叹息了一声。不一会儿,他的背后响起脚步声,那个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什么时候回去?老狼要发火了!”   “我说了,我的事轮不到你来管。”西格淡淡地说。   那人哼了一声:“我不管你,自然有人来管你。你这次可是坏了大规矩,就算你立了大功,老狼也不会姑息你。”   西格哈哈大笑:“是吗?要是我留下是有理由的呢?”   那人冷笑:“什么理由?”   西格看着那个人,慢吞吞一个字一个字说:“关—你—屁—事。”   那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狠狠地说:“你等着,这次老狼要正规矩,肯定拿你开刀!”   “真的吗?”西格慢悠悠转着手里的杯子,“这次出纰漏的环节,我还以为是在你这儿呢。”   那人顿时住了口,一双眼睛惊疑地看着西格。   西格仍旧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酒杯,他轻声说:“你问我,我为什么留下,看在多年共事的份上,我不妨告诉你,我是有事。至于什么事,你不妨好好想想。”   那人脸色瞬间惨白,跌跌撞撞退了两步:“老狼……老狼怀疑是我?”   西格轻轻勾了勾嘴角,眼睛里却没笑意:“我可没这么说,你行得正坐得端,就算老狼真的查你,你也没必要担心。”   那人喘了两口气,眼神涣散:“是,我不用担心。”   西格把酒杯放下,缓缓起身,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听我一句劝,少说话,活得长。”   那人全身一软,瘫倒在了凳子上。西格轻轻拍了拍手,似乎在掸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看向那人的眼神中却蕴含了一丝杀意。   渝城监狱。   破晓。   第一缕阳光洒进窗口,冬日的阳光不是那么刺眼,却显得格外的温暖。有鸟叫隐约传来,人声逐渐响起,听起来生机勃勃。   江城推开沉重的门,跟着狱警往外走。路过窗口时,江城侧头往屋里看,江小北也正扭头看着他,目光清澈。   两人目光相对,江小北微微笑起来,她想起Vincent说过的话。   Everything’s gonna be okay.   Part III结束   ☆、chapter1 平行世界之平凡生活   一个平凡的周六,一个平凡的晚上。   江小北把书包往地上一扔,一边换衣服一边抱怨:“他们太变态了,总共就休息一天为什么要布置那么多作业啊?这根本不是人类能够完成的嘛,逼着我们抄答案。”   单云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回答:“人家有人能做完,你为什么做不完?”   江小北哼了一声:“谁让你把我生的这么笨,你要不然让顾轲当你儿子,你别要我了。”   江城从厨房出来,顺手给了江小北一个脑瓢:“怎么和你妈妈说话呢,啊?”   江小北撅起嘴,不乐意:“她先说我的,明明就是糖三角布置的作业太多,一天写三张卷子,还都是数学,我都要疯了啊。”   单云皱起眉头:“怎么说唐老师呢,还给人家起外号。妈妈也是老师,你乐意人家给妈妈起外号吗?”   江小北扮了个鬼脸:“他们早就起了,是你不知道而已。”   “啊?”单云讶然,“这帮孩子整天都琢磨什么呢,不好好学习给老师起外号。”   江小北笑嘻嘻的:“我们就这么点乐趣了,你可不能告密哦,不然以后不告诉你了。”   单云一边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子,一边摇头笑:“谁有那个闲工夫管你们,先把你的物理作业做完吧。”   江城在厨房刷锅,也说了句:“不要太急,每道题都做好,保证质量。”   江小北哦了一声,跑进厨房搂住江城的腰:“我们下周要考八百米,好紧张哦。”   “才八百米,紧张什么。”江城把手上的水甩了甩,捏了捏江小北的脸,“多吃点肉就跑的动了,看你瘦的。”   江小北挂在江城身上,哼哼唧唧:“我才不要,已经够胖了,我同桌比我个子高都比我轻。”   “你们这帮年轻人天天吵着要减肥,减什么肥啊,你好好学习,高三一年肯定就瘦下来了。”单云把江小北从江城身上拉下来,“别老黏你爸爸,多大了都,羞不羞。”   江小北扮鬼脸:“才不羞,最爱爸爸了。”   江城也拉开椅子坐下,看江小北手也不洗就去拿馒头,伸手拎住她的袖子:“先洗手,养成好习惯。”   江小北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了白馒头一眼,去厨房了。   江城和单云说:“你也别太急,小北这个成绩不差了,考上一本没问题的。”   单云叹气:“你看她成绩掉的这么厉害,整天就知道玩。”   江小北在厨房一边洗手一边大声说:“你们讨论什么呢,我听到我的名字了!背后说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   单云无奈:“你看她脑子里现在都是些什么?”   江小北洗完手腾腾腾跑出来,往江城身边一坐,哼道:“你们别老说悄悄话,老夫老妻了也不害羞吗?”   江城笑着摇头:“吃你的饭吧。”   江小北伸手拿了两个馒头,先狗腿的递给江城一个,又把另一个放到单云碗里。   单云挑了个最大的给江小北:“你也吃。”   江小北顿时垮下脸来:“这也太大了。”   单云说:“大什么呀,你每天写那么多题消耗多少啊,吃饱了才行。”   江小北苦着脸接过来,趁单云不注意掰了一大块下来塞给了江城。   周六晚上,江城和单云空闲下来就会给江小北改善一下伙食,今天晚上的饭菜也很丰盛。江小北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一边叹息自己的减肥大计再次搁浅,一边抱怨作业太多老师变态。   “我就感觉现在的生活好没有激情啊,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家,学校,家,每天都是学习,没有一点让人热血的地方。十六岁活得像六十岁。”江小北一边说把魔抓伸向了第二个馒头,丝毫不记得自己抱怨上一个馒头太大。   “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等到工作的时候你就知道现在的日子多难得了。”单云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江小北第二个馒头干掉一半,她才刚吃了几口。   “可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把人生最美好的几年就花费在这种单调的学习上啊,我们可以做点其他有意义的事啊。”江小北把馒头咽下去,说。   江城笑着问她:“你想做什么有意义的事?”   江小北仰起头,“唔”了一声:“我想……我想当个画家。”   单云忽然就沉下脸色:“你不好好学习当什么画家,你看哪个画家是文盲?”   江小北顿时不乐意了:“我怎么是文盲了,你见过每天做这么多题的文盲吗?”说完筷子一扔,馒头也不吃了,转身就进了卧室,“嘭”的关上了门。   江城叹气:“你说她干嘛,她又不是不学。”   单云放下筷子,低下头伸手捏了捏眉心,一边端起盘子一边说:“我去给她送进去。”   江城接过盘子:“我去吧,你们就没一天不吵。”   房间里,江小北一边乒乒乓乓拿出作业,一边生闷气。   她的屋子里墙上画满了各种涂鸦和卡通,在书桌的角落,还画着一枚警徽,陪着一把□□,画得格外逼真。   摊开习题,江小北脑子里还有些热,她读了两行发现连题都读不进去,生气的把书一合,狠狠扔向门口。   门刚好在这时候打开,江城一手托着盘子,一侧身接住了飞过来的习题,连汤水都没溅出来一滴。   江小北“呀”了一声,然后装模作样的鼓掌:“江警官好身手,帅呆了!”   江城把书往她桌上一扔,盘子放到她面前:“你妈又不是要害你,你和她吵什么,她也是关心你。”   江小北哼了一声:“我当个画家怎么了,凭什么说我是文盲啊,你见过我这么聪明的文盲吗?”   江城笑了:“你得先考上大学再说。”   江小北哼了一声:“考大学这个目标太低了,起码也是一本A类吧。”   江城拍了拍她肩膀:“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江小北往江城那儿凑了凑,靠进他怀里:“可是我真觉得好无聊啊,整天就是学习。爸你以前也是这样吗?”   江城想了想:“其实我高二的时候辍学了。”   “啊?”江小北一下抬起头来,“怎么辍学了?”   江城搂着江小北,慢慢说:“那个时候叛逆,和家里闹翻了,就去当兵了。”   “哇!”江小北抱住江城蹭了蹭,“爸爸你好帅啊!”   江城笑起来:“那个时候太年轻了,考虑事情不周到,太冲动。”   “年轻就是要冲动啊,不然怎么叫年轻?”江小北抬头看着爸爸的下巴。   江城摸了摸江小北软软的头发,轻拍着她的后背:“冲动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也是成长的一种方式。”   江小北哼哼:“我要听你当兵时候的事。”   江城笑:“那有什么好听的。”   “我就要听。”江小北在江城怀里蹭来蹭去,“讲!讲!讲!”   江城无奈,他把江小北往怀里搂了搂,开始低声讲述在部队发生的一些事情。江小北一开始还仰头听得聚精会神,到后来脑袋一点一点,往江城怀里一靠,闭上眼睛睡着了。   江小北再次醒过来时,下意识抱紧了自己,想要留住怀里的温暖。   家里很安静,妈妈应该已经睡下了。江小北慢慢地披着被子坐了起来,虽然屋子里很暗,但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周围的黑暗。   江小北不出声地叹了口气,轻手轻脚站了起来,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没有人,当然没有人。江小北慢慢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靠在了沙发上。刚才的梦境如此真实,几乎就要让她相信那是真的,那种狂喜似乎还留在心底,连带着心跳也有些快。   妈妈的卧室传来一些响动,江小北小心翼翼地转身看了那里一眼,没敢动。这些年来,她们两个睡觉都很轻,一个人醒了,另一个也总是睡不好。   也许是心灵感应,江小北微微勾了勾嘴角,在沙发上轻轻翻了个身。她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偏过头去看墙上挂着的,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这张照片这些年一直挂在那里,就像其他东西一样,原封不动地摆在之前的位置,她和妈妈都没有去动,似乎这样就能保留一些什么东西一样。   江小北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还是不能接受,高三那年发生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她还是难以相信,她的爸爸就这么永远的离开了她。   毫无征兆,那一天就像之前她度过的任何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她在学校上学,妈妈在学校上班,爸爸就像往常一样出差,执行公务。   江小北没觉得有任何预兆,她还在想爸爸回来会给自己做什么好吃的,或者给她带什么小玩意。   然后,有人告诉她,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单云也许一开始是想瞒住她的,因为她要高考了,那是人生很关键的一年,高考,像是一个转折点。   江小北很庆幸妈妈没有那么做,因为高考和爸爸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那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考试,她的爸爸要永远离开她了,凭什么因为那场该死的考试就不让她去见爸爸最后一面呢?   江小北把脸埋进手里,至今回忆那些日子仍旧令她痛彻心扉。那种感觉像是心在滴血,像是喉咙被火烧着,又像是整个人淹到冰水里去。   没有一丝光明,没有一丝希望。   有很长一段时间,江小北都很恍惚,她半夜起来,有时候会想,爸爸呢?   然后,那种麻木的痛苦开始啃噬她的心,她又想起来了。   她高考考得并不好,但也没有很差劲。江小北清楚自己的斤两,她也知道爸爸对她的期望,她不想辜负那个已经长眠地下的人,但是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不受影响,像机器一样继续学习继续拼命,江小北试图这样,但是不很成功。   不过至少结果足以让她交差了,起码她考上了一本。江小北在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把自己抱成了一团。   然而之后报志愿的时候,她和妈妈爆发了那件事之后的第一场争吵。江小北要报考警校,然而妈妈坚决反对,她们大吵了一架,直到江小北摔门而去。   那天艳阳高照,热浪似乎要把人蒸成水汽。江小北独自跑到了墓园,在江城的墓前坐了一下午。   江小北很肯定自己不是一时冲动,她不像妈妈认为的那样,是因为爸爸的缘故,才选了这条路走。   也许,的确是因为爸爸,但这没有关系,她已经做出了选择。江小北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这条路走好,但是她选的路,她一定要走下去。   江小北和爸爸说了很多,以前没来得及说的,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统统在那个下午说给了爸爸。江小北知道爸爸希望自己照顾妈妈,照顾自己,这样爸爸才会放心。但是她想,如果还有哪一种方式能够让她怀念爸爸的话,那就是也成为一名警察了。   江小北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人生的选择是怎样的。她要是真的成为一名警察,那就不能是为了爸爸,也不能是为了自己。她有这个觉悟了,知道这条路上需要担负的是怎样的责任。   但是没关系,爸爸能够做到,她也能。江小北的心念从来没有如此坚定过,她知道做警察不比她之前想当画家,从事艺术来得简单,她也知道自己欠缺在哪儿。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江小北想,她会做好的,因为她是江城的女儿。      ☆、Chapter2 坏夜晚      那一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或者说,对于江小北这样判了死缓的人来说,每一天都是差不多的。   或者说,每一天都离死更近,也就只有这个区别了。   江小北理解江城的意思,虽然江城从来没有和她正面提过,可她就是奇迹般的领会了江城的意思。这是她除死之外唯一能做的,也是江城所能做的最多的了。   铁门忽然被人打开,有人粗声粗气喊了一声:“江小北,有人找!”   江小北从角落里抬起头,心里有些诧异,因为无论是江城还是单云,通常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找她。尤其是在她现在仍旧处在术后恢复阶段,江城和单云都尽量挑在合适的时间探望她。   “快点,磨蹭什么呢!”守卫又喊了一声,铁门发出“铛”的一声。江小北抿了抿嘴,慢吞吞地起身,在看守不耐烦地眼神中走向了门口。   渝城市监狱的硬件设施还算不错,空荡的走廊被白炽灯惨白惨白的灯光照得刷白,江小北走在看守前面,心里猜测着会是谁来找她。   这并不是去会客室的路,江小北用眼角余光瞟着这条偏僻的走廊。她身后跟着三个看守,这条走廊的尽头还有两个人全副武装守卫着。   已经很晚了,这条冷清的走廊上吹过一阵一阵刺骨的寒风,江小北缩了缩脖子,拖着脚步往前走。   “停下!”在一扇铁门前,有个守卫朝江小北喊了一声。   江小北站住了,看着那个守卫轻轻推开那扇铁门,朝门里的人说了什么。   江小北竖起了耳朵,可是什么都没听到,这屋子的隔音效果十分不错。   片刻,那个守卫出来了,一把拽住江小北的胳膊,把她推了进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江小北眯起眼睛适应屋子里的黑暗,然而就在身后的门关上的一刹那,一阵风声就在耳边骤然响起,有人在江小北身侧狠狠朝她一拳打了过来。   江小北手上还带着手铐,在这眨眼的功夫,她猛地矮身,出腿去截那个人的下盘,转眼间他们已经过了几招。江小北也看清了眼前这人:平头,高个儿,瘦瘦的,出手干脆利落,带着一股杀气。   如果这个人对她下杀手,江小北恐怕自己在这种劣势下,已经死了很多回了。   “啪!”那人一脚踢回了江小北出的腿,江小北下盘不稳,连连退了好几步。就在这片刻功夫,那人迅速拔枪,把枪口对准了江小北。   江小北没动,她看着对面的人,判断着对方的身份。   那个人慢慢走近,把枪口顶在了江小北头上,低声带笑说了一句:“这点功夫,恐怕不够看啊。”   江小北勾了勾嘴角,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也许赤柬格斗更合你的口味?”   那人挑了挑眉毛,哼笑了一声:“你还挺幽默的。”   江小北没说话,她刚才余光一扫,发现自己居然是在会议室里,最那头还坐着几个人,就这么看着他们在门口打了一架。   那人慢慢把枪口移动到江小北的太阳穴上,冰冷的枪口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杀气浓重。   “你有什么临终遗言吗?”那人叹息一般说道。   江小北想了想,说:“打火机不错。”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他把那把□□在手上转了一圈,然后一个甩手扔给了前面坐着的一个人,说:“老徐,还你打火机,哈哈。”   “啪”的一声轻响,前面有人接住了飞过去的枪。江小北抿了抿嘴,仍旧看着眼前这人。说实话,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有些熟悉,似曾相识。   “我们曾经见过。”江小北以陈述句的语气这样说。   那人笑了笑,把手一背,悠悠然往前面走去,江小北连忙抬步跟上。   这里仍旧很黑,在适应了黑暗之后,贝贝仍旧不得不小心脚下,这个不熟悉的地方显然带有一定的危险,大意不得。   前面坐着三个人,江小北眯着眼睛看向那三个人,目光在移到最后一人身上时整个人一僵。   那个人是江城。   中间那个年纪稍长的男人穿着一身军装,他咳嗽了一声,把刚才接住的打火机放回了衣袋里,他显然就是那个“老徐”。   那个和江小北打了一架的男人上前之后,自古在一架机器前面鼓捣了一会儿,“嗡”的一声轻响,放映机在会议厅的幕布上打出了一片光亮。   江小北眯起了眼睛,同时更加清晰地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忽然,江小北想起了一个片段,那是在疗养院的时候,她偷跑去看西格,在阴暗的走廊里,那个男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浮现在江小北的脑海。   “江小北,”老徐忽然开口了,他手里翻腾着一沓子文件,“在东南亚多年配合西格贩毒走私,参与了12年的南境突围,之后潜伏在G省,后来到了渝城进行了一系列报复行动,包括爆破、袭警和绑架。”他说完看向江小北,脸上没有表情,“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江小北身子侧了一下,尽量让目光避开江城。老徐示意了一下,他身旁的另一个人立刻上前打开了江小北的手铐。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忠诚的理由。”老徐慢慢开口,与此同时,那个打开江小北手铐的男人拔出了枪对准了江小北。   这一次是真货了,江小北在心里嘀咕,她一边慢慢揉着手腕,一边慢慢开口:“您不需要相信我的忠诚,您只要相信我不会背叛就够了。”江小北说着眯起眼睛笑起来,“这是我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是不是?”   那个拿枪的男人把枪口顶在了江小北脑袋上,老徐的声音同时响起:“再嬉皮笑脸直接枪毙。”   江小北收起脸上的笑容,低下了头。几秒种后,拿枪的手改拿了文件,老徐的声音依旧低沉:“宣誓吧。”   江小北伸手接过文件,默念着纸上的一字一句,心里翻江倒海。身后,那一片白光已经打成了国旗和党旗。   “对着国旗和党旗,宣誓。”那个递给江小北文件的人重复了一遍老徐的话。   “我宣誓,绝对服从中国□□的领导;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忠于职守;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江小北很想念得声情并茂,以表示自己的信念坚定,然而事实上她的声音又低又哑,整段话读得平淡无波,活像是小学生念课文。   念完,老徐就这么盯着江小北看,一直看到江小北心中发毛,才开口:“回去准备准备,会有人跟你联系。”   江小北“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身后已经有人推了她一把,把她往外面推。   江小北扭头,这次看得不是老徐,而是江城。   江城的脸在幻灯片的照映下显得格外凝重,他自始至终没扣开口说话。   江小北深吸了一口气,回过了头,默默地把最后一眼留在脑子里。   出了会议室,又换成了那三个看守送江小北回牢房,他们似乎丝毫不在意江小北的手铐已经被解开了,只是默默跟在江小北身后。   这一路,依旧是沉默,江小北的心却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她知道,考验才刚刚开始。   2016年5月2日,渝城市第一监狱意外爆炸,犯人死亡12名,逃脱53名,已追回42名,仍有11名在逃。   江小北也在其列。   送走前来调查的警察,江城安抚情绪快要崩溃的单云,他没有告诉单云任何事,不仅是因为规定,更是为了单云的安全。   关于这件事情,有人曾经问过江城,是否值得。因为他完全有能力让小北的死缓改判无期,然后想办法减刑,最后把小北从监狱弄出来。   可是江城知道,如果小北是以这样的方式从监狱出来的话,那么她下辈子也就毁了,她永远都会活在那片阴影之下。而现在这条路,也是西格一手策划安排的路,是小北必须走的。   毒品的利润与军火利润一直不相上下,在这种巨大利益的驱使下,必然会有很多的非法组织和个人加入犯罪网络中来分一杯羹。   老狼,就是其中之一。   江城做为唯一的知情人,也是江小北的担保人,了解事情比较多。而这,也让他更加担心小北。   显然他的担保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作用,在完全信任小北之前,她无疑会接受各方的许多次考验。但是这和比起在老狼身边卧底,不知道要安全多少倍。   西格是这件事情的促使人之一,他谋划许久,就是为了让江小北也成功打入老狼身边,这件事情,无疑已经计划很久了。   而现在,计划开始缓缓启动了,或者说,在许久之前,计划就已经启动了,而现在,是第一个响动。   “阿城,我们要个孩子吧。”单云极低的声音把江城从思绪里拉了出来,然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单云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又低声说了一句:“要个孩子吧。”   江城忍不住低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小北……”单云艰难地呼吸了一下,“小北一直想要个妹妹的,她和我说了好多次了,希望回家的时候能看到妹妹。”她的声音哽咽了,伸手拽住江城的衣服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江城心情很复杂,他一时间居然无法判断单云知道多少,或者说猜出了多少。然而单云没有问,她似乎敏锐地察觉了江城隐藏的很好的情绪,然后把所有的问题都埋进了心里。   良久,江城长叹了一声,抱紧了单云。      ☆、Chapter3 好夜晚      “你真的不再留一晚了?”问话的小警察挠着头,“现在可都凌晨两点了,你可以等到天亮。”   江小北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叠整齐之后直接扔进了垃圾箱,同时回答他的话:“火车站晚上也不关门的,你不用瞎操心。”   小警察语塞,良久才说:“那你一路顺风。”话音刚落,江小北就走得没影了。   小警察默默无语,心想这是去赶死啊还是投胎啊,这么急。   身后,一个人笑着说:“她都等了四年了,你还让她等,她要是等就有鬼了。”   小警察连忙回头敬礼:“首长!”   那人嘴里还叼着烟,“嘿”了一声:“叫什么首长,我是你哪门子首长。”说完头也不回也走了,徒留小警察一人在风中凌乱。   江小北上了火车之后,才觉得疲惫开始在全身蔓延,然而精神太过兴奋导致她处在一种不正常的亢奋状态,连心跳都随着颠簸的火车一上一下。   她买得是最近的一趟车的票,只剩了无座,全程9个小时。贝贝站在吸烟处默默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啊呀,我知道啊。”她身后有个小姑娘和同伴说,“他们新拍的电视剧马上就要开播了,网上只有会员才能看。”   “切,资源还不好找?再不行我把我的会员号借给你,咱俩一块追。”   “你太好了!”紧接着是“吧唧”一声,听起来像是那个姑娘亲了同伴一口。   江小北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忍不住笑起来。过道里的穿堂风威力不小,那两个小姑娘很快就回到车厢里去了。   江小北独自一人站着,寒风浸透着她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还是她现买的,上身是砖红色的大衣,下身是黑色的裤子,标签都还没剪。江小北考虑了两秒,伸手把标签拽了下来,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江小北皱起眉头迅速掏出了手机,接了起来:“什么事?”   西格的声音似乎透着不悦:“你走怎么不打声招呼?”   江小北“切”了一声:“你又不是我上级,我跟你汇报个屁。”   “哪也得说一声,不然我还以为你被谁拐跑了呢。”西格兴致还是不高。   江小北忽然想起来,西格是孤儿,眼下任务完成,他估计是无家可归,只能在宾馆里等着安排的。   “你一个人?”江小北小心翼翼地问。   “屁!”西格吼她,“就缺你一个人,跑得比狗还快,招呼都不打!”   江小北摸了摸鼻子,心想西格无家可归,其他人难道也无家可归吗?   那头隐约传来说笑声,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了一句:“也就她能安安心心回家了,你管她干嘛?”   “你们都不能回家吗?”江小北蹙起眉头来,“出了什么事儿了?”   西格哼了一声:“没事儿,有事儿你以为你还走得了?”   “那你们怎么不回家?”问完这句话江小北才反应过来她把西格没家这个事实又给忽略了。   西格似乎也习惯了,他只是说:“他们几个都没胆子回家,怕被打出来。”   “为……为什么呀?”江小北愣愣地问。   西格“啧”了一声,似乎在鄙夷江小北的智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他们出来干什么家里怎么可能知道,明面上的理由都是退学,上回我陪那个谁回家,直接被他老子拿菜刀追出来了。”   江小北不说话了,心里突然隐隐有些悲哀,她想起上次谈起任务结束之后要怎么办,甚至想不起其他人当时的表情。   “那慢慢的总会好吧,”江小北低声说,“总归是家里,还能不回去吗?”   西格哼了一声:“那也不能像你一样,天亮都等不得,直接就跑了。”   江小北哼唧了两声,说:“那我家里远,得走好长时间呢,首长都说可以自行安排了,那我不回家等啥。”   西格哼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江小北无奈地看了眼手机,把它揣回了口袋里。   火车依旧在缓慢地前行,贝贝抽完烟就在车厢里溜达,她还没有给家里的任何人打电话,因为还没准备好。   是的,她跟脱缰的野狗一样上了火车,但是她还没准备好回家。   当年她越狱的时候,家里应该只有江城知道事情的真相吧,江小北想,单云一定是不知道的。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她该怎么和单云解释自己越狱的事情,单云会不会以为自己到现在还是个逃犯?   貌似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江小北忍不住叹气,在老徐把他们的档案调回来之前,她的越狱记录,还有其他人各种各样的犯罪记录恐怕是消不掉了。   不过好在这一堆烂摊子已经是老徐接手了,首长指示,在接到新的命令之前,她可以逍遥一阵子。   火车又停下了。   江小北再次叹气,数着还有几站才能到达目的地。现在才刚刚凌晨三点四十,而她要在下午两点半才能到达渝城。   老徐之前告诉她,江城和单云已经搬家了,新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装在口袋里,被她揉得皱巴巴的。江小北回想起来老徐刚把东西给她的场景,当时她接过来纸条,下意识背熟之后就想把它撕了,然后就被老徐的哈哈大笑打断了。   “你这习惯可以改改了,不然让人觉得奇怪。”老徐笑着告诉她。   江城和单云的新家在郊区,是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但是也不是特别偏僻,江小北把记忆深处的地图挖了出来,发现那里离渝城警校特别近。   老徐跟她说过,江城几年前转业在警校教课,看起来是真的呢。江小北忍不住叹气,她觉得江城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才不得不转业的。   江小北靠在一旁的窗边,看着窗外飞逝的被黑夜笼罩的景色。   时间就好像被浆糊黏在了火车上,一起咣当咣当晃晃悠悠地往前走,江小北的耐心在这几年早就磨练了出来,但是她现在有一种冲下车自己往家跑的冲动。   从来没有这么难耐过,好像一夜之间便成了当年那个冲动冒失的小姑娘。江小北又掏出烟来,这次却没点,只是把烟盒在手里转来转去的。   就这么,熬到了天亮。   江小北站了一宿,被回家的激情刺激的身体也终于开始疲惫了,她再次点了根烟,准备提提神。   沉寂了一夜的火车似乎也苏醒了,洗脸刷牙的,拿热水泡面的,穿梭在过道里。江小北身上除了火车票、身份证、现金和手机,什么都没有,肚子也不饿——虽然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推着小车的小贩再次从她面前经过,江小北想了想,还是买了桶泡面,毕竟要是在火车上饿晕,老徐没准会气得让她滚回大牢里少在外面丢人现眼。   开水冲到面上,调料包的味道发散开来,江小北吸了口气,有些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有一段时间她被迫天天吃这个,现在闻到味儿就想吐。   不过有得吃就不错了,江小北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挑食,也不知道什么叫浪费粮食。   解决完那桶酸菜味的泡面之后,江小北再次空闲了下来,她在过道里走了两圈,活动发麻的手脚。   最后,她忍不住掏出了手机。   现在已经七八点了,应该……起床了吧。江小北皱着眉头回想今天是星期几,然后挫败地掏出火车票——她连今天几号都忘了。   应该是星期六吧,江小北不确定地想,双休日是不用上班的吧。   江小北慢吞吞按下了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却迟迟没拨出去。最后几经迟疑,江小北又把手机收了起来,觉得还是再晚一些再说。   毕竟,打这个电话说点什么呢?难不成干巴巴一句“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过了几分钟,江小北又掏出手机,心想,还是打一个吧,毕竟就这样冒冒失失回去,不大合礼数。   电话接通的时候“嘟”的一声,江小北紧张地手都冒汗了,心里面无数次演练要是江城接电话她该说些什么,要是单云接电话她该说些什么。   然而当电话被人接起来的时候,江小北整个人都僵住了,刚才演练的东西忘了个精光。   接电话的是个小孩,口齿还不怎么清晰,软绵绵地问:“你是谁啊?”   江小北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她“哦”了一声,结结巴巴说:“我、我是江小北。”   那个小孩“嗯”了一声,嘟嘟哝哝地说:“爸爸妈妈不在家。”   江小北又“哦”了一声,说:“那、那好,你……你是?”   小孩老老实实回答,声音好听得让人落泪:“我是江小东。”   江小北伸手扶住一边的车厢壁,深吸了口气:“小东是吧,你……爸爸妈妈上哪里去了?”   小孩似乎不耐烦了,凶巴巴地说了一句:“出门去了。”说完挂断了电话,她刚刚放下电话,家里的门就被人打开了。   小孩回头一看,爸爸和妈妈正推开门进来,一声欢呼跑到门口:“爸爸抱,爸爸抱。”   江城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俯身抱起小女儿:“小东有没有乖乖的啊?”   小东用力点头:“我乖乖的,没有闯祸。”   江城身后的单云笑起来:“表现这么好呀,都没闯祸呢。”   小东得意的扬起脸来,突然又想起来刚才那个电话,拉住爸爸的衣服:“刚刚、刚刚有人打电话。”   “她说是谁了吗?”江城抱着女儿坐到沙发上,问。单云把东西放到厨房,开始收拾。   小东歪着脑袋:“嗯,她说,她说她是江小北。”   “啪”的一声,厨房里单云不知道摔了什么,她慌慌张张出来,手上还在滴水:“谁?”   江城也愣住了,他看着小东又说了一遍:“她说她是江小北。”   单云身子晃了一晃,伸手扶住了厨房的门框,无措地看向江城。   江城抱着小东,他问:“你们说什么了?告诉爸爸。”   小东低头玩着手指,小声说:“她问,问爸爸妈妈呢?我说出去了,就挂了。”   江城伸手拿过电话查看来电显示,想了想才拨了回去,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小北的声音带这些忐忑地响起:“喂?”   江城平静了一下心情,问:“你在哪儿?”   江小北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在火车上……老徐说,说我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我就、就想着回去看看。”她那边声音很嘈杂,但是却丝毫不影响江城分辨出她的声音。   “到哪儿了?”江城把爬到身上来的小东拎起来放到边上,看了眼急切地凑过来的单云,接着问。   江小北低声咕哝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了去找你们吧,老徐给我地址了。”   “我查你在哪趟车上,”江城带着笑意说,“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到?”   江小北“嗯”了一声,磨磨唧唧地说:“你们不用接我的,我真的认路。”   江城看了眼着急的单云,说:“你和你妈妈说。”说着把电话给了单云。   单云急急忙忙接过电话,还没开口喉咙就是一哽:“小北,你在哪儿呢?”   江小北叫了声“妈”,说:“我在火车上呢,我、我没事,唉,你别哭啊。”   单云抹着眼泪,声音哑的不成样子:“你这孩子,到底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到啊,我和你爸爸去接你。”   江小北说:“真不用妈,那么麻烦干什么啊,我认得路,我知道家在哪儿。”   “你几点到?”单云罕见地坚持,“再不说让你爸爸查了。”   江小北叹气:“你们来接我,我会紧张的。”   “你紧张什么啊,”单云想笑,刚才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爸爸妈妈去接你你紧张什么?”   江小北咕哝:“就是紧张嘛,这么多人呢,火车站多不安全。”   “那就更得接了,”单云擦着脸上的眼泪,“几点到?”   “两点半,”江小北终于交代了,然后又不死心的加了一句,“我一个人真的行,你们在家等我不就好了。”   单云又数落了江小北几句,江城接过了电话:“你自己注意安全,那边的事情了结了吗?”   “了结了,”江小北回答,“过一段时间我们的安排就会下来,应该没有问题。”   江城“嗯”了一声:“路上注意安全,我们会去接你,”他看了眼正吭哧吭哧往自己身上爬的小东,笑了笑,“还有你妹妹。”   江小北被最后一句话说得呆了,愣愣地说:“哦,妹妹,不是叫小东吗?怎么是妹妹,我还以为是弟弟。”   江城笑了:“皮得跟猴一样,和弟弟也差不多了。”电话那一头可以听到小东大喊大叫的声音,“我不皮,我乖着呢!”   江小北也笑起来,她低声和江城说了几句,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车窗外,被冉冉升起的冬日照亮的山川被染成了淡金色,飞快地消失在列车后面。   江小北眯起了眼睛,笑起来。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